魏靜嫺睏倦極了,眼皮沉重似灌了鉛水,“夫君……”
迷糊之間,她發現身邊多一抹氣息,腦海警鈴作響,努力睜開眼睛,瞧那人是誰。
那團身影由模糊變得清晰,原來是她的丈夫風瑾。
“你先睡着,爲夫看會兒長生。”
風瑾擡手阻止她幾欲起身的動作,並且捏了捏被角,免得她受風着涼。
“夫君可是碰到難題了?爲何眉頭深鎖不止?”
魏靜嫺扭頭看向睡在她身旁的閨女,剛出生的孩子,紅彤彤、皺巴巴的臉蛋算不上好看,可見過的產婆卻說她生得十分標誌,等過幾天臉蛋長開了,白白嫩嫩,模樣漂亮着呢。
“方纔,爲夫答應相助蘭亭……”
風瑾忍不住曲指碰了碰孩子的臉蛋,那般柔軟的觸感令他心中一悸,越發堅定內心所想。
魏靜嫺不懂,朋友之間互相幫助,這不是很正常麼?
但是,她家丈夫的表情明明白白告訴她,這個“相助”恐怕另有一重含義。
“地龍翻身,社稷不穩……官家又有意遷都他處,棄百姓不顧……”
魏靜嫺蹙着眉心,聽到後半句,她蓋在被下的手不由得一緊。
她雖然是內院婦人,但出身士族,風瑾平日也常常與她談論,見識可不是一般女子能比的。
“遷都?”她睜圓了眼睛,睡意散盡,“若是如此,夫君可有打算?”
“你剛生完孩子,長生還小,兩人都受不得顛簸,自然要穩妥爲上。勿要擔心,爲夫會安排好一切,靜嫺只需要慢慢養好身子。你們母女兩個健健康康的,爲夫一番謀算纔有價值。”
魏靜嫺將右手伸出被窩,握住他放在膝上的手。
風瑾反手握住,溫聲道,“放心,一切會好的。”
這時候,還在熟睡的長生動了動放在腦側的小拳頭,風瑾見了,臉上的笑容燦爛了好幾分。
“嗯,父親忘了,還得算上你。”
伸出手指戳了戳小傢伙虛握着的拳頭,人家嫌棄地蹙了下淡不可見的眉。
“別鬧她,要是醒來哭了,你來伺候。”
魏靜嫺嗔怒似得地斜他一眼,連眼梢都帶着成熟的風韻。
風瑾心情鬆快了幾分,連收在袖間的摺子也不燙手。
他清楚,這封摺子一旦上達天聽,他風懷瑜這一輩子便綁在柳羲這條船上了。
“風家的小姑娘,性子一向堅強。”
說着,他又忍不住手癢戳了戳閨女虛握的拳頭。
姑娘……唉……
魏靜嫺看着女兒熟睡的臉,驀地明白出嫁之前母親感慨的那句話——
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
如今這個世道,對女子越發苛刻,生存艱難,不知道再過個十來年,會是什麼光景。
“靜嫺在想什麼?”
魏靜嫺追憶道,“妾身在想出閣之前的事情……”
“要不說來聽聽?”
“也無甚有趣。”魏靜嫺道,“小時候還能騎馬上街,稍稍長大卻要被束在閨閣,每日練字不斷,出門玩耍的時間越發得少。前陣子收到閨閣友人的來信,聽她抱怨……妾身不由得憂愁,會不會再過個十來年,長生連大門都出不得。出門還得受人指指點點……”
事關閨女,風瑾心神被她這話吸引,暫時將摺子的事情放到一旁。
“這話怎麼說?”
魏靜嫺道,“中詔皇后文采斐然,發宏願教化天下女子。這些年苦心鑽研,接連寫下四本書典,分別爲女誡、內訓、女論語以及女範捷錄,這四本書被中詔大儒以及廣大學子推重,又合稱女四書。風靡中詔,爲士族貴女貴婦追捧,如今連河間士族貴女,也是人手一冊……”
這些書一聽就是女子讀的,風瑾自然不可能接觸。
他狐疑地道,“賢后所著、大儒學子推崇,想來那是不錯的讀物,爲何靜嫺卻有些不悅?”
其他的不好說,那本《女論語》敢套上《論語》二字,應該是很有實錘的,以後買幾本給長生讀讀,當做啓蒙讀物……風瑾心想着,然後就發現靜嫺瞧他的眼神都變得古怪了。
“夫君可瞧過這四本書?”
魏靜嫺看了看女兒,再看看丈夫,這事兒不是開玩笑的。
“聞所未聞。”
他沒事兒讀女子的閨中書籍做什麼,又不是變、態。
“那夫君還是抽出時間瞧瞧爲妙。”魏靜嫺想到上官婉對她的哭訴,心疼不已,那可是上官一族捧手心裡疼寵的天之驕女,如今卻遭人這般對待,令她不勝噓唏。
風瑾心中一緊,隱隱有些不詳的預感,但還是將這話記下來了。
夫妻倆在帳篷內小談了一會兒,直到魏靜嫺精神倦怠,沉沉睡去,他才掀開帳篷簾子離開。
小心翼翼地將簾子封上,免得外頭的冷風吹了進去。
風珏喊道,“二哥……之前的事情,二哥可有主意了?”
風瑾眸色一閃,道,“主意已定,你呢?”
風珏雖是十六歲的少年,但擱在直播間那個年代,他還只是初高學生,可在這個時代,他已經是可以承擔一個家庭興衰的男子了,風瑾作爲兄長也沒有權利干擾他的選擇和志向。
兄弟二人,或許不是一條道了。
“小弟如今孑然一身,無家室牽連,所以想出去搏一搏,見識見識天下風雲。”
說完,風珏有些不自然地挪開了視線,不敢和哥哥對視。
風瑾道,“你想去找黃嵩。”
這話不是疑問句,而是陳述句。
“嗯。”風珏點頭。
“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爲兄言盡於此。”
風瑾對黃嵩不放心,奈何幼弟牛心左性,他管不得了。
“那麼……兄長呢?”風珏暗暗鬆了口氣,轉而關心風瑾。
“你嫂子和侄女不宜舟車勞頓,暫時先留在上京,靜觀其變。”風瑾低聲道,“……蘭亭胸懷濟世救民之志,不忍百姓流離失所,打算上書請願,爲地動之中傷亡百姓求福祉。”
風珏聽後,良久未回過神。
自家哥哥這個意思……他打算留下來襄助柳羲?
之前那會兒,哥哥不是說柳羲沒有那份野心麼?
本想追問,可看到兄長蒼白疲倦的臉色,風珏將舌尖的話嚥了回去。
正說着,正主姜芃姬來了。
“摺子寫完了?”
“嗯,你看看哪裡不妥。”風瑾從袖中抽出摺子遞給她。
姜芃姬接過,一邊細看,一邊說道,“懷瑜文采,我自然是信任的。”
等她一目十行看完,她擡頭瞧了一眼風瑾,對方也默默地盯着她。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