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忽略許裴攻破山甕城,逼死許斐這點,剛纔這番話能感動多少人?
堂弟一家死得只剩一個孤女,許裴仗義相助,幫忙撫養,多好的人啊。
許裴這麼做也是無奈。
程遠冷不丁給他捅了兩刀,他還不能還手,自然要想辦法補救了。
許燕筱今年已經十一歲了,好好養兩年,等她及笄嫁一戶好人家,許裴弒殺手足的惡名也能輕一些。畢竟,有誰殺了兄弟之後還善待兄弟的女兒,將她當做親生女兒一樣疼愛?
輿論這種東西,若是操作得當,黑色也能胡謅成白色,全靠一張嘴。
程遠無力笑道,“此事並非遠一人能做主,還需問過許娘子的意思。”
許裴面色難看地附和笑道,“這是自然。”
程遠毫不留情地戲耍許裴,這已經讓他產生了殺意,但最後還是按捺下來。
兩軍交戰,不斬來使。
如今還沒正式開戰呢,要是隨便斬殺了使者,事情會變得更加不可收拾。
縱然許裴這會兒氣得冒火,程遠仍舊完好地來,完好地走。
領走之前,程遠對着某個方向微微頷首,脣角掛着淺笑。
不同於面對許裴那會兒的完美得體,這笑容多了幾分真誠和暖意。
程遠走後,帳內一片寂靜,衆臣不敢出聲,生怕觸了黴頭。
許裴爲了緩和氣氛,順便找回幾分面子,違心地稱讚程遠。
他喟嘆道,“不知柳羲從哪兒攬來如此多的青年俊傑——方纔那個使者,倒是不簡單。”
程遠對着他指桑罵槐,陰陽怪氣地逼他將兒子過繼給死人,他都能寬容大度地原諒,不僅不氣還誇他——可見胸襟是如何寬廣——正如許裴所想,他這一舉動的確刷了一波好感度。
韓彧道,“程遠?彧記得在哪兒聽過。”
謀士都是一羣怪物,記性好得可怕,韓彧很快就找到相關記憶。
未等韓彧開口,帳下的程巡已經主動坦白。
“軍師記憶超羣,程遠正是巡的二弟。”
被人戳穿和自己坦白,先後不同,結果也不同。
若是前者,難免會引起上位者的懷疑,將自己置於被動地位。
若是後者,反而顯得自己坦蕩利落,消除主公的疑心。
程巡是個聰明的人,自然知道怎麼選擇纔對自身最有利。
韓彧道,“是了,先前聽公邏說過的。”
程巡道,“幼弟無狀,冒犯主公,還請主公降罪。”
不管對錯,先將錯誤攬在自己身上,反正許裴不可能真的遷怒。
“公邏的幼二弟,竟然出仕蘭亭,還真是緣分啊。”
許裴笑了笑,緩和凝滯沉悶的氣氛。
“我只是感慨緣分奇妙,絕無責怪公邏的意思。”
經過這件事情,程巡在許裴面前刷足了存在感和好感度。
若是許裴那會兒稍微聽一聽程巡的建議,這會兒也不至於如此被動。
程遠登門,哪裡是爲了問候或者“送信”啊,分明是來討債的。
冷不丁戳穿許裴逼死手足的罪名,之後又進一步揭穿手足血脈因他而絕的事實,層層遞進。
最絕就是過繼嗣子。
讓許裴將自己親兒子過繼給自己死敵——還是他親手逼死的手足——這簡直噁心透了。
從頭至尾,程遠都維持着君子如風的氣度,但說出來的話,字字誅心!
程巡都有些不認識這個弟弟了。
雖說闊別多年,弟弟從帶着嬰兒肥的少年長成了成熟穩重的青年,但——
這個變化也太大了。
若非程遠面貌輪廓變化不大,程巡未必能一眼認出來。
許裴遣散衆人,只留下韓彧和程巡。
他苦着臉道,“我知道自己不該不聽二位良言,如今到了這個局面,可有挽救之策?”
自己選的主公,跪着也要輔佐。
韓彧沒有吭聲,他覺得這事情不用想着挽救了,直接做好備戰準備,時刻開戰好了。
程巡卻很寵自家主公。
許裴先前的舉動讓他難過,如今親近信任又讓他欣喜,渾然忘了先前的齟齬。
“巡倒是有一策,興許可行。”程巡暗中瞧了一眼韓彧,餘光見他沒有絲毫不悅的意思,這才壯着膽子道,“主公不妨寫一封密信給柳羲,直言利弊。兩家相爭,反而便宜了旁人。”
這個旁人是誰,不用多說。
東慶境內最強的三個諸侯就只有姜芃姬、黃嵩和許裴。
雖說楊濤還佔着半個漳州,但他已經將根基往南盛國土發展,開疆拓土不亦樂乎,不在其列。許裴和柳羲打起來,黃嵩肯定樂見其成,說不定還能暗中給兩人插一刀。
許裴道,“公邏的意思——讓我主動和蘭亭握手言和?”
程巡道,“黃嵩與她有過齟齬,但主公對她卻有恩。”
不如兩家聯手先斃了黃嵩。
許裴蹙眉,說道,“我試一試。”
韓彧對此卻不看好。
姜芃姬要真想先幹黃嵩,滄州一役就幹起來了。
她選在向主公許裴發難,肯定是經過慎重考慮的,豈會因爲許裴一封密信就改變主意?
這與朝令夕改有何兩樣?
本以爲這封急信最快也要半月才能到姜芃姬手中,事實卻只用了短短十日。
不是送信速度快了,僅僅是因爲信使半道上就碰見了姜芃姬。
她整合十萬兵馬,揮軍朝南,信使瞧了這個陣仗,頭皮都麻了。
“誰的信?”
姜芃姬沒穿多久便服,修養一陣又穿上了盔甲,腰間還彆着一把刀鞘精緻漆黑的刀。
這把刀來歷神秘,直播間觀衆就沒見她拔出來過。
一開始有些好奇,時間一長就忘了。
亓官讓輕搖羽扇,笑道,“信昭公的。”
風瑾接替亓官讓的活,管理崇州諸事,從旁協助孫文管理北州(北疆)。
還沒開心兩天,他就被姜芃姬提着隨軍上戰場。
亓官讓:“……”
“信昭公?”姜芃姬一臉牙酸的表情,“許裴就是許裴麼,文縐縐喊什麼公啊母的。”
亓官讓:“……”
若非深知主公曾在琅琊求學三年,光聽這番粗鄙的話,便讓人懷疑她的學歷。
什麼公啊母的,這是尊稱好麼!
原以爲主公師從淵鏡,必有高論,沒想到竟說出如此粗鄙之語。
這是他的主公啊!
跪着都要輔佐。
“我肯定受不了別人喊我‘蘭亭公’。”
這時候,直播間飄來一堆堆彈幕。
【不喊蘭亭公,難不成喚你蘭亭母?】
若非隔着位面,姜芃姬真想爆錘這羣逗比。
打開密信,姜芃姬一目十行看完。
“霍——許裴想和我攜手結盟,共分天下啊——”
亓官讓道,“他這是求和,緩兵之計。”
姜芃姬提筆落下,只見她筆走龍蛇,一氣呵成,寫完一封回信。
信很短,僅有寥寥八個字——
九州四海,我要十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