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沙漠的路,我的手中牽着駱駝,眼前是黃沙漫漫,一望無際。腳下沙土軟軟的,卻炙熱。
本就是春末夏初,炎熱的天氣在“紫苑”提前來臨,這裡更是酷熱難當。
頭頂的陽光白花花的,腳下的沙土金燦燦的,沒有一處可以遮擋的地方,沒有一點陰涼。
我就像炭火上的烤乳豬,滋滋地被蒸乾所有水份,皮焦肉酥的散發出香味。
這慘痛的折磨,讓我無語的擡頭,看了眼那駱駝背上的人。
他坐在駱駝背上,手中撐着把油紙傘,扭的跟蛇似的盤着舒服的姿勢,手中一壺酒飄散出淡淡的香氣。
這傢伙是來找靈物的還是來睡覺的?從車上睡到馬背上,從馬背上睡到駱駝背上,睡醒了就是吃,吃完了繼續睡。
而我這個倒黴催的,從車伕變成馬伕再成爲牽駱駝的,總之就是兩個字——苦力。
如果我一個人,定然是不會苦成這樣,一切都因爲那個拖油瓶!
可我不得不拖着,當我堅決拒絕他跟我一起進入沙漠的時候,他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話,“沒有我在,你知道怎麼打沙蠍?你知道它的弱點是什麼?什麼是剋制它的東西?你不帶我去,我就不告訴你。”
後面那句話,直接把我心裡的想法擊碎。
我也不明白他這麼堅持爲了什麼,我只知道他讓我乘不了車騎不了馬坐不了駱駝,只能讓這滾燙的黃沙埋沒自己的腳。
從最初的車再到馬,最後換成了駱駝,腳下這片黃色從來沒有看到過邊,但是我知道,我和他正在逐漸的深入這片大漠。
已經五日了,想要尋找的對象還是沒有一點蹤跡,我不知道還要走多久,最初的希望在這片茫茫沙海中一點點的被消磨。
這麼大的沙漠,那沙蠍就是海中的一粒沙,要尋找只怕毅力與運氣缺一不可,而沙漠的環境太過惡劣,縱然我能忍、能剋制,合歡又能嗎?
駱駝的載重有限,食物和水就這麼多,如果再找不到水源,再算上歸程的,我與他最多隻能在這沙漠中再行進一日,就不得不返回了。
從離開“紫苑”到深入着大漠中,我們已經整整行了七日了,始終是什麼都沒有看到。
“接着。”合歡丟給我一個小袋子。
我伸手接過,從袋子裡掏出一枚小藥丸丟入口中,試圖用口水融化它,奈何口乾舌燥,唾沫都乾透了,半天也醞釀不出一點口水。
他手一揮,手中的瓶子飛向我,被我牢牢的接住。
瓶子輕飄飄的,裡面只有一點點酒液在晃盪,剛剛夠一口把藥丸化開嚥下。
拋下酒瓶,再看看手中的藥瓶,也只剩一點了。
合歡特意煉製的藥,一粒也能頂飽食一日,但是到現在,也沒有多少了。
“累了,休息會吧。”合歡睜開眼睛,揉了揉發酸的胳膊,“撐傘撐的我手都麻了。”
他好意思?撐個傘而已,我可是真正走的難受。
讓駱駝趴下,他高貴地把手伸向我,我無奈的靠過去,讓他的手撐上我的肩膀,優雅地落地。
靠着駱駝,躲藏着它身體籠出的一片陰影中,勉勉強強找到一絲陰涼。身上粘膩的汗珠沾染着砂礫,又癢又粘,無法言喻的難受。
他靠着我的身體,閉上眼睛休息着,面色蒼白難看。
我拿下裝水的皮囊,拔開木塞,“你喝點水?”
合歡的身體我清楚,一半的長途顛簸,他就已是難以承受,這七日的行程他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完全超出了我的意料之外。
表面懶散,骨子裡堅強。
若非有着堅強的心,他的這個病,怕也撐不了這麼多年。
病痛最是折磨人的心智,在長久的病痛折磨中,逐漸就放棄了求生的意志。而他,以從容和無賴的態度,堅守着。
他受得起奢華,也禁得住苦難,這一路的旅途,我越來越佩服他。
他搖頭,只是靠着。
雖然他在駱駝背上坐着,看似沒有走半點路,但是那駱駝背顛簸不平,坐着也未必舒服。
“還有多少水?”他清冽的眼神看着我,口氣依然平靜。
我數了數皮囊,“還有七個。”
七個平囊,即便一日一個,也僅僅夠我和他走出這裡。
“恩。”他應了聲,目光環視着四周。
茫茫沙漠一望無垠,幾眼就可以把周邊全部看清楚,風吹過,一層沙霧吹起,露出了沙子下的一些白骨。
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聽不到任何動物的聲音,只有我和他兩個活物。
那些白骨,也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有人的、有駱駝的、也有不知名的野物的。
“不走了。”我忽然做出決定,“今夜在這裡休息,明日就折返吧。”
“爲什麼?”
“和沒有武功比起來,我更不想沒命。”風沙過後白骨更多,看的人心裡滲的慌。
這裡的白骨比一路上遇到的都多,多少商隊駱駝隊在這裡走到了極限,思量再三之後,我當然選擇放棄。
“再撐兩日。”合歡的聲音裡,是不容我拒絕的堅定。
在他的目光中,我搖頭。他也沒有放棄,繼續盯着我看,那雙眸中的堅持,與我對峙着。
“理由!?”
“你能堅持。”他的回答簡直讓我無語。
我反問:“那你呢?”
他笑笑:“你覺得我能忍嗎?更何況……”
他的手從懷中掏出一個羊皮卷,“這是商隊的路線圖,在西邊應該有個綠洲,只要在兩日內找到綠洲,我們還能再堅持幾日。”
“你看。”他以眼神示意着,“這裡白骨多,也可以證明這是一條很多人走的路,我們方向未偏,是好事呢。”
我信他,因爲他從未出過錯。
點頭,“好,那休整一會,我們朝西邊去。”
我們兩個人靠着駱駝,各自閉目養神,他靠在我的肩頭,明明是修長的身形,卻還是給人孱弱的保護欲。
悶熱讓人無力,兩個人很快地睡了過去,正當我半睡半醒時,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風吹來。
砂礫卷在風中,打在身上生疼,我剛睜開一絲眼縫,沙子就被吹入了眼內,刺痛襲來,淚水忍不住地奪眶而出,再也無法睜眼。
一隻手抓着合歡,兩人的身體蜷縮在駱駝的腹下,再也不敢睜眼,只聽到呼呼的風聲,和無數打在身上的沙子。
就在我們努力抵抗着風沙的時候,駱駝突然一聲慘嘶,身體縱了起來,奔跑而去。
不行!它是我們此刻唯一的倚仗。
當這個想法入腦海,我想也不想地跳了起來,辨別着駱駝嘶鳴的方向,一把揪住了套在它上的轡頭,試圖安撫狂躁的駱駝。
但那駱駝就像是中邪了一樣,跳躍着,想要掙開我的力量,我不僅要和那強大的風沙對抗,還要和這躁狂的駱駝對抗。
突然一股狂烈的風席捲而至,我的身體完全站立不住,只有手扯着駱駝轡頭上的皮帶,在地上被拖行着。
“啪!”皮帶承受不住力量的拉拽,突然斷裂,掙脫了桎梏的駱駝嘶鳴着,飛快地跑着。
我不顧一切地睜開眼睛,想要看清駱駝的方向,提起身體裡殘餘的力量,正想要撲出去的時候,眼角忽然掃到一道身影,在風沙中打着滾。
合歡!
原本想要撲出的身體想也不想地迴轉,真氣的流轉中,撲向他。
巨大的風將我的刮開,落地後的我與他相距不過數尺,可是這數尺,卻遙若天涯。
走一步,被吹開兩步,再掙扎一步,卻站立不穩,摔倒在地上。
這是沙漠,沒有支撐點,無法着力,就無法接近他。
他趴在地上,完全沒有任何反應,我甚至無法想象他此刻是清醒的,還是昏迷的,我張口叫着他,“合歡……”
聲音纔出口,就被灌了滿喉的沙,支離破碎的聲音在嗚嗚嚎叫的風聲裡,根本聽不見。
他卻彷彿感應到了什麼,我看到他的手動了動,朝着我的方向努力地想要擡起頭,可是才擡起,又被壓制了下去。
不過這個動作,重新燃起了我心中的希望,用盡了所有的力氣,跳了起來。
身體重重的落在沙堆上,我這用盡力氣的一撲,也不過幾尺而已,堪堪落在他的身邊。
伸出手,還是差一點,差一點。
我的努力中,他的手動了動,握住了我的手腕。
冰涼的手,卻給了我無邊的溫暖,順勢一扯,將自己滾到了他的身邊,雙手環抱上他的腰身,從身後抱住他。
風聲越來越強,我們兩個人被風吹着在地上翻滾,沒有地方可以依靠,沒有地方可以躲閃,就這麼滾着,滾着。
強大的風,甚至將我們的身體吹起,又落下,從未覺得自己如此渺小過,也從未覺得如此無奈過。
除了翻滾,什麼也做不到。
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抱住他,不撒手。
身體被捲起,被摔落,一次又一次,我的意識在逐漸的模糊,掙扎着最後一點意志,我拉開身上的腰帶,與他死死的捆在了一起。
何曾想過,我居然有朝一日會和我最忌憚的敵人這麼生死相連的。然後把彼此蜷成蝦米,任由風吹來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