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臉上揚起了微笑,心中如水波飄開的,是曾經一起的幕幕往事,“我記得,城門一開,你揹着我進去,給我買了兩個剛出籠的肉包子,當時我們身上一共就四文錢,兩文錢能買兩個肉包,卻能買三個菜包呢,我說要三個菜包,你堅持說我很久沒吃着肉,定要買肉包。”
“就兩個,你還留一個給我,藏着掖着,居然沒發現你沒吃。”又是熟悉的責怪聲,不就一個包子嘛,記恨到現在。
“你那時候可是頂樑柱,若餓壞了怎麼辦?”
“練武之人,幾日不食又有什麼關係?”
又來了,他這話連字都不帶改一個的,真無奈。
我們沒錢,不是蜚零沒本事,而是所有他賺來的錢,都兌了藥,爲我治療筋脈的傷。我那藥浴,多時每日浸泡,少時也是三日一次,有些藥材名貴,他兌了藥就只剩幾個銅板,也都給我買了吃的,餓着自己。
居無定所,他揹着我四處流浪借宿,厚着臉皮上人家家裡借浴桶爲我療傷,若碰上好心人就罷了,若碰不上,他那剩下的一點錢財,就只能當做一日的租金。
一直這樣的日子,他帶着我到了“澤蘭”,直到到了“澤蘭”京師我才知道他這麼做的目的,因爲“澤蘭”京師是最爲繁華富庶之地,只有這樣的地方,他才能找齊爲我治傷的藥。
木槿是支撐我活着的動力,蜚零纔是那個真正讓我活下來的人。
“蜚零。”我看着月亮已偏西,忽然從他懷裡站了起來,手指遙遙點着小鎮的方向,“既然有鎮子,就一定有吃的,當年那個包子都放涼了,我一直難受着沒能給你讓你吃上熱的,不如我現在去買!”
他又把我拉回了懷抱中,“這麼早,哪有包子。”
我用力地搖頭,“包子鋪都是寅時便起包包子,蒸籠上屜,我此時趕去定然已經開了門,稍等上片刻就有了,大不了讓店家提前上屜蒸着就是了。”
“那我隨你一起去。”他蹲下身體,將背對着我,“要如當初一樣嗎?我揹你去。”
天族的藥極爲有效,他的體質又好,這不大的功夫,火爎的水泡早已經消了,只留下一些細碎的擦破傷痕,和皮膚上紅紅的印記。
“那你還要找差事麼?”我斜睨着他,“爲求良藥醫妻主之病,唯有以男兒身找差事,那時的街頭,可不少人贊你賢良淑德呢。”
當時,他的藉口就是爲籌我這妻主的醫藥費,纔不得已男兒身尋差事,惹了多數人的唏噓。
畢竟他那容貌,即便有風塵遮掩,縱然刻意凌亂了發,全身狼狽不堪,還是難掩天資絕色的。
那些人唏噓的,當然不是我那個死肉一坨的癱子,而是他如此美貌卻嫁了這麼個妻主,鮮花插在了牛糞上也就罷了,還如此死心塌地從一而終。
我確認他的傷無礙,這才伏了上去,雙手從他肩頭垂下,懶懶地掛着——當年的我,就是這麼掛着的。
他的雙手託上我的臀,熟悉的力量傳來,我的頭貼上他的臉頰邊。
輕輕地,輕輕地,吻了下。
記得我給他的第一個吻,就是這樣的,當然不是我偷香竊玉,而是那時候的我,癱的根本無法自控,隨着他走動的顛簸,不小心親上去的。
那時的他,也象現在這樣,明明身體都僵成一塊鐵板了,還是若無其事地假裝什麼都沒感覺到。
我放聲笑着,肆無忌憚。
他揹着我,一步一步,沒有用輕功,也沒有加快步伐,甚至有些慢。
更像是想多挽留一些我們的相處時光,多回憶一些我們的過往。
可這路還是那麼短,看着漸近的小鎮,這甜蜜就象一個被舔*的糖塊,不管你多麼仔細地品嚐每一分甜味,多麼捨不得,它還是在慢慢消失。
到了小鎮旁,他突然停下了腳步,“你進去買吧。”
我才愣了愣,不是說好了一起的嗎?
他低頭自己的胸口,“你要我這樣進去,不怕碰上早起的菜農?或者包子鋪的店家?”
我這纔想起,我看慣了他赤裸着的上半身,可這落在旁人眼中,一個男人半裸上街頭,那真的是傷風敗俗了,更何況俊美如他,我又怎捨得給別人看去了?
“好,我去。”我扯下身上的外衫披上他的肩頭,衝他一眨眼,“今日,我買熱的肉包子給你吃。”
冷峻的面容上,終於不再是面無表情,他眼角暖暖,“好。”
踏上帶着露水的青石板街,我的腳步輕快,朝着前方遠遠的一盞燈籠快步而去,前方是包子鋪飄起的縷縷白霧,後方是一雙溫柔的眼眸,同樣都是讓人心裡又暖又熱。
我與蜚零,不是吃不起更好的東西,只是這包子,彷彿是一種當年的遺憾,一種牽繫在兩人心中的情愁,我記着他的兩個包子,他記着我分與他的那一個。
其實,只因爲我們記着彼此。
我站在包子鋪的門前,店家的招呼聲和眼前的包子一樣熱,“姑娘好早。”
我掏出一張銀票送了過去,“拙夫餓了,給我兩個肉包子。”
“您可真是貼心的好妻主。”店家看着銀票,表情苦了,“姑娘,小本生意,不過兩文錢,別說銀票了,您就是拿粒散銀子,我這早晨剛開張,也找不開啊。”
她想了想,“要不,這包子您先拿去,改日有了銅板,您再給我送來。”
我搖首,放下了銀票,“不,這是爲他買的,我不想賒欠。”
不等店家回話,我拿起油紙包着的兩個熱乎乎包子,快步出了門,眼見着對面的成衣鋪子還未開門,愣是壞心地強硬敲開。
店家睡意未醒,還在揉着眼睛,我已丟下了銀票,拿起一套墨色的衣服,飄然而去。
走在路上,揣着兩個熱包子,看看手裡的衣服,臉上是壓抑不住的笑。
因爲想到那個人,而笑。
他喜歡墨色,這衣衫雖然不是華貴的面料製成,但他應該喜歡的。
不算遠的路,在我不自覺的快步中很快就走完了,我回到與蜚零分開的地方。
天色還未白,隱隱的黑藍色。
四下地望了望,沒看到蜚零的身影。
我皺了下眉頭,啓脣,“蜚零!”
聲音在清晨的空氣裡,飄開……迴應我的,只有空氣裡獨有的清新,而沒有人聲。
內息張開,感知範圍內,確實沒有人。
他去哪了?
是怕爲人看見,躲了起來?還是回到剛纔那地方牽馬去了?
寂靜的天幕下,只有我一個人站在那,捧着包子,拎着衣服。
興許是因爲還沒有從彼此依靠的回憶中醒來,他的突然消失,竟讓我有了種無措感。
腳下再走了兩步,一粒石子被我踢了起來,骨碌碌地滾着。
定睛看去,幾枚石子整齊地擺成一圈,圈的中間,是幾個字:煌吟,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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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昨天我更文了,後臺也顯示審覈通過了,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前臺沒顯示,今天再看看情況,要是還沒出來,我會找編輯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