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神壇,空曠而寂寥,有幾方大石錯落擺放着,依稀可以看出是一個陣法,只是似乎太久沒有啓動過了,有的石頭已經偏離了位置,有的甚至上面長了青苔,似乎空置了很久。
見我看了許久,難得的青籬說了話,“那是長老的召喚陣,當年就是用它召喚族長的。”
“八個人?”我看到了十二塊石頭,但只有八個石頭上是有發動陣法的痕跡,其他四塊,只不過是擺設。
“嗯。”青籬解釋道,“按理說召喚族長的陣法要十二個人才能發動,但是長老尋找族長心切,不得已發動了。”
沒有十二個人,是因爲在之前的那場大戰中隕落了嗎,所以纔不得已八人施法。
“可惜不還是沒找到嗎?”我不貶低不恭維,平靜地訴說事實。
他帶着我站在那,“據說長老發動過無數次陣法,奈何實在陣法殘缺,有幾位長老本身功力也受損,召喚也是勉強爲之,都感應不到族長的所在,十年前,長老拼盡全力,三次發動陣法,整整三天,本以爲會有結果,可惜……”
“可惜找了我這麼個假貨。”我順嘴接了下去。
“有的長老武功受損,至今未復,而時間的逼近,大限期將至,只怕是他們再也沒有機會發動陣法了。”
“所以把族長的位置給七葉未嘗不是好事,只要能給族中帶來好處,能堅守族羣,就是好的族長。”
“她不合適的。”青籬長長一嘆,沒有說原因,我也沒有追問。
空蕩蕩的地方,只有我們三個人的身影,我四下看了看,“沒人。”
聲音才落,悠長的鐘聲迴盪起,在空氣中漸漸遠播,空曠的地面上,火光忽現,跳躍着,繞着偌大的神臺,勾勒了一個圈,將其中的我們照的明明亮亮的。
四周,有人開始聚集了過來,老年、中年、少年,看到人羣漸多,我才放下了心,一切沒我想象中那麼糟。
一名老者蹣跚着腳步,慢慢行了過來,身邊少年小心地攙扶着,周圍的人都紛紛俯身行禮。
她腳步沉重,臉上的皺紋堆着,我又是心頭一嘆。
“天族”的人血脈延續自天界,在血脈的影響下,壽命比一般人長,容顏不易老,即便上百歲了,看上去一如年輕人,體力充沛,武功高深,都因爲純氣的修煉。
這個地方,靈氣逼人,絕不影響修煉,她卻如此模樣,可見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她身後,同樣幾位老者步出,雖沒有她那般老態龍鍾,卻也好不到哪去,衆人皆垂首恭立在兩側。
八個人,天族最有威望的八個人,我站在青籬身邊,心頭五味雜陳。
她們曾經是我身邊最親密的夥伴,與我一起戰鬥過的人,最忠於“天族”的人,轉眼百年,物是人非。
“蘇長老。”
“蘇長老,好久不見。”
青籬與七葉同時開口,那腳步沉重的老嫗緩緩擡起頭,渾濁的眼眸看着兩人,爆發出一絲異樣的神采,充滿期待。
“啊。”她身邊的那名少年卻滿臉不悅地看着我,“你們爲什麼把外人帶進來了,長老有言在先,這裡是隱秘之所,絕不允許外人進入,你們怎能如此隨意。”
我聳聳肩,滿不在乎地開口,“那我出去好了。”
“算了。”那蘇長老擺擺手,少年不敢再言,扶着她繼續前行。
蘇長老走過我面前,忽然停下腳步,那雙眼靜靜地停留了幾眼,才又慢慢地擡起腳步。
我站在青籬身邊,寬大的衣袖垂下,擋住了手中的“獨活”劍,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站在人羣的角落,張望着熱鬧。
那蘇長老慢慢走上神臺,縱然是垂垂老朽,聲音還有着沉穩的安定力,“衆位長老,護法,以及執事們,我有事要宣佈。”
所有人的臉上不但沒有驚訝,反而露出慼慼之色,場中一片寧靜。
“昔年未能護住族長,是我們的錯,這些年我們用盡辦法,奈何長老缺損,數次結陣都未能尋找到族長的下落,我等無能。”她重重長嘆,“族長令隨着族長的隕落而失蹤,沒有了族長令,我們就不能發下血誓推舉出新的長老,沒有新的長老,陣法永遠都無法完整,更探查不到族長的所在……”
我揪了揪青籬的衣袖,傳聲過去兩個字,“說說。”
本以爲青籬不會理我,卻不料聽到了他穩定的聲音傳來,“族中長老若要擁有長老之身份,要向族長以及族長令發下血誓,方可得到身份,她的血才能催動陣法,當族長令丟失,他們即便推舉出新的長老,也沒辦法催動陣法,單靠他們幾人,只能是不斷地消耗,最後精力枯竭。”
我冷眼旁觀,“爲了讓他們活的長一點,讓七葉繼位,也未必不是好事。”
青籬的眼睛斜了一眼,眼神中略有不贊同,“你這是在摧毀他們的信仰,若真是這樣,當年也就不會有那麼多犧牲,連族長也隕落,他們還在堅持,復興他們守護的任務。”
他說的沒錯,能讓這麼多人一直堅持的,就是心理的信仰,對自己傳承的信仰。
那蘇長老聲音平靜,“我大限已到,唯有讓徒兒成爲新一任的長老將遺志傳承。”
“可是蘇長老。”她身一位長老搖頭,“沒有族長令的認可,就沒有辦法繼任長老。”
蘇長老擺擺手,“有沒有族長令不重要,只要堅守信念,總能找到族長,找到族長令。”
她將視線挪到七葉與青籬的身上,帶着幾分期待,“還記得你們當年與我們的約定嗎?”
青籬垂下臉,不敢看她那熱切,或許是不忍打擊一位即將故去老人的心願。
蘇長老看着他的樣子,明明眼底是嘆息,臉上卻帶着微笑,“沒關係,族長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他答應你的做不到,我答應你的,卻未必不能做到。”七葉笑盈盈的聲音傳出,蘇長老身體猛震了下,那雙眼死死地盯着七葉。
“真的?”
七葉走上前,秀麗的背影揚着幾分妖嬈,“當年長老們應承過我,若是十年內族長不出現,而我有能力找到族長令的話,就給我機會代理族長,三年考覈通過,我就可以做族長,是不是?”
蘇長老點點頭,“族長令是有自己靈識的,被它挑中的人自然是族長,若它被你尋到,則代表它選中了你,我們不會違背族長令的意思。”
是啊,這傳承的聖物,就和“獨活”劍一樣,有了自己的靈識,它們會尋找族長,挑選所謂的命定之人。
蘇長老蒼老的面容上是壓抑不住的激動,朝着七葉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在哪,族長令在哪?”
七葉朝着我看着,我的手帶着所有人的視線慢慢悠悠、慢慢悠悠掏着,場中一片寂靜,連呼吸聲似乎都靜止了。
當那個小令牌被我掏出來的時候,全場一聲倒抽氣,蘇長老顫巍巍地撲了上來,死死抓着我的手腕,掰着我的掌心,“族長令,真的是族長令。”
幾名長老頓時圍了上來,將我團團困在中間。四周歡呼頓起,所有的聲音交織在一起,無非是三個字,族長令、族長令、族長令……
蘇長老幾度想要搶過令牌,我都捏着緊緊,她身邊的少年很是不悅,“你什麼意思,這是我們的東西。”
我呵呵一笑,縮手,將族長令重新揣入了懷裡,手指衝着七葉點了點,“您答應我主人的事呢?”
幾人頓時醒悟,“好、好!”
我這才又掏出了族長令,在他們面前晃着。
“七葉、七葉……”一名長老聲音顫抖,力持鎮定,“七葉在約定時間之內,尋找到了族長令,依照約定,她有資格成爲代族長,但此事需要八位長老全部通過,可有長老反對?”
幾名長老的目光遙遙盯着我的手,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我的手上,眼中的光芒,比一羣曠了十年的色女看到一個扒光的小倌還炙熱,口中忙不迭地說着,“不、不反對。”
“沒,沒意見。”
“族長令,有生之年,我終於再見族長令了。”
唯一還存有理智的蘇長老看向青籬,“你也沒有意見嗎?”
青籬望着我,眼神平和,“沒有。”
七葉一陣陣的笑聲傳來,不用看到也能猜到,此刻的她臉上一定是燦爛一片。
我抖手,族長令拋出。
晶瑩的族長令在空中,伴隨着長老的聲音,“如果沒有人反對,那……”
天外寒光閃爍,直擊空中,銀槍如雷蛇閃耀,劃破夜色的深沉,槍尖點上令牌,那晶瑩之色在空中跳躍,“吟的族長之位,誰敢覬覦!”
銀袍翻飛人如玉,火焰氣勢升騰在周身,倚槍而立,面寒如霜,“任何人想要拿着族長之位,先問問我。”
幾名長老同時騰身,伸手去接那令牌,身猶在空中,已驚呼出聲,“寒,是寒。”
他槍尖掃出,奔涌的純氣縈繞槍身,在周身掃出炙烈的殺氣,長老們招式全出,他不管不顧,純氣彈出,空中的族長令,再度跳躍了起來。
“寒!”有的長老跳了起來,“當年若不是你,族長怎會身故,族裡又何須隱居,天下也不至於大亂,你居然敢回來!”
“就是,你沒有資格質疑長老的決定,即便當年的你,也不過是族長身邊的護衛,根本沒有資格提任何要求。”
“沒資格,我今天就打到有資格,誰敢動族長令,我就殺誰!”少年狂傲,意氣飛揚。
“那今日,你就別想再走出這裡!”
沒有長老動手,他們的目光,依然在看着空中墜下的族長令上,這方令牌遠比面前的男子更加重要。
那晶瑩的令牌,墜落、墜落,眼見着就要掉入人羣中,橫空一隻蒼白的手伸出,輕巧接住。
“你是誰!?”有人驚呼。
更有甚者,指着沈寒蒔,“你當年罪過未清,今日居然帶外人進族!”
沈寒蒔嘴角一撇,“他是誰關我屁事,若敢動吟的位置,我連他一起殺。”
黑暗中,蒼白的人影慢慢顯出身形,最先看到的,是額間的那抹如血紅痕,他慢慢地走向我,在衆人的矚目中,單膝跪地,令牌高舉,遞到我的面前。
我伸出手,拿起他手中的令牌,當我伸出手的一刻,手中的“獨活”劍顫鳴,從未有過的嘹亮。
他的手抓上劍身,“獨活”劍震鳴更烈,冷邪之氣暴漲,人與劍,如此完美的相融。
緋衣如血,昂然我面前,我輕輕舉起手中的令牌,“各位長老,我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