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頂紅門,古色古香的雕花無一不張示着這座屋子曾經有過的繁華,只是厚重的灰塵,滿院的衰草卻又說明這是一個已經沒落的大宅。韓赤月按照歐陽洛熙的吩咐,將其放到地下,隨即虛扶着她在草徑間行走。
清亮的月光灑在金黃色的琉璃瓦鋪頂,藉着淡淡的月光還能模模糊糊的辨別出已經有些脫落的彩繪,而經歷過風雨侵蝕的漢白玉臺基,以及周圍品相十足的小建築,無不彰顯着這裡曾經有過的榮華。
韓赤月一直未曾出聲,只是望着歐陽洛熙的神情大致也明白這裡會是什麼地方。歐陽洛熙推開客廳的門,點燃了數盞油燈,看到油燈旁的檀香也忍不住將其點燃。爾後她退居一旁,順着繚繞的煙霧開始回想這裡曾經有過的歌舞昇平。
那個時候這裡肯定有着好聽的黃鐘大呂,在鳴鐘擊罄樂聲悠揚中會有二八年華的女子摔着水袖,翩翩起舞。那個時候的爺爺,應該就坐在大廳正中央的棗紅色木椅上,看着這一切思索着朝內朝外的事情吧。
思及薛神醫所述說的三日宴,歐陽洛熙那雙杏眼立即變得凌厲如劍。只是思及相因方丈的話,她不由得垂下了眼眸,長長的睫毛下落下了淡淡的陰影。許久,歐陽洛熙才聲音有些乾澀的道:“小月子,你有沒有終其一生也不能報的仇?”
“有,想忘不能忘,想報不能報,痛苦的似乎只有自己。”韓赤月的臉隱沒在陰影裡,再別人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了一股難得的哀傷。這個世間所有人都帶着傷痛而來,只是我們學會了微笑。
歐陽洛熙笑了笑,心想當真是小月子回來了吶,一言就戳中了自己所有的感覺。歐陽洛熙擦拭了一下桌旁的灰塵,慢慢的道:“那我們該怎麼辦呢?一直想要報大仇,結果大仇卻不能報,你說我們該怎麼做?”
“什麼都不需要做,只要不讓那些東西成爲我們生活的主旋律,那就好。歐陽洛熙你不會永遠這麼脆弱的,只不過是今日生病了,所以纔會有這麼多想法。等一朝痊癒,你就會發現自己需要去做的事情還有很多,而你根本顧不上報仇。”這就是韓赤月羨慕歐陽洛熙的地方,因爲歐陽洛熙有着他不曾有的夢。
“小月子,這次回來是暫住……還是就不走了?”歐陽洛熙眸光微微流轉,旋即用一絲惱怒掩蓋了自己的不自然。她知道她自己心中有個結,想要動手撕扯開,只是讓自己變得更加難受而已。
韓赤月緩緩的轉過頭來,深深的望了一眼歐陽洛熙,眼眸中浮現了一抹亮色,瞬間又黯淡了幾分,狀似無意的說道:“你呢,你希望我只是在這兒路過,還是希望我在這兒常住?”
歐陽洛熙原本想要整理眼前碎髮的手就這樣僵在了半空,淡淡的朝韓赤月的方向望了一眼,眸子微眯,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凌厲,道:“明明是我在問你,你爲何又將問題倒扣在
我身上?再說了,能決定你去留的應該是西戎的那位公主吧。我何德何能,能夠決定你這個閒雲野鶴的去留?”
“如果,我說你能呢?”韓赤月把這話說的甚是輕巧,卻用四兩撥千斤的功夫將歐陽洛熙逼到了一個再也不能躲避的牆角,除了直面,她已經再也不能有所逃遁。
歐陽洛熙吹了一下指尖上的灰塵,隨即緩緩的起身,面色溫和的走向韓赤月。韓赤月不知對方有何用意,只是卻不由自主的一步步後退,最終來到了牆角,已經退無可退。
歐陽洛熙挽起了嘴角,臉上掛着一幅悠哉悠哉的表情,隨即用手將對方圍在一個角落裡,隨即輕聲道:“小月子,你說這種感覺怎麼樣?”
“有點兒難受。”韓赤月不知道歐陽洛熙打的什麼鬼主意,是以用自己的親身體驗說道。他當真覺得被人逼到牆角可算不上是一個多麼好的體驗,感覺就像是在戰場上失敗的兵將。
歐陽洛熙這才收起臂膀,清澈的眸色瞬間陰翳,如同一潭平靜無波的湖水,突然被人攪渾,讓人看不透。只是她的話語卻透亮的很,輕輕巧巧的道:“剛剛你那句話,就讓我有這種感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句話你應該明白。所以,你是要常住,還是要暫留?”
“我想常住,因爲做小太監其實也不錯,有的吃有的穿,而且你又不是一個窮兇極惡的主子,挺好伺候的。”韓赤月笑的一臉無賴,有誰知道其實他比任何人都想回來,只是人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
歐陽洛熙的眼裡映現出來淡淡的笑,她稍微整理了一下發鬢,隨即笑道:“你想常住?你以爲你想我就能讓你常住了?韓赤月,以前我可從來不管你是誰,來自哪裡。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你算是一個逃兵。對於一個逃兵,我得知道他的來歷。”
想到自己曾經爲了韓赤月而掘地三尺,歐陽洛熙就覺得一直心痛。那個時候若自己知道韓赤月的過去,又怎會像無頭蒼蠅一般亂撞?
燭光搖曳,忽明忽暗,如同韓赤月眼中的眸光。按照他的行事準則,他自己的故事,估計一輩子都不樂意向人提起。畢竟這是說不上多麼好聽的故事,畢竟這是自己也想遺忘的過去。
“如果你想知道,那麼我說給你聽。你應該知道天下還有一個南夷,而非常不湊巧的是我就是南夷的人。更加不湊巧的是,南夷的皇上就是我老爹,不過我是一個棄子,是以纔會過得自由自在。”隱去許多故事的細節,隱去許多血腥和悲傷,就能展現出這樣一個事實,一個讓人哭笑不得的事實。
歐陽洛熙倒是一派鎮定,彷彿絲毫沒有因爲對方南夷公子的身份而失措。只見她換了一個在別人看來更加異常的坐姿,若有所思的道:“那麼,按照你的話,你去西戎其實是爲了南夷而去?”
“半對半吧,那裡卻是給了我一個這樣的
指令,而我有選擇去和選擇不去的權利。”韓赤月如實說道,很多時候他還是有選擇的權利的。
歐陽洛熙眉毛擰成一團,隨即有些不開心的道:“既然你可以去,也可以不去?那麼你爲何會選擇去那裡呢。不去不是更好嗎,反正你有拒絕的權利。”
“那個時候我想去,關於這一點兒我不想多說了。”韓赤月給了歐陽洛熙回答,卻又挑起了對方更大的好奇心,只是挑起對方更大的好奇心後,韓赤月卻殘忍的選擇了你不要多問的處理方式。
藉着略顯昏暗的燈光,歐陽洛熙凝視了韓赤月許久。她想知道對方爲何會離她而去,只是對方已經下了死命令,她心中縱有再多疑惑也無法問出。歐陽洛熙微微的嘆了口氣,莫名的想起了曾經和葛爾丹的一次會談。
那次會談發生在夜宿河邊的時候,自己因爲心緒煩亂而吹起了韓赤月送給自己的小玉簫。結果葛爾丹應聲而來,就在和葛爾丹的會談中歐陽洛熙才知道原來小玉簫的聲音對能聽到的人來說是那麼大的折磨。
歐陽洛熙甩了甩手心中的汗,發出一個響亮的聲音:“我覺得也是,而且託你的福,我身體當真已經好多了。小月子,你知道我中的是什麼毒?”
“奪命散,這種毒產自東狄,具有殺人於無形的功效。這種毒顏色接近土色,通過皮膚而發揮功效。也就是說,你肯定接觸過這奪命散。附加一句,這奪命散只有東狄皇宮中的人才有,是不傳之秘。”韓赤月清冷的聲音躍然傳來,讓身體依舊有些微燒的歐陽洛熙感到一陣舒服的涼意。
歐陽洛熙沉思了一會兒,隨即道:“我想知道,這種毒從中毒到毒發需要多長時間?”只要知道了這一點兒,她就能明白自己是何時何地中的毒,進而能夠確定下毒的犯人。
“這個與接觸奪命散之人的體質以及接觸的量有關,在接觸的量一定的情況下,體質好的話自然會毒發的慢一些,而體質差的話自然就會快一些。不過一般好像都在接觸毒物一兩天後至半個月內發病,”韓赤月說出了他所知道的東西,他也明白歐陽洛熙是想確定與何日何時何地接觸到了毒物。
歐陽洛熙微微沉吟了一會兒,隨即慢道:“這半個月我一直在行走中,接觸的外人並不多。除了曾經和西戎的人交過手外,剩下的只有羅迦寺了。西戎人那個時候採用的是以刀奪命,所以中毒的地點只可能是羅迦寺。”
許久,歐陽洛熙方道:“原本想要尋根問祖的,不過現在還有一個地方要去。我的搬運工,勞駕你把我送到一個新的地方吧。在哪裡,我想有一個人或許能夠幫我解開所有的疑惑。”
韓赤月沒有任何懷疑,背上歐陽洛熙就向她所說的方向走去。在韓赤月看來,他雖然無法成爲歐陽洛熙的一切,卻可以可以成爲歐陽洛熙的腳,眼睛,而這已經足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