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侍郎家的第七房小妾正焦慮不安地在屋子裡來回踱着步子,拉着她的心腹丫鬟問了一遍又一遍:“偷出去真的沒關係嗎?張麻子那個畜生真的不會再來找我了嗎?玉玲你可不要騙我。”
玉玲是這小妾撿回來的丫頭,對她忠心耿耿,是玉玲告訴她,只要把這畫像偷出去,陳侍郎肯定雷霆大怒,到時候只要七夫人你說一句見過張麻子在後門處轉悠,陳侍郎肯定會找張麻子麻煩的,到時候張麻子必是死路一條,七夫人你的苦日子就到頭了。
“七夫人放心,我已經安排好了,一定沒事的!”玉玲握着這小妾的手,鄭重地說道。
陳侍郎果然如玉玲所說那般,將那張麻子打得半死,問他:“畫像呢?”
“送……送給江二公子了。”張麻子恨得咬牙切齒,一定是那臭娘們兒告的狀,一怒之下便喊了出來:“陳大人,是七夫人把畫像交給我的,小的是冤枉的啊。”
七夫人渾身一顫,幾欲站立不穩,好在玉玲扶住她,怒斥道:“這個黃毛小賊,竟敢污衊我家夫人,其心可誅!”
“我呸!裝什麼貞潔烈婦,牀上那股子蕩勁兒上哪兒去了?”張麻子也是放開了罵,渾話胡話一股腦全冒出來了。
玉玲在七夫人耳邊低語:“夫人,去撞柱子,以死證清白。”
七夫人已經沒有退路了,只能聽玉玲的話,哭喊着:“老爺,冤枉啊!”便一頭撞上了樑柱,當場便暈了過去。
陳侍郎一邊心疼畫像,一邊心疼小妾,還有玉玲在旁邊大喊着“老爺,這張麻子是要逼死七夫人啊”,陳侍郎終於急怒攻心,下令將那張麻子活生生打死了!
當晚,玉玲連夜去給七夫人抓藥,遞銀子時夾了張紙條,紙條上寫着“辦妥”二字。
那紙條在一雙又一雙手中傳遞,在短短一個晚上,終於從陳侍郎手中一路傳出,輾轉過了藥店,最終傳到了伶人樓唱曲兒的姑娘手中。身姿窈窕的姑娘拎着這紙條兒又傳到了紅槿那雙柔軟無骨的小手,紅槿眉眼一擡,冷笑一聲,喝了一口酒懶懶起身,一身紅衣似火又推開了顧舒玄的房門。
“公子,您吩咐的事辦妥了。”紅槿像是忘了顧舒玄給她的傷害,依然笑得嫵媚生情。
顧舒玄停下手中正畫着一副丹青,問道:“有沒有留下尾巴?”
“乾乾淨淨。”紅槿回話。
“好,退下吧。”顧舒玄復又低頭,重新執筆,他擅丹青,尤擅人像,他畫中的人兒總像是要從畫中走出來一般。
紅槿瞥了一眼,畫上那女子面覆白紗,手握白綾,一點櫻脣含淺笑,白紗上方露出一抹長眉透桀驁,不正是君家那位大小姐?
她苦笑一聲,合上門退下。
顧舒玄最後一筆抹好君玉歆的一縷青絲,吹乾墨跡,將畫懸在屏風之上,又拎起酒壺對着壺嘴喝了一口酒,望着畫中人出神出久,不知不覺便笑了起來。
笑過之後,他放下了酒壺,將那畫像拿在手中,指尖輕輕一用力,那畫中的美人兒化做雪片,片片掉落,像是深夜的夏日裡下了一場小雪,積雪落在顧舒玄腳下。
顧舒玄知道,留在身邊的她的東西越少,日後自己越容易忘卻,否則日日看着她的舊物,還如何能過日子,豈不時時都要肝腸寸斷?
如此,原本應是在陳侍郎家中的畫像落到了江鬆寒手中,而畫像的來緣到了張麻子這裡便斷了線,便也查不到七夫人身上,更查不到玉玲身上,就不要提玉玲背後的人了。
江鬆寒看着這畫像,日日觀摩都不盡性,終於出了問題,讓江竹韻發現了。
“喲,現在二哥是越發出息了,對着個畫像都能看出個花樣來了。”江竹韻冷嘲熱諷,女人總是對比自己還受歡迎的女人有着莫名的不喜的。
“你懂什麼,楚佩這等***,能得一次便此生足矣。”江鬆寒看都不看江竹韻一眼,直勾勾地看着畫像。
“我可不記得二哥有這麼好的丹青,這畫哪兒來的?”江竹韻查覺到不對勁,逼問江鬆寒。
江鬆寒懶得跟江竹韻糾纏不清,便一股腦全說給了江竹韻去聽,江竹韻也是見多了京中貴族骯髒事的人,並未驚訝陳侍郎小妾與人***之事,她驚訝的是陳侍郎這個人。
她如獲至寶,連忙告訴了她的姐姐江柳意。
君玉歆這幾天累得夠嗆,倒在牀上悶頭大睡,有人替她掖了掖被子,她揉着眼睛睡眼鬆惺:“師父,你來了?”
“來了,你怎麼這麼累?”
自上次君玉歆重傷之後,離諸留了她一個可以找到他方法,前兩日看到了君玉歆留下的記號,今日他便上山來了。
君玉歆坐起身來,說道:“沒有,這兩天練功練得多了些。”
離諸拿過她的手腕號了號脈,這才放心說道:“平日不要隨意用武功,你的身子要多休養。”
“知道了。”君玉歆嬌憨地笑道,“師父你不生我的氣了?”
“本來就沒有生氣。”離諸拍了拍她的腦袋,滿滿一眼的慈愛,“找我有什麼事。”
“想請師父你幫我查件事。”君玉歆起身拿起一張壓在抽屜底下的紙,交給離諸。
離諸看了看,問道:“這怎麼了?”
“我就是奇怪,爲什麼都在江南,那裡有什麼在吸引他們。這件事我不好找別人幫忙,更不能驚動君家,思來想去只有師父最合適。”君玉歆說着,君玉歆要查的這件事很可能牽涉到朝堂隱秘,雲之遙是不能再碰了,不然會連着整個金滿堂都賠進去,君家更不能驚動,否則就是一個晴天霹靂,要翻天的。
離諸點了點頭,說道:“我大概知道你要查什麼,怎麼,你準備好了?”
君玉歆望着離諸,忽然有些話說不出口,只能搖了搖頭:“快了,師父。”
“不管怎樣,爲師都在,不要擔心。”離諸笑着說道。
“我知道。”君玉歆點頭,的確,任何時候只要想到身後還有一個這樣神秘這樣強大的師父,君玉歆就很有安全感,這種安全感是連君家都給不了的。
離諸於君玉歆,就像是一個外掛般的存在,君玉歆到現在爲止也摸不清離諸到底還有多少不爲人知的秘密,不知道他到底有何手段能去查探那些秘辛,更難以理解離諸究竟是爲什麼要這般全心全意地幫她。
但這並不意味着君玉歆不信任他,天機山十五年,一個人對你是真好還是假好,君玉歆相信自己的分辨。
君玉歆早已找了藉口將攏翠支開,離諸來過天應寺的事,不能傳出去。長善並不擅廚藝,沒了攏翠在,她仍然笨手笨腳地燒了一桌子好菜,恭敬小心地端上桌,站在旁邊不敢落坐,一雙眼睛牢牢地盯着地板,像是要把那石頭做的地面看出一個洞來。
“一起吃啊,站着幹嘛?”君玉歆一邊落坐一邊說道。
“你們吃吧。”長善小聲說道,這跟她平日裡簡直是兩個人。
“師父你叫她坐吧,你不發話,她估計就要站一晚上了。”君玉歆無奈道,她就不明白了,長善見了離諸怎麼都跟老鼠見了貓一樣。
離諸擡起眼皮看了一眼長善,淡聲道:“坐吧。”
長善果然老老實實坐過來,拘拘謹謹坐得筆直,連伸筷夾菜都小份再小份,全沒了平日裡狼吞虎嚥的豪爽。君玉歆見了直搖頭,真不知往日裡師父對長善到底有多嚴厲,才把她嚇成這副膽小鬼的樣子。
一張桌上三個人,君玉歆吃得如風捲殘雲,甚至故意粗魯幾分,離諸儀態優雅,最平常不過的家常菜他都像是在品一道極品佳餚,而長善在扭捏地扮着個大家閨秀,彆扭至極。
飯至最後,離諸放下筷子,對長善簡潔地說道:“跟我來。”
長善趕緊起身,點頭稱是。
君玉歆端着碗看這兩人,越來越不能理解,師父這人是不是有點人格分裂,對自己的好像是不要錢似的,拼命給予,無底限的寵愛包容,跟自己說話時也溫聲細語,眼帶笑意。可除了自己之外的人,離諸從未有過其它表情,永遠都漠然冷峻,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
就像是長善也不曾例外。
她看着兩人走出屋子,走進樹林,決定跟上去看一看,離諸跟長善到底要說什麼。
竹林裡離諸正面向外邊,負手而立,穿林而過的風吹動他的墨衣袍角,像是翻滾着的一團濃墨,浮浮沉沉看不清。而長善低眉順眼地站在他身後,正說着什麼。君玉歆不敢靠得太近,不然以離諸的耳力定然能發現自己。
她只看着長善不時擡頭,悄悄地看着離諸的後背,那眼中滿滿都是愛意和喜歡,卻又痛苦地壓抑下去,不敢往外泄露半分。
而離諸,始終未回頭看她一眼。
君玉歆並不意外,她早就知道長善心屬離諸,而且愛意深刻。她只是嘆息,長善爲什麼要喜歡離諸,明明知道,離諸連多看她一眼都不會。
而精明如離諸,定然早就看出了長善對他一片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