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雲之遙便沒有再去茶樓裡說書了,他的西遊記說到了三打白骨精之後,只留給了許多人想象的空間。
君玉歆帶他去了她買的那座小宅子,她的小團隊里加入的第一個人便是雲之遙了。
當時雲之遙正埋首在成小山堆一般的帳薄裡叫苦連天,俊朗明媚的臉皺成了一塊,苦哈哈地看着君玉歆那些像蚯蚓一樣的數字。
阿拉伯數字這種東西,君玉歆在天機山的時候便教過雲之遙,當時僅僅是爲了賣弄和整蠱,如今倒是派上了用處。
顧舒玄進屋時,君玉歆正站在雲之遙旁邊,長長的頭髮垂到雲之遙的肩上,細長手指正指着他面前的帳薄,未帶面紗地她正低聲說着些什麼。
“君小姐原來有客?”顧舒玄帶着幾分慵懶的嗓聲緩緩響起。
君玉歆擡頭,壓了壓內心的情緒,平靜無波的聲音說道:“顧公子可是帶來了鐵礦帳薄?”
“是不是我不帶,就不能來了?”顧舒玄施施然坐下,自斟了一杯茶,笑望着二人。
“那顧公子有什麼事?”君玉歆又問。
“君小姐不該先介紹一番這位公子嗎?我倒不知道,我們的生意還有其它人加入。”顧舒玄的目光淡淡地掃了一圈雲之遙,喻義不明。
雲之遙笑笑起身,還是那般和煦溫和的笑容,說道:“我是玉歆的掌櫃,想必這位便是顧舒玄顧公子了。”
雲之遙並不怯場,溫暖的少年有一顆沉靜的心,這是在天機山多年慢慢沉澱下來的,那裡的安靜清幽總是會讓人寧心靜氣,慢慢便養出了安定穩健的氣質。
“正是區區在下。”顧舒玄微笑點頭,心裡卻有些不舒服,玉歆玉歆,所有與君玉歆關係親密的人,便是這樣正大光明地喚着她的小名,親暱無間。
“你到底有什麼事?”君玉歆還是在問。
“你想要的。”顧舒玄扔出一本冊子給君玉歆,夾幾分薄怒,有什麼事有什麼事,無事便不能來找你了?
君玉歆忽略了他來得莫名其妙的脾氣,接過帳冊遞給雲之遙:“你先看,看能發現什麼。”
雲之遙接過去了後間,那裡有備好的筆墨,他需要像君玉歆一樣,先將繁瑣的大字數字謄抄成阿拉伯數字一樣,這是君玉歆交代的,先養成這樣的習慣,以後行事纔有方法可循可依。
於是前廳裡便只落得君玉歆和顧舒玄兩人對着相坐,面面相覷。
兩人生疏而客套地說着閒話,小心地不去碰觸不能說的東西,這個說今天太陽真不錯,那個說是啊你看這花開得多好,徒落得長善和白帝羽兩人在外面直犯嘀咕,這兩人還能更虛僞點嗎?
明明都牽腸掛肚,卻都要做出毫不在意的樣子來,給誰看呢?
前些日子的時候,君玉歆跟君安又去了兩趟沛城,沛城已換了模樣,有了人氣和活力,那條君玉歆劃出來的西街已經人聲鼎沸。顧舒玄買的那幾個店鋪一個也未租出去,開起了酒樓,當鋪,布莊,當然換了許多名頭,總不會叫人知道他是幕後的莊家。
至於袁統,君玉歆跟君隱提及過一次,未多久,他便坐上了沛城郡守的椅子。
君玉歆去沛城兩次都是去做帳去了,偷稅漏稅這種事說出去極爲難聽,但君玉歆別無他法,若真將這大把大把的銀子往國庫裡搬,很快顧舒玄就會被查出端倪來。而她自己這個空手套白狼的半個主事人,在極短的時間內聚集起了極爲龐大的財富,雖不能與君家相比,但也算得上是一方富豪。
她已習慣了坐在馬車來回穿梭於沛城與京城之間,而顧舒玄許是了爲避嫌,並未時時跟着,甚至都沒有去過沛城一趟,兩次都是那叫青三嬰的好殺手與君玉歆交接。
“我倒不知君小姐身邊還有這等得力助手。”顧舒玄故作糊塗。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君玉歆懸壺沏茶:“我哥已經知道金滿堂了。”
前幾晚與君隱閒聊時,君隱隱約提起過有股不知名的勢力似乎正在悄悄冒頭,讓金錢豹去查探一番。
金滿堂便是藏得再嚴實,也經不住君隱那般睿智的人有意留心,而且說到底了金滿堂是一個財團,每日都有大量的貨物和銀子在流通,再小心也會留下蛛絲螞跡,更擁有着旁人無法看清的實力。
現在的金滿堂仍然處於地下,無法見光,如果君隱細查,只怕還未等君玉歆將這金滿堂變成搖錢樹,就要先被暗中腰斬。
於君隱而言,他可以容忍在君家之下有這樣一個富有強大的財團,但不能容忍這財團來歷不明。
顧舒玄喝了一口君玉歆泡的好茶:“那君小姐想怎麼辦?”
“按我說的去做,儘快讓金滿堂走上正途,我瞭解我哥也瞭解君家,他們絕不會對做正經生意的人下黑手。”君玉歆說道。
“按君小姐說的去做,那誰來當大掌櫃的?”顧舒玄拋出的問題很尖銳,金錢豹是他的人,雲之遙是君玉歆的人,兩個掌櫃,誰來當主事人?
出人意料的是,君玉歆毫不猶豫地說道:“金錢豹。”
“君小姐這般大度,我倒有些不敢相信了。”顧舒玄的確意外。
“金滿堂的生意要重組,勢必少不了一些清洗,金錢豹對金滿堂的人瞭解得多,自然知道更好的處理方法,雲之遙初來乍到,連帳薄都還沒看完,自然無法擔此重任。”君玉歆的話很是公正客觀,她並沒有私心到要將金滿堂一口吞下的地步。
“那依着君小姐的說法,雲公子做什麼呢?”顧舒玄語氣微妙。
“你是怕金滿堂養着雲之遙這個閒人嗎?”君玉歆冷笑一聲,“雲之遙將打理金滿堂明面上的生意,與金錢豹一明一暗,互相配合。我想,你那位怕死的金掌櫃的只怕不願意拋頭露面吧?”
君玉歆可沒有忘記肥胖的金錢豹在逃命時,是何等的身手矯健。
“而且。”君玉歆又說道,“如果金滿堂走上正規,那麼這些明地裡的生意需要有一個人來支撐招牌,你與我都不合適,只有來歷清楚的雲之遙纔不會引人懷疑。”
“來歷清楚?”顧舒玄一笑,從天機山下來,這可算不得來歷清楚,最多算個來歷神秘,只怕更引人懷疑。
“我想依顧公子的能力,幫雲之遙做一個假身份,並不困難吧?”君玉歆笑道。
看來她是早就做好了準備,連做假身份這種事情都已經想好了。
顧舒玄正欲說話,裡面的雲之遙卻朝君玉歆招了招手,君玉歆走過去與雲之遙耳語一番,出來時臉色便不太好看。
“顧舒玄,你告訴我,你的鐵礦都運去了哪裡。”君玉歆的話語隱含不滿,既然大家是坐在同一條船上的人,她就不希望顧舒玄對她有任何隱瞞。
顧舒玄停杯看她,又看了看雲之遙,笑意微斂:“君小姐什麼意思?”
“雲之遙你告訴他。”君玉歆說。
雲之遙便拿着帳薄走出來,先是對着顧舒玄笑了一下,這纔開始緩緩說道:“你的帳面做得很乾淨,但我卻發現,去年七月,十月,今年一月,四月,金滿堂都有大量的鐵礦賣出,數目似乎也對得上。可是有一個問題,那幾個月鐵礦的價格是極低的,而你的帳上卻是市場上價格的三倍,這就說明,你至少有八成鐵礦私藏,並未賣出。”
雲之遙攤開帳薄,上面有用紅筆勾出的地方,正是那幾個月的帳。
“何以見得,說不定金錢豹會做生意,那幾個月人家要低價拋售的東西,我們就偏能賣出高價呢?”顧舒玄望着他,眼中帶上了危險。
雲之遙搖了搖頭,似在惋惜:“顧公子這便是在說笑了。”
君玉歆笑了笑,像看白癡一樣看着顧舒玄:“鐵礦是國之重器,走私已是死罪,所以朝廷對價格一向壓得很死,你若真能以高出君家三倍的價格賣掉這些礦,還需要委屈地在羲和做一個質子嗎?有這等通天之能,你早就回離訣了。”
顧舒玄笑意終於不在,他想起這帳是交給紅槿去盯着做的,想來這樣的漏洞也是紅槿刻意留下的,爲着的無非是讓自己與君玉歆隔閡更深。
女人的心思啊,好難猜。
他放下茶杯撣了撣衣角:“我什麼都可以依你,唯獨鐵礦之事,我依不得你。”
“你要鐵礦做什麼,不言而喻。”君玉歆覺得心累,她對顧舒玄包容退讓得太多了,再退下去,只怕再無退路。他在羲和國這些胡作非爲的事,樁樁件件都是砍頭的大罪,而君玉歆,似乎在“通敵賣國”的這條路上越走越遠,她必須及時控制,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君小姐既然明白,那我就更不能說了。”顧舒玄垂了雙眸,淡淡說道。
“你的兵器庫,設在臨瀾,還是離訣?”
鐵礦能做什麼?做兵器。
像顧舒玄這種人總不會用來做鋤頭鋤地,斧頭砍柴的,只能是兵器。一個他國的質子,在自己國傢俬藏兵器,君玉歆不敢想,他到底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