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人自然不會知道,憑他的身份和家底,是永遠不可能踏上三樓門檻的。
三樓雅靜清幽,了了幾縷琴音若有似無的彈着,中間一張長形的桌子,圍着桌子坐了三五個人,左手邊是零碎的放着幾張原木雕刻的小案几,有專門負責泡茶的女子素手洗紫砂,懸壺衝清茶,右手邊是一排長長的桌子,桌上擺放着精緻的美食,樣式繁多,顏色鮮豔,從熟食到瓜果一應俱全。
若有人能認得,便會發現君玉歆這是照着自助餐廳的樣式來佈置的,屋頂上甚至還懸着一顆碩大的夜明珠,光華萬丈,外面罩了一圈淺黃色的薄紗,便只透出微微薰黃的光來。身着同樣衣服的妙齡女子身形玲瓏有致,笑起來列是溫柔可人。
“陳大人,您這邊請。”陳章一來便有人引着他往牌桌上坐去。
他一坐下立刻有女子端來美酒佳釀,細聲而溫柔地說着:“陳大人,今日牌局三百兩銀子起跟,上不封頂。大人玩得開心,有需要就叫小的。”
陳章覺得這裡好似一個人間天堂般的仙境,所有一切都美得如夢如幻一般,他享受着連皇上都享受不到的尊崇和服侍,揮手間便是幾百上千兩銀子似流水般灑出去,好像在這張桌子上拋出去的不是一沓沓的銀票,而是廢紙,可是這廢紙能給他帶來前所未有的感官刺激。
他從未想過錢可以來得這麼容易這麼快!
上樓時他身上帶着五千兩銀票,現在在他面前桌子上擺着的籌碼翻了五番,足足兩萬五千兩,僅僅一柱香不到的時間裡,他身上的銀子多了五倍!
“大人,一柱香的時間到了,大人請下樓吧。”給他上酒的那小女子過來低聲提醒他。
“我……我能不能多玩兩把。”陳章捨不得離開,他今天運氣太好了,不管是什麼牌都能贏,這麼好的運氣他不想白白錯過。
小女子的聲音依然溫柔:“抱歉,陳大人,賭坊有賭坊的規矩,大人請。”說着她手一伸,請陳章下樓。
陳章還要再說什麼,已有兩個小廝走上前來,對着陳章恭敬說道:“大人,請不要讓我們爲難。”
戀戀不捨的,陳章拿着籌碼換了銀票,到了二樓,興致缺缺地買走了那副之前心心念唸的字畫。轉身問着身邊的小廝:“下個月賭坊三樓也是今天開門嗎?”
小廝回道:“是的大人,大人若再想上來玩牌局,請早些報名,並帶齊銀兩,最低十萬兩。”
“十萬兩這麼多?”陳章瞪大了眼睛,他一個小小的侍郎一年能有幾個俸祿?全是靠下邊的人供奉着纔有點底子,但也拿不出幾個十萬兩來。
小廝態度始終不卑不亢,即不嘲笑陳章沒有這點錢,也不慫恿陳章想辦法湊錢,只是神色依然地送着他出了門口。
等到陳章走遠,小廝一路小跑上了四樓:“掌櫃,字畫和銀票都送出去了。”
“嗯,今天晚上給發牌的那丫頭賞一百兩銀子,做得不錯。”錢隆點點頭,又停了一下:“今日發牌的人是誰?”
“笑姑。”小廝應話。
“哦,原來是她。小姐果然考慮得周詳,罷了,那銀子她也看不上,放她兩天假期,備兩罈好酒讓她帶着明日去蘇河邊上找雲公子吧。”錢隆搖頭笑了笑。
“是。”小廝應聲退下。
子時時分,豪擲的三樓裡,生得並非絕世容貌,但總是笑眯眯的笑姑收好了桌上的紙牌,看着旁邊站的眉清目秀的小廝,小廝知道她不會說話,便開口說道:“各位貴人,今日時辰已晚,小店要打烊了,歡迎各位貴人下月再來。”
有輸得傾家蕩產臉色青白,連路都走不穩的人,也有贏了不少盆滿鉢賺的人,他們自豪擲賭坊的後門各自離開,爲了防止尋仇,豪擲賭坊準備了數輛顏色相同的馬車,只有走到了客人指定安全的地方,他們纔會離開。而總不會有人蠢到要去截下豪擲賭坊馬車的,到於賭坊的人離開之後,他們是生是死,就各聽天命,再與賭坊沒有任何關係了。
梭哈這種牌局的好處就是,至少在明面上看着,主持開牌局的人並不是莊家,不是莊家就做不了手腳贏不了錢,最多抽個幾成分紅。
但哪個生意會做這種虧本生意呢?
今日贏得最多的人那個人進了一處宅子,脫了身上華麗的錦服,換了一身粗布衣裳,從後門出來上了街,輕功一點屋檐,就翻進了已經安靜下來的賭坊。
他把今日贏來的籌碼換來的銀票全放在錢隆桌上,拱了拱手說:“掌櫃,這裡一共六百五十萬兩,本金三十萬兩,贏利六百二十萬。”
“做得好,這幾個月別上街,最好去外地避避風頭,過段日子再回來。”錢隆把銀票疊起來,隨手放在一邊,小姐想出來的這賭坊是所有行當裡賺錢最快的,一樓坐莊吃散戶,二樓賣的那些東西根本不用本錢,三樓贏錢的都是自己人,整個巨大的豪擲賭坊就是一個貪婪的吞金利器,瘋狂斂財。
正因爲它賺錢太快,才需要錢隆親自坐鎮,不然每天這麼多的現銀流通,交給誰都不敢保證絕不會出半點紕漏。
顧舒玄坐在書房裡,枕着腦袋聽着白帝羽回話,白帝羽說:“君小姐今日在賭坊給陳大人做一個局,局應該還沒有完全做完,太子殿下,依您看……”
“陳章這人沒什麼別的毛病,就是急進了點,君玉歆這局倒是設得正中他軟肋。”顧舒玄笑聲說道。
“豪擲賭坊越做越大,屬下擔心再這麼下去,很難控制。”白帝羽不無提心,出入賭坊的人大多是離訣名流,甚至有人爲了一月一次的賭局不惜千里從外地趕來,只爲一睹這千金一局的賭局風采,長此以往,這等風習自然對離訣不利。
“那賭坊裡除了發牌的女子和錢隆之外,全都是你的人,包括小廝,侍女,掃地的端茶的倒水的,都是你安排的人手,這你都還不放心的話,老白,你未免太不相信你自己了。”顧舒玄說道,坐直了身子看着白帝羽:“君玉歆既然敢讓你的人進入賭坊,進入到她的各大店面生意裡,就沒打算瞞着我們這些事,當初在羲和國我做的那些事兒比她現在做的危害可要大多了,她不一樣替我瞞下來了嗎?”
“我知道了,殿下。”白帝羽垂下頭,明白了顧舒玄話中所指。
“去吧,盯緊陳章,配合君玉歆,我在朝中還有其它的事情要做。”顧舒玄揮手示意白帝羽下去。
白帝羽退下之後,顧舒玄提起桌上放一包粟子糕,徑直往梅園走去。
君玉歆還在看着笑姑剛剛送過來的密信,信是錢隆寫的,寫着對陳章的分析還有這個月的帳目明細,君玉歆按着老方法寫阿拉伯數字又謄寫了一遍,還是放在長善身上,只是連長善也不知曉,曾經用來記金滿堂帳目的帳冊裡,漸漸寫進了更多其它的事情。
“我就知道你還沒睡。”顧舒玄倚在窗子上看着屋裡的她,她在燈下,影子投在牆上,光線勾勒出她線條流暢的側臉。
“我肩膀疼,你過來幫我揉揉。”君玉歆擡頭看了他一眼,舒展了一下肩膀卻發現痠痛難忍。
顧舒玄很喜歡這種拉家常一般輕鬆隨意的話,笑容自他眼底盪開,提着粟子糕推門而入,走到君玉歆身後給她揉着發緊的肩膀:“那陳大人今日贏了些銀子,你爲何不趁機讓他多贏一些,等到下次再誘他去賭的時候已是下個月了,你不怕這整整一個月裡他早已忘了這回事嗎?”
君玉歆享受着顧舒玄剛剛好的力道,笑着說道:“你以爲今日怎麼會有那副他剛好喜歡的字畫,他又怎麼剛好得知?他今日贏的那筆銀子和那副字畫上都塗了藥,這藥會使人亢奮,藥效大約一月之久,這整整一個月他都會心癢難耐,想着今日一晚上是如何眨眼之間盡勝一萬五千兩白銀的。”
“所以一個月之後,他一定會來。”顧舒玄改揉爲捏,更舒緩的力道緩緩滲進君玉歆肌肉裡。
“不用一個月,過兩天他就會去賭坊了。”君玉歆很清楚賭徒心理,總覺得自己是不會輸的,贏了的人想贏更多,輸了的人想贏回來,無論怎麼樣,他們想的都是一個贏字。
而君玉歆依然會讓他在賭坊一樓小輸大贏,讓他覺得自己是被上天眷顧之人,哪怕輸了也可以贏回來,君玉歆會一直這樣養着他,等到下月今日,一刀痛宰。
十賭九輸,根本就不可能有誰真的能賭桌上贏錢,可憐的賭徒們永遠不明白這個道理。
“你在朝中能拖住一個月嗎?”君玉歆回頭問顧舒玄。
顧舒玄牽着她的手坐在桌子旁邊,解開包着粟子糕的油布,喂她吃一小塊糕點,說道:“容易得很,讓那陳家小姐病上兩天就好了。”
“你是不是有心思?”君玉歆看顧舒玄神色似有疲憊。
“我今日拖延得了陳小姐,明日還會有李小姐,王小姐,顧星雲這些天在早朝的時候一直在皇上給我許一個太子妃,說是說得好聽,說我這些在羲和國受盡委屈,該要多做補償,其實我們誰都明白,只是爲了監視我。”顧舒玄嘲諷一笑,這些個所謂家人,實在連君玉歆當年的君家一絲半點也比不得。
“無妨,來多少小姐都隨意,反正進不進得了這太子府的門,要看他們本事。”君玉歆的小手拉住顧舒玄,他們兩人是眷侶,除了能互相愛慕,更能並肩而戰。
君玉歆從來都是有資格與顧舒玄站在同樣的高度,看同樣的風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