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國的皇宮依然巍峨莊嚴,皎皎白雪蓋住了琉璃瓦的璀璨奪目,也蓋住了濃濃的血腥氣味,古長月獨自坐在御書房裡批着奏摺,他終於徹底掌握了這隻硃筆,再沒有人敢要挾他,也沒有人能替他做決定,他徹徹底底地成爲了這天下的主人。
“皇上,君家逆賊君玉歆已死。”空曠的大殿裡,有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古長月手中的硃筆停下,慢慢放在了筆擱之上,擡起頭來看着下方的人:“你可確定?”
“回皇上,已經確認。”
侍衛擡上來了一具年輕女子的屍體,十五年紀,身上的衣服被刀劍割裂得盡是破洞,瑩潤的肌膚有幾寸暴露在外,左臉上還有一道劍疤,最顯眼的卻是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果真是一個窟窿,連眼皮都沒有,漆黑的兩個洞頂在一張尚算好看的臉上,格外滲人。
古長月鄙夷一笑:“原來真是個瞎子,君家自作孽不可活,生下來的女兒卻替他們負罪。”
“敢問皇上,這屍體該如何處置?”
“扔去亂葬崗吧,難不成還要朕把她厚葬了不成?”古長月揮揮手,“說說是怎麼擒獲她的。”
“屬下跟着她進了深山,此女武藝不凡,又有離訣國太子相護,屬下率人一路追殺損失慘重,後設下陷阱終於將其擊殺。”
“顧舒玄呢?”
“離訣國太子見大事不妙,自己先逃了,屬下不敢再追。”
“做得好,讓他去吧。”
古長月冷笑一聲,他可不想現在就殺了顧舒玄,離訣國若沒了顧舒玄,該多麼無趣?放他回去跟顧星雲狗咬狗最合適不過。
“至此,君家再無活人。”
“朕知道了,退下吧。”
古長月等到御書房的門合上,終於忍不住暢快地大笑出聲!君家每一個人對他而言都是禍害,且不說君隱,哪怕是一個小小的君家女子君玉歆只要還活在世上,他都覺得寢食難安。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恨着君家,又怕着君家,君家就是一把懸在他頭頂上隨時會掉下來的刀子,他做夢都想有朝一日可以將君家的人趕盡殺絕!
當他知道君玉歆還在逃時,他幾乎毫不猶豫就派出了最精銳的刺客要將她殺死!他要根除一切與君姓有關之人,他要讓君家的人和事在這個世界上徹底湮滅,就像他們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只有這樣,他能睡得安穩踏實,才能真正放心,他怕君家已經怕到了骨子裡,所以他連骨子裡的血都重新洗一次,完完整整地洗掉跟君家有關的任何氣息。
當君玉歆死訊傳來時,他好像覺得紮在心中最大的那根刺被拔掉了,通體舒泰。就似一個被關了牢籠中近二十年的野獸,突然得到了自由,他恨不得縱馬狂奔,以瀉心中激動!
江家和古長凌的陰謀已經暴露,多謝當年的君家助他一臂之力,他輕輕鬆鬆就除掉了江家,如今的江家不過苟延殘喘的老狗,他隨時都要以收拾,留着他們一條命只不過是要慢慢收復兵權而已。
而最難對付的君家,只要告訴他們天下有變,江南有難,他們便會爲國赴湯蹈火,古長月一向知道的。那日古長凌與他密談,他本是要殺了古長凌這個廢人的,可是古長凌卻提了一個令他萬分心動的條件。
“我能幫你除掉君家,條件是留我一條性命。”
根本沒有什麼江南暴動,是古長凌下令讓他所有的人都站出來圍殺君發財,僅此而已。那根本就是一場針對君發財設的局,而最最精妙之處在於,古長月十分清楚,就算君發財看得穿這是個局,也不會放任江南落入暴民手中。
以天下大義爲己任的君發財是古長月最討厭的,因爲這應該是皇帝的事,君家他們的心懷天下就顯得他古長月心胸狹隘。但這也是古長月最喜歡的,君發財永遠會爲了百姓置生死於腦後。多麼可愛的君家,多麼愚蠢的君家。
只是古長凌未免太過單純了,怎麼會相信自己放他一條生路呢?只願殺手取他性命的時候乾脆利落,沒有讓他死得太痛苦,不然也就枉費了他送自己的這場豪禮!
借君家滅古長凌和江家的陰謀,又反借古長凌和江家殺了君發財,這實在是一招絕妙的好棋。
古長月簡直忍不住要爲自己拍案叫絕!
剛剛那進去稟告君玉歆死信的侍衛在門口,默然聽了半晌古長月的動靜,沉寂的雙眼裡染上了深不見底的陰冷和恨意。
宰相大人,這許是阿祿能爲君家做的最後一件事,願君小姐從此以後逍遙天地間,永不回羲和國。
這無情無義的羲和國,何必回來?
阿祿踩在積雪上,留下一串串不深的腳印,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皇帝永遠都不會明白,有些人忠於君家,不是因爲君家的滔天權勢和無邊富貴,而是因爲君家的良心。而皇帝身邊永遠都不會有像君家死士那樣忠心耿耿的人,因爲他沒有良心,他喪心病狂。
他走出了宮門,回頭看了一眼這令人絕望的皇宮,走上了平安街,平安街上依然人流涌動,熙熙攘攘,熱鬧非凡,只是平安街頭再也沒有了宰相府。
遙遙望着那燒成廢墟的以往的宰相府,那曾是一座多麼風光的府邸,霸道傲氣,他曾以爲那裡永遠會屹立不倒,以永恆的姿態矗立在那裡,卻眼見它樓塌了。這麼多月過去了,那地方依然無人敢靠近,聽說每到晚上那裡都有冤魂苦泣,厲鬼索命,只有不怕死的乞兒,敢去翻一翻埋在廢墟里被古長月遺漏了的珠寶。
古長月知道君家富貴無邊,那日滅門之時他不敢派人進去搜刮,只等大火燒盡之後才從廢墟里搬出了君家全部的寶貝,那些珍稀的字畫瓷器,全都燒燬在了大火之中。古長月卻也不在意,他只是貪婪地欣賞着從君家廢墟進而掏出來的玉器,珍寶,金銀,然後一堆又一堆地往國庫裡搬着。
曾經佔盡羲和國一半財富的君家到底有多少好東西,沒有人說得清,只知道古長月那幾日歡喜得像是要瘋了,他是一個皇帝,卻爲滿眼的銀錢發瘋。
街頭巷尾的人偶爾還會說起君家曾經的故事,往日裡這些人連君家的名號都不敢隨意提在嘴邊,如果卻是個個都能踩着君家的名字罵上兩句了,還有好事者杜撰了不少君玉歆與君隱的***韻事,這些添油加醋的話最得八卦之人的喜歡,說的人說得唾沫橫飛,聽的人笑得喜笑顏開。
落井下石,向來是人們最喜歡做的事情。
甚至大家都避口不提君家曾經做過的那些好事,好像所有人都選擇性地遺忘了,意圖謀逆被滿門抄斬的君家怎麼可能會做好事呢?那也一定是有什麼陰謀的,大家這樣說。
阿祿冷眼看着這些人,走過了許多店鋪,最後停在一家胭脂鋪對面,胭脂鋪門口坐着一個身穿綠衣的女子,那女子左臉上有一道猙獰可怖的黑疤,脖子上了圍了白毛圍脖,雙手抄在手抄裡,踢了踢腳邊的火盆,正低頭翻着帳薄。
她似乎感受到了阿祿的目光,擡頭看了對面一眼,阿祿衝她點了點頭,她神色自然輕輕頜首,又低頭看着帳薄。
顧舒玄料事如神,早早讓她尋了一個瞎子準備幫君玉歆金蟬脫殼。又不知怎麼找到了君家曾經的線人,竟是皇帝身邊的貼身侍衛,裡應外合的,製造了一個君玉歆已死的假象矇騙古長月過關。
說起來是極簡單的話,她卻是提着腦袋捏着汗才完成,誰都知道古長月鐵了心地要殺君家的人殺個一乾二淨,她冒死陪着顧舒玄設此驚天騙局,一個不慎她好不容易撿回來的一條命,又要丟了。
好在事情歷經千難萬難總是成了,君玉歆沒死。
靈姬長吁一口氣,翻過了一頁舊帳。
入夜時分,靈姬溫了一盞酒,一個人坐在院子裡就着慘白的月光獨飲着,君家已倒,君玉歆也偷天換日地走了,顧舒玄更是再無可能回羲和,曾經的金滿堂藏得更深,幾乎化整爲零再也尋不到痕跡,那肥胖的掌櫃金錢豹更是不知道藏到了哪裡,靈姬她現在是自由之身了。
原本她大可拿着胭脂鋪的這些銀兩,尋一個無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可是她每每想到君玉歆的身影時,便下不了決心。那一個多麼無情殘忍的女人,心智之堅,陰謀之深是靈姬生平僅見,她總覺得,君玉歆不會就這麼消失了。
或許是一年兩年,或許是三年五年,君玉歆這個名字應該會再次出現纔是。
酒溫好了,靈姬撫着許久不彈的琵琶,聽似哀怨的曲調裡埋着鏗鏘的殺伐。
君小姐,你會回來的對吧?
你一定會回來的,你那樣的人,從來心狠手辣,森然無情,只要你一息尚存,你都會掙扎回來報仇。
靈姬在這京城裡等着你,君小姐,不要讓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