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山終年覆雪,直插雲宵,站在山腳下看不清山有有多高,沿山而上的只有一條小路,在萬年冰川上鑿出來的萬階臺階,腳下一個不慎,便會打滑,滾落山下,到那時候縱使你武功蓋世,也無可以依託之物,總是要摔個粉身碎骨的。
顧舒玄與君玉歆兩人沿着臺階迎着凜冽的寒風艱難而上,顧舒玄打趣她說:“這冰山雪原怎麼就沒把你養出冰雪美人的氣質來?”
君玉歆回頭看了他一眼,他哪裡知道天機山上是什麼樣子,跟着那七位頑童一般的人物,誰能是個冰雪美人?
好在兩人武功都不弱,拼着一身內力護體,總算是爬上了這山的最高處,顧舒玄茫然四顧,山上除了光禿禿的雪柱之下,再無他物:“這是……”
“在那邊。”君玉歆指了指不遠處,那裡有一個深淵,兩人走到深淵邊上,從下往上吹起來的冷氣讓人打了個寒顫。
“你說你住在這底下?”顧舒玄長眉一挑,這深淵看上去少說有數千米之深,若跳下去豈不是死路一條?
“這叫清泠之淵,真正的天機山在就在這底下。”君玉歆笑道,馬上就可以回到從小長大的地方,這種情緒如同歸家情切,她只期望天機老人已經轉好,不再病重。
似惡作劇一般,君玉歆一把拉住顧舒玄的衣襟,兩人縱身躍下!
顧舒玄擡眉微驚,反手抱住君玉歆,讓君玉歆在自己上方,他便能清清楚楚地看着她。縱是身着保暖的冬衣,她玲瓏有致的身形依然可以感受得到,鼻端除了清冷的冰雪氣息,終於聞到她身上特有的味道。她彎着眼睛笑着,盛着一雙碧藍如海的眸子,像極了故國的那片海的顏色,溫柔,安靜,卻也蘊含着無窮的力量和神秘氣息。
兩邊倒飛而過的是雪花,是冰棱,是萬年不化的積雪,晶瑩的雪花花瓣落在她臉頰上,再悄悄融化,她美得好似一副畫,畫中仙子自天上而來,騰雲駕霧,萬雪歸途。
顧舒玄一雙桃花眼的溫柔已到極致,他從吝嗇對君玉歆慷慨,他想讓君玉歆他有多喜歡她,所以那一汪深情便能像最溫潤的一塊寶玉,泛着柔和的光,可以點亮世間萬千少女的心房。
“君玉歆……”顧舒玄輕聲喚道。
君玉歆伸了伸脖子,輕輕碰了一下顧舒玄的嘴脣,若世間真有神仙眷侶,大概便是如此。
一直這樣往下沉了約有許久,君玉歆帶着他抓住了一根藤蔓,這積雪不融之地,藤蔓上竟長出綠色的葉子,還有一些紫色的小花,順着藤蔓一路往下,溫度竟漸漸回升,不再寒意逼人,穿過了一層層白霧,顧舒玄漸漸看清了這神秘的所在。
中間是一個巨大的池塘,池塘裡有幾隻鴨子正游來游去,池塘旁邊簇擁着幾間屋子,其中一間屋子後面有一片極大的竹林,顏色青翠碧綠,又帶着冰雪氣息,還有幾個花圃,看着是有人精心打理,花圃裡的花開得正好,奼紫嫣紅,比之皇宮裡的御花園也不惶多讓。
這裡就是一處世外桃源,無一處不透着與世無爭的靜諡氣息。
君玉歆和顧舒玄落地之時,這裡已與外界無異,甚至更加溫暖溼潤,像極了春天,四位鶴髮童顏的老者圍上來,拉着君玉歆便是一頓罵:“死丫頭這麼久都不回來,不怕我們死在這裡沒人給我們收屍嗎?”
“就是,你是不是看外面的世界看花了眼,瞧不起我們這破爛小地方了?”
“虧我還給你做了衣裳,我看你身上這身綾羅綢緞比我做的衣裳好看多了,所以樂不蜀了是吧?”
雖是嘴上不饒人,君玉歆卻看見了他們肯中的牽掛和歡喜,這便是君玉歆的第一個家,這些便是君玉歆的家人了,滿滿的歸家的喜悅填充在君玉歆的心頭,她笑得極放肆極乾淨。君玉歆看了顧舒玄一眼,有些不知該怎麼向顧舒玄解釋她與天機山行者特殊的相處方式,顧舒玄只是笑望着她,錯過她十五年,來感受一下她前十五年的人生是怎麼度過的,於顧舒玄來說是一件美妙的事。
君玉歆乾笑了兩聲問道:“天機老人……”
絮絮叨叨罵罵咧咧的行者老人們便齊齊收了聲,嘆了一口氣:“這是天命,倒也沒什麼太值得傷心的,人活一輩子總要死的。”
“璇老這會兒正看着他呢,老機機知道你要回來,天天盼着。”
雖說在這麼嚴肅的時候,顧舒玄應該保持沉默聽他們說話就好,但聽到“老機機”這樣的稱呼時,仍然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就是要來天機山找東西那小子?”四位老人上下打量着顧舒玄,目光挑剔而嫌棄。
“你可要知道,若不是你跟我們小玉歆相熟,你在山腳下時我們就把你轟成渣了。”
“就是,你要是對我們家小玉歆不好,老頭子我豁出這條老命不要也要出山殺了你!”
君玉歆由着他們胡胡咧咧吵鬧,這些老人真的只是太寂寞了,在這山谷裡住了幾十年,君玉歆是他們最快樂的精靈,可君玉歆離開此處又是好幾月,他們自然寂寞。
顧舒玄衝她暗暗點了下頭,讓她去看天機老人,他來應付這些年紀一大把了卻寂寞難耐的老人。
天機老人的屋子浮動着淡淡的藥香氣,璇老正端着一碗藥,一點一點撬開天機老人的牙關,逼着他喝下去,一邊灌一邊罵:“你以爲我想餵你,老不死的,要麼早些死了也乾淨,天天吊着一口氣在這裡折磨人!”
君玉歆聽着這熟悉的罵腔,莫名眼熱,璇老是天機山七行者唯一的女行者,脾氣古怪至極,從來不對任何人假以顏色,天機老人的耳朵她都揪着拎着老人滿地打圈,但從小到大卻沒捨得打君玉歆一下,就是一張嘴說話不饒人。
“璇奶奶。”
“你回來幹什麼?外面不是好得很嗎?”璇老將藥碗重重一放,瞪着君玉歆。
“丫頭你回來了,快過來我看……唔……唔唔……”趁着天機老人開口叫君玉歆的空檔,璇老端着整碗藥給天機老人盡數灌下,苦得天機老人叫苦連天,罵罵咧咧:死老太婆,兇婆子,難怪一輩子嫁不出去。
璇老纔不理她,拿着空藥碗就走了,連多看君玉歆一眼都沒有,看來是真生氣了。
君玉歆望着坐在牀上的天機老人,眼淚一下子就來了,老人的皮膚乾癟了很多,眼睛也不像以前那麼有神了,連最漂亮的白鬍子都掉得稀稀拉拉的只剩下一小撮,爲了替她行氣而一夜全白的頭髮也不再有光澤。
天機老人,真的老了。
“怎麼不肯吃藥,一把年紀了還鬧小孩子脾氣,丟不丟人?”君玉歆假裝攏頭髮,擦掉眼淚,大模大樣走進去。
“那婆子熬的藥苦死了,那是人吃的嗎?”天機老人開始拉着君玉歆訴苦,控訴璇老是如何虐待他的。
君玉歆從懷中掏出幾粒冰糖喂到天機老人嘴裡,笑說道:“你再不好起來,我可就把你池塘裡養的那兩隻鴨子全烤來吃了。”
“你敢!”天機老人急得一躍而起,卻又動了病氣,咳得上氣不接下氣,憋得一臉通紅了還要瞪着君玉歆,他養的那羣鴨子是他的寶貝,每一隻都有名字,讓君玉歆已經偷吃得只剩下三五隻了,他又氣又恨,卻也毫無辦法。
“怎麼就突然病倒了呢?”君玉歆拉住天機老人的手,巧妙地把了一下他的脈博,是真的不行了,脈像細弱,若不是他內功深厚,此時只怕早就一命歸西了,吊着這口氣,是等自己回來吧?
“你走之後啊,我就天天琢磨你乾的那些壞事,我越想越生氣,越生氣越想,就氣得病倒了。”天機老人笑眯眯說道。
“你號稱老不死的,你不會死的。”君玉歆從來不知道天機老人有多歲數,按着其它幾位老人的說法,天機老人起碼有一百多歲了,所以大家都喜歡叫他老不死的,君玉歆聽得久了,便真的以爲他是不會老死的。
“丫頭,你在山下見着阿遙了嗎?”天機老人問道,“我知道阿煥不在了,才叫阿遙去陪你的,他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呢?”
“我這次回來得匆忙,他不在我身邊,所以沒來得及叫他與我一起,你要是撐着不死的話,或許能等到他回來。”天機老人說的是雲之遙,君玉歆是離諸抱回山谷的,而云之遙是天機老人抱回來的,比君玉歆早幾個月進山谷,年紀也大上一些。
“那我就不死,你能推我出去走走嗎?我都快憋死了。”老人拍了拍牀榻,當年那個來去可乘風,徒手能上千尺仞的天機老人,如今連牀都不能自己下了,君玉歆想到就鼻頭髮酸。
扶着天機老人上了輪椅,君玉歆也不管他願不願意,都給他搭上了一條薄毯,推着老人出了房門,君玉歆問他:“想去哪裡?”
“去跟你的那個朋友聊聊天。”天機老人眼中閃過惡作劇的光芒,這天機山可不是那麼好上的,這清泠之淵也不是那麼好下的,他的小玉歆,更不是那麼好追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