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的鳥兒鳴啾啾,清晨的陽光宛如實質穿過林間,青翠可人的草葉上滴着昨晚凝成的露珠,兔子“嗖”地一聲穿過草叢和樹林,不遠處還有精靈般的鹿,每一個美麗的生靈都在綻放着生命最美好的模樣,而自認爲是最高等生靈的人類即將屠戮這美好。
昨天晚上古長月又傳了聖旨,說是羲和國女兒不似嬌花,當成巾幗,所以柔弱的女子也可以換一身勁裝,收起飄逸的裙襬,穿上幹練的長褲,背一把長弓,挽一道圓月般的弦,與男子共在狩獵場上逐鹿一番,讓離訣國的人看一看羲和女兒的颯爽姿態。
君玉歆這個“瞎子”,便也換了簡單幹練的衣裳,將三千青絲高高束起,那覆面的面紗都透着幾分利落,小安敲門進來,他一身藍衣,對着君玉歆笑盈盈說道:“姐,今日你坐在我馬上吧,我帶你狩獵。”
“你不怕我拖你後腿,拔不了頭籌?”君玉歆伸出手來拉着他。
“我對頭籌沒什麼興趣,倒是昨日就看到了不少肥鳥,有些想姐姐你烤的鴨子了,想着打兩隻下來辛苦姐你幫我烤兩隻。”君安拉着她一邊走一邊說道,其實誰都清楚,這種狩獵場,誰敢去搶古長月的風頭?頭籌這種東西,向來是誰的屁股坐得高些,就是誰的。
長善不知道皇帝爲什麼突然下了一道這樣的命令,原本狩獵這種事,由着男兒爭個高低便罷,女子們多圍着桌子講一圈笑話,等着他們滿載而歸便夠了。後來她又想到了君玉歆昨晚與楚環的對話,想來這又是君玉歆的安排。
她爲什麼要這麼安排,長善依然不知道。但她隱約有些擔心,君玉歆這麼想殺了古長月,會不會在狩獵的時候放暗箭,直接一箭射殺了古長月,那可就熱鬧了。
長善把她的擔憂說給了君玉歆聽,君玉歆居然還認真考慮了她的建議,說如果有機會放暗箭,她絕不會放過此等天賜良機。
各家的青年才俊,公子小姐們都騎上了高頭大馬,除了江柳意這等始終要保持閨秀風範的女子們外,大多數的女子也是樂意在這狩獵場上扮一扮英姿勃發的,畢竟沒有哪個人真個指望女子們獵回來多少獵物,只是爲了看一看那美麗的風景罷了。
君玉歆坐在君安的馬後,君隱駕馬過來:“小安,照顧好你姐姐。”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君安拍了拍胸脯笑道。
“玉歆,你自己要當心。”君隱知道今日會有許多不凡,不免擔憂。
“哥哥你也是。”
不知是誰下了一聲號令,數馬奔騰,馳騁在了這狩獵場之上,驚起了一羣憩在樹梢的鳥兒,君玉歆一緊君安的腰身,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小安,往人少的地方去。”
君安不問多話,一抖繮繩往人最少的林間深處一路狂奔,君玉歆四下觀望無人之後,拍了拍君安的肩膀,袖間白綾勾上一角樹梢,騰飛而去,君安望着站在樹尖上的君玉歆:“我就在這裡等你,你快些回來。”
“好。”君玉歆笑了一聲,身形輕盈若雨燕,在這林間穿梭。
她一路起起伏伏縱掠,屏住呼吸穿行在陽光正好,花木正香的林間,一道白綾舒展成紗,灼眼的日光便少了幾分炙烈,她看到了顧舒玄和顧星雲這對生死相向的兄弟正伴在古長月左右,隱有分開之勢,也看到君隱手握彎弓卻不提起來,而是牢牢跟在古長月身後。
最後她足尖輕點落在一處灌木叢後,看到那個身着鵝黃短褐一身清爽嬌俏的慕月公主,單純天真的公主騎在稍小些的坐騎上,她纔是一羣真正不在乎獵物多少的人,圖的只是一個快活。
每個策馬縱橫的女子都容易把自己想象成書中的英豪女俠,幻想着提起一把秀麗的長劍便能一身白衣颯颯,除暴安良,常年被困於禁宮中的公主尤其嚮往這樣的傳奇故事,所以連婉轉蛾眉間都含上了不屬於她的恣意。
君玉歆看着這位美麗又天真的公主,輕輕斂了一個笑容,透過灌木叢的針形長葉靜候着時機,順便想象一下,當這位公主穿上火紅的嫁衣,將柔荑小手伸進顧舒玄掌中,與他十指相扣時會是什麼模樣,是不是有傾世風華佳人無雙,是不是會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她想着了許多,想象了一場明明與她有着千絲萬樓關聯,偏偏看上去又毫無瓜葛的盛世華嫁,直到眼前一抹銀光閃過,她嘴角微掀,來吧,讓她爲這盛世華嫁繡上最後一朵刺花。
慕月的驚叫聲怯弱驚慌,她眼睜睜看着眼前筆直而來的利箭即將穿過她的胸膛,她好像聞到了死神身上的味道,陰森寒冷,忽然有一道身影急急掠過,步子沉穩有力,像是蓄勢待發很久,他往慕月那處飛奔過去。
就在他快要踏出一道灌木叢的時候,突然有人用暗器襲擊他,他側面躲過,雙指並立夾中的卻是一枚普通無奇的石子,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又有一雙套在黑色手套中的手向他襲來。
君玉歆套了一身黑衣,又戴了個斗笠,避免臉上又是蒙面巾又是遮眼面紗太過怪異,手上再套上寬大的手套,甚至連衣服裡也塞滿了棉絮,這樣從外形上看來,就很難分出她是男是女了。好在這一身過份臃腫的行頭並沒有使她的動作變得遲鈍起來,所以她在攔下顧星雲的時候,依然身手敏捷。
就是君玉歆這一剎那的耽誤,那邊已有先行英雄救美,顧舒玄很擅長這種從天而降,帶着傾世柔情和灼灼風華,將如受驚之鹿的女子輕攬入懷的戲碼,至少嬌俏的慕月公主現在就被他擁在懷中,他轉身時,那隻利箭穩穩地扎入他的左肩。
那裡會流很多血,但不會傷及性命,顧舒玄計算得真好,每一絲每一毫都不會有任何偏差。
“該死!”顧星雲低罵一聲,抽出隨身攜帶的彎刀挑向君玉歆,君玉歆本不願戀戰,她的目的已達到了,顧舒玄能跑到這裡英雄救美,說明白帝羽已經解決了顧星雲他們佈下的殺手,這時候的她只需功成身退。
可是顧星雲並不想放過她。
顧星雲像個瘋子一樣將手中彎刀挽出兇狠的弧度,君玉歆不得不雙手並用堪堪避開。
突然人羣騷亂起來,不知從何方冒出來十數個同樣身着黑衣的刺客,君玉歆雙脣一緊,今日的大戲上場了。
任誰都能一眼看明白,這些黑衣人穿的衣服是與君玉歆一樣的,那麼大家都會把這黑衣人與君玉歆歸爲同類,只是這些黑衣人下手的方向卻是君玉歆和顧舒玄,顧星雲那處只是在佯裝攻擊。
“好個心思縝密的江九懷。”君玉歆低笑一聲,這些人明明是他們安排,這會卻變成了與君玉歆一起的刺客,看着是要殺顧星雲,實際上是要殺顧舒玄和自己。
“君玉歆,快走!”
顧舒玄的聲音在君玉歆耳邊焦急響起,君玉歆回頭看去,他正抱在慕月公主且戰且退,嚇得花容失色的慕月緊緊攬着顧舒玄的腰,楚楚動人。
反觀自己,雙手帶血,一身黑衣,果然不適合做一個乾淨漂亮的太子妃。
君玉歆心中莫明劃過難以言明的心酸,斗笠之下的她輕笑一聲,並沒有回顧舒玄的話,而是撿起地上的一柄彎刀,放開了手腳大開大合大殺四方,只有她這裡殺得熱血酣暢,顧舒玄那裡的殺手纔會被吸引過來,他和慕月公主才能安然脫身。
“公子!”白衣帶血的白帝羽與紅槿衝過來,緊緊護在顧舒玄身邊,早已準備多時的弓箭手們精準的將箭頭對準了顧舒玄的後背,他們並不想連着慕月一併殺死,畢竟慕月是被安排好要嫁給顧星雲的。
那一堪稱驚妙絕倫的箭來得太過刁鑽,在顧舒玄三人齊齊轉身的時候,在慕月藏在顧舒玄胸膛的時候,在顧舒玄的後背全無防備的時候,就那短短的一剎那,離弦之箭如流星,帶着最森冷的寒意貼着樹葉暴射而出。
有一聲嘆息無限悠長,顫顫巍巍隨着斗笠的黑紗飄飄蕩蕩,於是連刀劍相接的金器之聲也顯得沉悶不再響亮。
穿骨而過,君玉歆聽到了自己肋骨斷裂的聲音,那種被強行斬斷的,帶着驟疼的斷裂,她甚至還能看見釘在自己體內那隻利箭箭尾顫動的尾羽。
“君玉歆……”
“公子,走!”
白帝羽在此刻展示着一個謀師該有的沉穩和鎮定,與紅槿左右分立拉着顧舒玄和慕月公主一路撤退,再過五百米,就有羲和國的駐衛軍隊,到那裡便安全了,今日這場鬧劇也就該到了算帳的時候了。
那隻箭帶着千鈞之力,君玉歆的身體如同一片凋零的秋葉飛出去很遠,然後重重摔在地上,嘴裡便涌上了腥甜的味道。她一向喜潔,殺人也不樂意讓別人的血沾到她身上,此時臥在這灰塵滿地的泥土裡,卻動彈不得半分。
她看着越行越遠的顧舒玄,茫然地伸出手卻只握住了一手的落葉,他像是在怒吼着什麼,可惜君玉歆怎麼也聽不清,他拼了命地想掙脫白帝羽的束縛衝過來,可是抱着他的人卻是慕月公主。
他們一行四人以如此怪異的姿勢一點點遠離這個是非之地,而君玉歆卻像是一個多餘的人,該同這些殺手一起,安安靜靜死去。
白帝羽,一直希望自己死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