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安來這京兆尹的大堂已不是一次兩次了,連刑部會審大堂他都去過一次,不過那一次讓自己那個混帳老爹拖着大刀救了回來,至於這區區京兆尹大堂,他像是來自家後花院一般輕鬆隨意。
若是換作以往,他來這大堂第一件事是讓人搬把椅子過來,他則一撩長袍瀟瀟灑灑坐下,貴人手一伸,小廝會奉上上好的雨後龍井,拔一拔杯蓋,睨一眼那京兆尹鄧大人:“這回找小爺又是什麼事?”
京中紈絝的名聲也不是那麼好拿的,至少這京中尋不出第二人敢像君安這般膽大肆意,偏生那鄧大人卻奈何不得他。
古長月上一次的清洗中把他辛辛苦苦找的些門生暗殺得差不多了,這位鄧大人算是鮮少的幾個活命之一,由此可見古長月對他的信任,京兆尹一職在京中有着不成文的規矩,三大世家都不會輕易碰觸,這一職業直接關係到京中的安危,誰都想搶,但誰都不好搶,便默認了由古長月霸着這位置。
反正由古長月親自任命京兆尹總是最順理成章的,畢竟京中安危,有誰比古長月更擔心,更值得擔心?
可憐的京兆尹鄧大人在被君安羞辱無數回之後,這一次終於腰板挺直,敢動一動這位京中頭號惡霸了。
這一回的君安站在大堂之上,也懶得去管身後那些跑來看熱鬧的圍觀百姓,他只是看着跪在地上的自香:“自香,你要告我什麼呢?”
君玉歆在一旁聽審,這種時候君發財還不必出動,君隱還在宮中,她來是最合適不過了。她看到君安臉上有着還期望這只是一場誤會的神色,他滿心希望着只是自香糊塗了。
“大人,民發要狀告君府小公子君安***民女!”自香哭訴,煞是可憐。
“自香你糊塗了,我從未碰過你,我答應過你等到新婚之夜纔會行夫妻之事,你是不是記錯了?”君安還在笑,好像覺得這不過是自香的一個玩笑,他笑笑,自香開心了,大家便可以手拉着手的出去,繼續成親。
送完信回來的長善跟在君玉歆身邊,看着君安有些破碎的笑容很是心疼,她總是心疼身邊每一個不容易的人,低聲問君玉歆:“這是怎麼回事?”
“這麼明顯,陷害唄。”君玉歆看着大堂之上的君安和自香,輕聲說道。
“自香陷害小公子,這是爲什麼?”長善不解,是啊,這是爲什麼?嫁進君府有她享不盡的榮華福貴,過不完的錦繡日子,爲什麼還要陷害一個對她癡心的英俊公子呢?
君玉歆只是笑了笑,長善永遠不會理解,這世上許多事,都是一環扣一環,比如靈姬是她當初設驚天大局中的一環,而自香也只是對方設局中的一環。作爲一個被利用的棋子,是不需要爲什麼的,只需要去做。
鄧大人像是吃了雞血一般鬥志昂揚,拍着驚堂木高喊着:“犯人君安,還不跪下!”
君安直直地看着自香,妄圖在她臉上看到一點過去熟悉的樣子,只可惜自香始終沒有再看一眼,直到君安被人推倒在地,也只是目光筆直地望着高臺之上的鄧大人。
“君安,你可認罪?”鄧大人怒髮衝冠,橫眉問道。
“自香,你在說什麼?”君安看也不看鄧大人一眼,依然問着自香。
自香磕了一頭哭訴道:“那日我正在房中沐浴,小公子進來目光貪婪,進而施暴,還威脅我若是膽敢宣揚出去,定要殺了我的父親,如今我父親已經遠離京城,我再無顧慮,求大人還小女子一個公道!”
她說得如泣如訴,悲傷不已,令聞者落淚,聽者動容。
君玉歆前些日子還在擔心這女子進了府掌不了一方門楣,如今看來,倒是他們小瞧了這小女子。
“大膽犯人君安,光天化日之下行此等豺狼之事,來人呀,押入大牢!”鄧大人看着很心急,大概是在君安這裡吃過太多鱉,好不容易找到這麼個機會,便恨不得立刻把君安大卸八塊了纔好。
君玉歆揉了揉眉心,一眼瞥見人羣的顧舒玄,正揮着手向她問好,又逼音成線傳入她耳中:“你這兇婆娘再不撒潑,君安這小子可真要被糊里糊塗關進大牢了。”
“放心好了,我君家的人可不是誰都拿得下的。”君玉歆回他,轉過頭下欲說話時,另一個聲音搶了先。
“大人可有證據?”這人身份頗是奇特,竟是孟欽。
君玉歆來了興致,她倒不知從來不出君府大門的孟欽會主動來這衙門之上,跟官老爺吵嘴皮子。
“堂下何人,見本官爲何不跪?”鄧大人沒怎麼見過孟欽,只皺着眉頭大喝。
孟欽施施然跪下,目光從容淡定,若不是臉拉得那麼長,真是好看的婦人,她說:“婦人孟氏,見過大人。”
“孟氏,你是何等身份,竟敢擅闖大堂?”鄧大人問。
“婦人乃是君府姨娘。”
大家這便知道了,原來是君府裡頭那位只聞其人不聞其名的孟姨娘,不少人指指點點,沒個名聲也好意思在君府住那麼多年賴着不走,當真不要臉。是的,沒有人會說孟姨娘這些年爲君府做過多少事,大家總是惡毒地記住最糟糕的部分,幻化成箭,肆意中傷。
“你有何話說?”鄧大人或許也跟那些圍觀的人一樣,只記得這孟姨娘的惡毒事,連語氣都嫌棄了幾分。
孟欽不惱不恨,只從容道:“大人只聽信了這女子一面之詞,便說君安行卑劣之事,請問大人可以證據?若是隻一兩句話便可定刑,我說大人你昨日殺了一個人沉屍河底,是不是便能定大人的罪了?”
“大膽婦人,竟敢口出妄言!”鄧大人將那驚堂木拍得噼啪作響。
君玉歆掩嘴輕笑,姨娘這話說得有水平。
“既然大人也會惱羞成怒,便是對無證據之事不屑一顧了,何以對君安便枉下結論呢?”孟姨娘輕聲問道。
鄧大人無言,只得對自香說道:“你可以證據證明君安輕薄強暴於你?”
“有。”自香說道,從懷中掏出一塊料子,那料子畫色織法都頗是難得,放眼整個京中都只有君安有這麼一匹,裁成了一件長衫,穿在他身上格外好看。
不少人都認得,那正是君安日日在京中招搖過市時穿的那件長衫上面的料子。
“那日民女誓死不從,撕破了賊人身上的衣服,這料子便藏了起來。”自香說道。
君安臉色一變再變,他記得分明,那日是他幫着自香搬酒,一角袍子掛在了鐵釘之上,落下了這角衣料,她還說她要收藏着,做成個手帕,日後想自己時,便可以拿出來看看。
前一刻的甜言蜜語,後一刻便能分崩離析,變成罪證?
何等的荒謬可笑!
“那不過是一角料子,自香姑娘既然說我家君安強暴了你,不知可否驗身,看一看你是否依然完壁之身?”孟欽冷着臉看着自香。
自香紅了臉:“哪個女兒家會拿這種事騙人?這位夫人,你不要欺人太甚!”
“是誰欺人太甚,自香姑娘心裡清楚,該不該驗身,我想大人自有主張。大人,我替我家老爺說句話,今日君安若是被人誣陷,大人卻不分青紅皁白將君安拿下大獄,來日在聖上面前,定會好好參大人一本!”
何爲當家主母之氣勢,今日的孟欽便是有了。
往日裡她總是陰着性子,想在暗中將一切事情都抹平抹盡,從未像今日這般大氣磅礴地站在大庭廣衆之下,咄咄逼人!
正如老夫人說的那句話,當家主母,最重要的是敢蔑視一切,有了高高的眼界,才能容得下溝渠裡的污穢。
孟欽,今日理解了這句話。
鄧大人看着神色強硬的孟欽,心中遲疑了一下,他自是知道君家那位宰相大人向來極護短的,雖說今日之事他得了旨意可以動手,但不說個清楚明白,只怕宰相要強插一手他也無可奈何。
於是他命人要帶自香下去驗身,卻又被孟欽攔住:“女兒家破身再容易不過,大人在暗中驗身只怕有失公允。”
“你難不成還想在這大堂之上驗身!”鄧大人一聲驚愕。
“我不要!我不要在這裡驗身,我不要!”自香大喊大叫起來,僅是驗身證明她已非處子之身便十分難堪了,還要在這大堂之上驗,那真還不如挖個洞把她埋了。
“拉塊帷幕圍起來便是,有何驗不得?”孟欽像是沒有聽見他們二人的大呼小叫,依然淡漠地說道。
鄧大人進退兩難,他從未聽過如此荒唐的犯人請求,看了看旁邊的師爺,師爺說宰相大人您得罪不起,而且上頭那位有吩咐,今日一定要這君家小公子好看,想來是已做了萬全的準備,咱只需照做便好。
於是鄧大人吩咐了人拉起了帷幕,哪管自香哭得呼天搶地。
君玉歆低頭髮笑,孟姨娘這招夠陰損,不管今日結果如何,自香以後是再也沒辦法在京中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