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轟聲,踩踏聲,嘶叫聲,哭喊聲……
血肉橫飛,兵荒馬亂。
蘇莫離倏然凌空飛起,手中不知何時多了張弓,他舉弓直指蒼穹,用力一拽,“繃”的一聲,響徹九霄。這一聲,竟讓慌亂的軍隊瞬間肅靜。
蘇莫離立於戰車頂處,白色的袍子迎風飛揚。
“區區紅衣大炮,不足爲懼。中軍聽令,所有人休得慌亂。慌亂者,按軍紀嚴懲。收兵!”
輸入了內力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裡,蘇莫離的聲音平緩,衆人聽在耳裡,宛若吃了劑安神藥,當真鎮定了下來,皇榕堂舟見狀,迅速指揮着中軍收兵。
而此時蕭寧亦是回過神來,她死死地抱住了已是血肉模糊的羅律。明明已是受了重傷的她不知從哪兒得來了一股力量,竟將羅律抱上離她最近的一匹馬,低喝了一聲,策馬跟着大軍撤離。
蘇莫離默默地跟在了蕭寧身後,唯恐她一個不濟從馬背摔落下來。
回營的途中,飄起了鵝毛大雪,觸到臉上時,是冰一般的冷。蕭寧毫無感覺,只是拼命護住身前已是接近僵硬的羅律,眼看雪花紛紛揚揚灑落,白得刺眼,她心中悲號:老天,你可是在爲羅律悲泣?
回營後,蕭寧神色恍惚地抱着羅律入賬,而後再也未曾出來過。
蘇莫離低嘆一聲,轉身便全權負責起軍中大小事,慰問傷兵,安撫軍心,處理軍務,安排東軍……僅是一夜,本是情緒極低的軍隊迅速恢復元氣。
旭日初昇,蘇莫離方擱了筆,此時鶯兒也端着碗湯藥進來。
“公子,陛下看起來不太好。”
蘇莫離“嗯”了聲,起身端了湯藥出了營帳。
天色泛紅,放眼望去,皚皚白雪宛若染了血色般陰冷。
蕭寧帳前有兩個心腹侍衛守着,見蘇莫離前來,“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進入。”
蘇莫離掃了二人一眼,手中不知何時多了個令牌,令牌上雕刻的紫鸞泛着隱隱紅光,令人不敢直視。兩個侍衛僅是瞧了一眼,神色立即一變,慌忙讓了路。
這兩個侍衛是蕭寧從宮中帶出來的,二人在宮中曾服侍過先帝,也曾見過這令牌,知曉但凡遇着這令牌,就連當今陛下也需讓步。
蘇莫離一進帳內,映入眼底的是面色極爲蒼白的蕭寧,以及躺在榻上已是收拾過的羅律。他擱下湯藥,邁着極輕的步伐走至蕭寧身後。
“可以爲你而死,羅律很高興。”
蕭寧怔怔地看着羅律,喃喃道:“羅律陪在我身邊已是接近十年……我只是當初順手救了他一命,他就死心塌地伴在我身側。我明知他對我的情意,卻視若無睹,我從未對過他好,他仍舊義無反顧地對我忠心耿耿,就連爲我而死,也毫無怨言……爲什麼會有傻的人……”
蘇莫離站在蕭寧身後,看着她雙肩不停地發顫,心中一股疼惜生起,他不由自主地上前,雙臂輕輕劃過蕭寧腰側,溫柔而有力地摟住了她。
蕭寧竟也未曾拒絕,放鬆了身子軟軟地靠在蘇莫離懷中。
“陛下,逝者已矣,羅律泉下有知,定也不會希望你爲此傷了心神。”
蕭寧閉眼,安安靜靜的。過了好久,她方睜開雙眼,眸中澄澈堅定,宛若浴火重生過後的鳳凰。蘇莫離也及時鬆開了蕭寧,向後退了一步,微笑凝望着她。
蕭寧深深地看了眼榻上的羅律,聲音喑啞,“傳令下去,護送羅太尉回洛陽,以親王之禮厚葬。”
一刻鐘後,蕭寧方緩過了神來,而此時帳內也只剩她和蘇莫離兩人了。她轉身對蘇莫離言謝,“這次……是朕有所失策,一時慌了心神,若不是蘇先生,此時此刻軍中定會大亂,幸好有蘇先生主持大局。
”
蘇莫離瞅着蕭寧眼底的淡青色,心中不由嘆道:若是尋常女子在經歷喪友之痛後,如今恐是哭得眼睛腫如核桃了,而她卻是強忍着迅速恢復了帝王該有的鎮定。
他遞上了手中的湯藥,“陛下一夜未歇,我命鶯兒熬了些湯藥,你喝些後去歇一歇吧。陛下是一國之君,莫要爲此而累倒了。”
蕭寧也未曾問這是什麼湯藥,接過後便直接喝入了口裡。這藥很苦很苦,若是往常,蕭寧定是要就着蜜餞方能吞下,可是如今她卻眼睛眨也未眨,直直入肚,神色自如。
蘇莫離暗歎一聲,心中是說不出的滋味。
蕭寧擱下了藥碗,“蘇先生定也是一夜未歇了,剩下的事情都交予朕吧,蘇先生去休息。”
蘇莫離注意到了蕭寧手上依舊沾着血色,不知是她自己的還是羅律留下的,他上前執起她的雙手,用帕子一一拭去其上的血跡。“陛下,你必須去休息。”他用的是強硬的口吻。
蕭寧搖頭,“朕不能休息,弘安帝有紅衣大炮,也不知有多少尊,朕一定要想出辦法解決掉那些紅衣大炮。朕不能讓羅律白白犧牲,更何況朕也不累,而且……”
驀然,她急急按住了心口處,眉頭緊皺,似在忍耐着極大的痛楚。
蘇莫離看在眼裡,心倏然就提到了嗓子處,他神色難得的慌張,“哪裡不舒服了?”
蕭寧緊緊地抿住了毫無血色的脣瓣,良久,她方微微張脣,用極輕的聲音道:“朕沒事,蘇先生你去休息。這是朕的命令。”
蘇莫離仿若未聞,他伸手扼住蕭寧的手腕,卻猛然發現她的手冰得驚人!
他眉頭一皺,立即喚了鶯兒進來。
鶯兒替蕭寧把了脈後,神色不由凝重起來,她擡眼瞧了蘇莫離一眼,輕聲道:“陛下內力消耗過度,又因未曾及時治療,引起了寒症復發。”
蘇莫離眉頭愈發緊皺。
蕭寧卻道:“朕說沒事就沒事,區區寒症不足爲懼,蘇莫離你出去。”
蘇莫離瞪了蕭寧一眼,未等蕭寧反應,便點了她的睡穴,旋即對鶯兒吩咐道:“你去弄幾個火爐進來,再去將我營帳裡的棉被拿來,還有去煎幾劑驅寒藥。”
鶯兒一一應了。
蘇莫離低頭看着懷裡的蕭寧,長嘆了一聲,最後還是不由自主地摟緊了懷裡滿身冰冷的人兒,“寧兒,你教我該如何是好?”
低低的嘆息帶着極致的柔情。
兜兜轉轉,心中的人,仍舊未曾放下。
鶯兒很快就拿來了所有蘇莫離要求的東西,在她剛要爲牀榻上的蕭寧蓋上棉被時,蘇莫離接了過來,“鶯兒,我來。”
鶯兒怔怔地看着。
蘇莫離將棉被疊在了蕭寧身上的棉被上,而後又往蕭寧懷裡塞了個暖暖的手爐,最後又掖了掖被角。這一切做得十分自然熟練,彷彿已是做過了無數次。
鶯兒倏然大力地吸了吸鼻子,“公子,你對陛下真好。”
蘇莫離淡道:“沒有所謂好不好,這只是……我想做的。”
鶯兒有些心疼了,“公子,你也一夜沒睡了。陛下現在都睡下了,你快些去休息吧。”
蘇莫離只道:“鶯兒,你在這裡看着陛下。每隔半個時辰換一次手爐裡的黑炭。若是她醒來了,立即讓她喝下驅寒藥。”
鶯兒着急地追問:“那公子你呢?”
蘇莫離道:“我還需處理些事情。”頓了頓,他瞅了鶯兒一眼,“鶯兒,你莫要忘記了。”
鶯兒無奈了,唯好說:“是是是,鶯兒一定會把陛下照顧得妥妥當當。但是公子你若是累了,你一定要去休息,不要強撐。”
蘇莫離“嗯”了一聲,就往
外走去。
鶯兒嘆了聲,回過頭,撐着下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面色蒼白的蕭寧許久,“陛下,你一定要快些好起來哦。不然我家公子肯定會擔心死的……哎,真是的,公子都把你放在心尖上疼着護着了,你還要去納那什麼風……唉唉唉,你一定要快些好起來,不然公子肯定不願去休息了……”
直到夜幕降臨時,蕭寧才逐漸轉醒。還未睜眼,她就感覺到自己被一片溫暖所圍住,緩緩掀開了眼簾,映入眼底竟是鶯兒的俏臉。
她伸手揉了揉眉間,問道:“鶯兒,你怎會在這裡?”話剛說完,腦裡就瞬間憶起是蘇莫離點了自己的睡穴。她不由下意識地蹙了蹙眉頭。
“公子要鶯兒照顧陛下呀。”鶯兒端來了一碗熱騰騰的藥,“陛下,趁熱喝吧。你寒症復發,需儘快壓下,否則以後會落下病根的。”
蕭寧湊前一嗅,熟悉的藥味撲鼻而來,她驀然一驚。
“鶯兒,這是什麼藥?”
鶯兒答道:“是驅寒藥。”
蕭寧擡眼盯着她,“藥方是什麼?”
鶯兒微愣,“陛下問來作甚?這藥方子是我爺爺所開的,尋常大夫是決然開不出的。陛下你放心啦,喝了後很快就會好了。”
蕭寧定定地道:“十錢黃芪,八錢當歸,十錢紅棗,二十錢阿膠……”
未等蕭寧說完,鶯兒就愕然地張了嘴,“你……你……你怎麼會知曉?明明知曉這藥方的人只有……”
蕭寧垂下眼眸,靜靜地喝光了鶯兒手中的驅寒藥。
熟悉的苦味在嘴裡散了開來,蕭寧在心中苦笑。
見蕭寧喝完了藥,鶯兒頓時眉開眼笑的,也顧不得方纔心中的疑問,笑吟吟地說道:“陛下,睡前還需服多一劑。”
蕭寧頷首。
鶯兒欲言又止,最後還是猶豫着道:“陛下,你……”
蘇莫離的進來打斷了鶯兒的話,他瞧了眼空空的藥碗,說道:“之前是我一時情急,所以纔會點了陛下的睡穴。”
蕭寧低低地道:“蘇先生是爲朕好,朕明白。”
蘇莫離對鶯兒使了個眼色,鶯兒便悄悄地走了出去,他走至蕭寧身側,剛想張口說些什麼時,蕭寧挪了挪身子,示意他坐下來談。蘇莫離也不覺有何不妥,也未曾察覺蕭寧神色間的變化,坦坦蕩蕩地坐在蕭寧身側,兩人離得極近。
蘇莫離緩緩開口:“弘安帝僅有四尊紅衣大炮,每尊有兩發炮彈。前日一戰,已是用了兩尊,如今只剩兩尊。若想抑制其威力,只有一法。”
這話對於蕭寧而言,就如冰天雪地中倏然出現的一抹生機勃勃的春色,她抓住了蘇莫離的手,急急問道:“什麼法子?”
蘇莫離瞅了眼手上的柔軟,不由微笑道:“拖延時間。待弘安帝一出紅衣大炮,若是我們可拖住發炮時間,我便可趁機毀去剩餘的四發炮彈。一旦毀了炮彈,紅衣大炮也僅是擺設。”
蕭寧並沒問蘇莫離究竟要如何毀去那四發炮彈,她只知但凡是他說出口的,他定然有辦法做到。如今所要思慮的,是要如何拖延發炮的時間。
蕭寧想得太過入神,一時也忘了自己仍舊緊握住蘇莫離的手。蘇莫離也不吭聲,只是溫和地笑着,專注地凝望着她。
良久,蕭寧方回過神來,縮回自己的手,對蘇莫離笑了笑,眸中若有浮光,隱隱晃動。
“莫離辛苦了,剩下的,就由我來處理。”
稱謂間的突然變化讓蘇莫離不由一怔。
蕭寧瞅着他,意味深長地道:“若是莫離待會見到鶯兒,替我向她道聲謝。驅寒藥,十分有效。”
蘇莫離神色微動,眼裡愈發深邃,他輕聲道:“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