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叩響了兩府之間隔牆的一座小門,片刻後那邊有開鎖的聲音,隱約聽見湖水邊似乎站了不少人,歡呼嬌笑,聲音矯揉。
中年婦人說明了來意,對方開門的婆子一聽就笑了。
“我家小姐們都說天氣冷了,怎麼國師還在練水功,正打發人去尋老爺的衣服給他換上,誰知道如夫人就送來了。”說着眼睛骨碌碌地打量“如夫人。”
“如夫人”絲毫沒有做小妾謹言慎行地自覺,正踮腳對湖那邊張望呢。
我勒個去,耶律祁好豔福。
一二三四五六七,這湖邊整整站了七個女人!
七個女人主子打扮,再加上她們的丫鬟婆子,整個湖邊鶯鶯燕燕,紅衫翠袖,齊刷刷圍着湖。
湖裡那個送上門的男人,還沒上岸,在一衆女人如狼似虎的目光裡,正矯健地游來游去。
小姐們嘰嘰格格笑着,站在岸邊,有的嬌笑:“耶律國師好體力!”有的大叫:“國師大人好水性!”有的不說話,眼睛斜啊斜,在耶律祁露出水面的溼透的身體上不住打轉。
景橫波肚皮險些都快笑破了——這畫面太美她不敢看。
她真感動啊。
怎麼也沒想到,耶律祁犧牲這麼大啊。
這哪裡是吏相府,這分明是盤絲洞啊。
耶律唐僧自投羅網,溼身誘惑,相比之下,她景橫波扮個小妾,實在不算虧。
中年婦人在她耳邊,不帶任何感情地低聲道:“這幾位是吏相夫人的妹妹。吏相夫人雖然在帝歌風評不佳,但對幾位妹妹算得上盡心竭力,她父母早亡,這幾位妹妹幾乎都是從小帶到府裡養大的。也算這府裡的小姐。”
“怎麼都沒嫁?”景橫波看那羣女子做派,這德行在現代不算什麼,在大荒,嫁的出去?
“有嫁過,被退婚了,還有死了丈夫的。”婦人回答。
景橫波嘖嘖一聲,越發覺得耶律祁豔福不淺,和這羣蜘蛛精做鄰居,難怪跳水經常跳錯。
看她過來,女子把眼光轉了過來,神情微帶敵意,高聲問:“國師大人,沒聽說您納妾啊,怎麼忽然就多了位妹妹呢?”
景橫波眼睛斜斜地翻過去——妹妹你妹!耶律祁的小妾算你什麼妹妹?還是你也想做耶律祁的妾?
這吏相府的家教,真是畫風清奇。
“一個小妾,也值得通報天下麼?”耶律祁朗聲笑,看也不看景橫波一眼,揮揮手道,“去屋裡等着伺候我更衣。”一邊對那說話的紅衣女子道,“三小姐,可有合用的空房間,藉着換件衣服。”
“有有有。”那三小姐巴不得景橫波趕緊離了湖邊,隨意一指道,“那邊是客房梨華院,離這裡也近,就那邊吧。”
景橫波應一聲,自有婆子上來帶路,耶律祁嘩啦一下從水中冒出來,瞧着她的背影,景橫波忽然回身,脣角彎起一抹笑意,手指向下點了點,一轉身嫋嫋婷婷去了。
耶律祁苦笑一聲,知道這是這女人要他繼續游泳出賣色相拖延時間,只得再遊一圈。
湖邊聚集的人越來越多,那羣風流女子的笑聲遠遠地在湖邊盪漾。
“國師快點呀……”
“國師您冷不冷?”
……
“國師快點呀。國師您冷不冷?”景橫波怪聲怪氣學着,快步進了梨華院。
她進了門就想把引路的婆子打發走,誰知道剛剛轉身,身後香風搖曳,笑語連綿,透過窗縫一瞧,喲,蜘蛛精們竟然有好幾個跟過來了。
奇怪,不在河邊看美男溼身,跑來盯着她幹嘛?
“這位妹妹,咱們剛纔在河邊,沒能見禮,想着實在失禮,這不,過來瞧瞧妹妹,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開口的還是那紅衣女子,別人喊三小姐的那個。
景橫波看一眼這女子,頗有幾分姿色,妝卻顯太濃,好好的千金小姐,硬要往風塵站街女那型靠攏。
“不用了,”她也假笑,“三小姐太熱情了,我這邊給大人整理了衣服,就得伺候他回去了。”
她是想逐客,那幾個女人卻不走,那三小姐嫋嫋婷婷過來,眼角一瞟那盤衣服,目光在最上面的褻褲上定了定,眼角斜了景橫波一眼,頗有不滿。
景橫波笑靨如花——你瞪我什麼瞪?你一個古代未出嫁小姐,看男人內衣左一眼右一眼,很光彩?
那三小姐靠着桌子,下意識伸手似乎想整理耶律祁的衣服,手伸到一半,遇上景橫波似笑非笑眼光,趕緊縮了回來。
“以前好像沒見過妹妹,妹妹是剛剛嫁入耶律府的嗎?”
景橫波笑一笑,嗯,套話開始了?
“是呀。”她眼波流轉,“剛嫁來沒多久。”
“妹妹真是好福氣,”另一個黃衣女子接話,“聽說耶律國師原本早就該娶妻,卻爲了家族,發誓家族不振不成家。他在家族最衰落時期,成功上任左國師,維護了耶律家族百年家業,真真是個奇男子。沒想到,奇男子如今也有了家室之思,如今他身邊有如夫人相伴,紅袖添香,絲竹相合,說起來也是一段佳話呢。”
“是啊,既然耶律大人身邊有了如夫人,想必不多久,也該正式娶妻了,不知道如夫人可曾聽說大人透露此意?”
景橫波雙手撐着下巴,笑吟吟地道:“自然是有。”
“哦?”幾個女子都目光一亮,目光一亮,下意識俯下身靠近,“不知道耶律大人看中了誰家的小姐?”
“那倒沒明說,”景橫波搖頭,看幾個女人失望眼光,忽然一笑,“他說他喜歡溫柔賢淑,宜家宜室女子,還曾說鄰家趙府的女子——”
她聲音吊得長長,幾個女人一起探身,“說什麼?”目光和聲音急切。
“說……”景橫波一笑,彈指,“說趙家的小姐們,很符合他的要求啦。”
“真的?”那三小姐喜動顏色。
其餘幾位,臉上也爆發出光彩,目光灼灼。
“我也很希望大人早日娶妻啦。”景橫波神秘兮兮放低聲音,“說實在的,我嫁過來半個月了,到現在和大人還沒……還沒……”低下頭羞澀不勝狀,“還沒圓房……”
“哦?怎麼會?”幾個女子臉上閃着八卦的光彩。
“不知道。”景橫波聳聳肩,“也許是要等夫人進門才……也許他有問題……啊……”她驚慌地捂住嘴。
幾個女子臉色一變。
“不過也不會啦,”景橫波轉眼又笑眯眯了,“我覺得吧,我家大人就是希望把第一次獻給未來夫人吧。其實呢,他這人遲遲未娶,倒不是對女子沒興趣。他和我說過,帝歌的小姐們,太無趣啦。那些想嫁給他的大家閨秀,一個個中規中矩,謹言慎行,瞧着木頭一樣沒意思。他就喜歡我這樣的……”笑吟吟站起身,拗了拗s,挺了挺胸,給幾個眼睛直直的小姐一個勾魂的回眸,輕輕吐幾個字,“熱情如火,風情萬種。”
幾個女子,盯着她的玲瓏又噴火的身線,盯着她回眸時一瞥間流動的眸光,盯着她天生的款款搖曳好姿態,都齊齊吸一口氣,眉宇間綻放了悟的光輝。
“哎,我要找個機會好好伺奉我們大人,不然等到新夫人進門就沒戲啦……”景橫波托腮自言自語。說完再一擡頭。
喲呵,面前沒人了。
走得真快。
景橫波站起來,伸個懶腰。
呵呵,耶律祁,就等着幾個“熱情如火,風情萬種”的小姐們,好好伺候你吧!
姐救人去也。
……
走到門外,將她帶進門的婆子站在廊下,景橫波忽然“咦”了一聲,道:“我怎麼聽見隱隱約約的哭聲?”
“哪有。”婆子臉色變了變,下意識向某個方向看了一眼,“夫人您一定是聽錯了。”
“哦也許是。”景橫波三言兩語把她打發走,對幾個耶律祁的屬下道,“守好這裡,別給人進來。”
她走回室內,身形一閃不見。
……
“啊!”一間雅室裡,蒼白病弱,眉宇發青的少年向枕上一倒,仰頭向天,雙眼反插急促喘息,“嚇……嚇……嚇死我了!”
“少爺!少爺!”一大羣丫鬟僕婦涌上去,倒水的倒水揉胸口的揉胸口拍背的拍背,“沒事了!沒事了!您緩緩!您緩緩!”
“砰。”一個婆子擡腳將榻前冷笑的紫衣女子踢倒在地,“賤蹄子!竟然敢故意驚嚇少爺!”
一羣丫鬟都有憤怒之色——剛纔夫人命人送來這個女子,讓少爺瞧瞧中意不中意,喜歡的話就留下。因爲這女人並不像以前找來的那些人哭哭啼啼,清醒後一言不發十分聽話,衆人都以爲這女子畏於吏相府威勢,又被府中富貴所動,甘心認命,也就沒有太多警惕,任她走到少爺榻前。
誰知道這女子原先的平和羞澀,在看見少爺的那一瞬間忽然不見,站定之後,竟然對着少爺,忽然咬舌噴血!
舌尖鮮血濺射如亂梅,撒了病弱的吏相公子一臉,腥氣血氣糊住雙眼,那養尊處優有心疾的公子哥兒發出一聲駭然慘叫,眼睛一翻,活生生嚇厥過去了。
夏紫蕊倒在地下,並無畏懼之色,不斷冷笑。
她縱然憤怒狼狽之中,依舊腰背挺直,雙腿併攏,多年宮廷教養,在淪落時依舊不改姿態。
以各種方式守貞,也是宮廷女官的必學課,所以那舌尖噴血看起來可怖,舌上傷口倒不算太重,只是說話暫時不太方便,她便冷笑,昂起下頜,勢不讓女王女官的氣勢,從自己這裡墮了。
她這般少見的尊貴姿態,倒讓那些還想上來踢打的婆子丫鬟們心生畏怯,大戶人家的僕傭自有幾分眼力,大多覺得這女子不像平常人家出身,也便不想做出頭鳥,有人便恨恨道:“此事須得回報夫人,好好整治這小蹄子!”
當下便有人急急趕去回報,後院趙夫人一聽,“啪”一聲便摔了手中的繡花繃子。
“好大膽子!不願就不願,如何敢嚇我兒!”臉容瘦削,隱約幾分尖酸相的吏相夫人,眉心高豎,凜冽似有殺氣。
“這種賤女人,也不配做我吏相府的姨娘!拖出去,送到老爺房裡,就說買了個丫鬟不聽話,勞煩老爺給教導教導,回頭再發賣出去!”
“是!”
……
景橫波身子一閃,又入一座庭院中。這座庭院比較僻靜,附近無人,想必是做壞事專用場所。
她一站定就暗叫不好,沒控制好分寸,一閃就進了庭院,偏巧此刻,這庭院裡正走出人。
景橫波立即一個側身,在靠近門後的地方,面牆而立,低下頭。
說話的人怒氣衝衝,也沒注意到前面路上多了一個人。一邊走一邊吩咐。
“那賤女人敢嚇我兒,膽子就不小,送給老爺也得防着,給捆嚴實點!”
“夫人放心,必叫她一根手指也動不得。”一個老婦低頭跟着,神情諂媚。
兩人旁若無人前行,將要出門,那夫人忽然停步,皺眉轉頭看着背對她立着攏着袖子的景橫波,“你是哪個院子的丫頭?見了我竟然敢背對?轉身!擡起頭來!”
景橫波擡起頭來,轉過身,看了看吏相夫人,眨了眨眼睛。
“放肆!見了我還敢不行禮!”吏相夫人勃然大怒。
“哦。”景橫波連忙作勢彎腰,吏相夫人昂起頭。
“砰。”一隻裝滿土的花盆忽然凌空飛出,宛如有人掄着一般橫空一甩,狠狠砸在吏相夫人肚子上!
“啊……”吏相夫人痛得連叫都叫不出聲,捂住肚子,整個人弓腰如蝦米。
“嗯。這個躬鞠得夠到位。”景橫波點點頭,一轉頭,“別跑!”
那反應挺快的婆子,已經跑出三步,扯起脖子正要求救。
“砰。”砸中吏相夫人的花盆倒飛而起,閃電般砸中那婆子的腦袋。
花盆和腦袋相撞,發出的低低咔嚓聲聽來瘮人,那婆子還沒來得及發出慘叫,就已經轟然倒地。
“你……你誰……”吏相夫人疼過了一波,勉強想直起身來。
景橫波一腳就踹在她肚子上,剛纔花盆砸中的同一個部位。踹得吏相夫人瘦弱的身子打了一個滾,砰然撞在身後的牆上。
景橫波順手把門給閂上,轉身,捋袖子,打人!
“你個作死!隨便什麼女人都送給老爺!不知道三小姐喜歡老爺嗎!你這個妒婦,不說成全,還總搞破壞,我今兒就替我家三小姐,踢死你出氣!”景橫波一腳腳踹她,腳腳都只對着那花盆砸中的部位。
“你……你是月言的……”吏相夫人睜不開眼睛,捂着肚子滿地亂滾,不可思議地喃喃低語。
“三小姐愛着老爺啊,你不知道嗎?你還是知道裝不知道?你不就因爲三小姐是你妹妹,不肯成全她嗎?可憐三小姐天天在屋裡哭,轉頭還要對你強顏歡笑,還要看你一次次幫老爺找女人!你找了那麼多女人,爲什麼就不能成全三小姐?姐妹共事一夫有什麼不好?啊?有什麼不好?今兒我拼了這條命,也要叫你弄清楚,三小姐不是這麼好欺負的!收起你假惺惺的姐妹嘴臉!”景橫波現編着“妹妹愛姐夫恨姐姐不成全”的狗血段子,腳底下狂風驟雨,將吏相夫人從牆這頭追踢到牆那頭,氣壯山河地吼,“我今兒拼了這條命,也要替三小姐一出心頭之氣,還有那個女人!那個女人膽敢勾引老爺!明明老爺說,要馬上娶三小姐做妾的!哪裡輪得上這些亂七八糟的女人去伺候老爺!說!她在哪裡?”
“後……後……後面……”吏相夫只求她罷手,趕緊指路,縮在牆角一邊發抖一邊威嚇,“你……你敢打我……我家老爺馬上就來了……”
“來了好,一起見見世面。”景橫波笑得猙獰。
她今兒動了真怒!
這一家拆爛污,居然送了兒子再送老子!
吏相夫人翻翻白眼暈過去了,景橫波把兩個人隨便拖進旁邊廂房,奔進正屋。
……
牆頭上一堆泥塑木雕。
半晌。
“伊柒,快掐我一把,告訴我我還活着……哎喲你掐這麼大力幹嘛?”
“你活得很不錯,血色鮮豔,皮薄肉嫩,一掐就出血,放心,會比師傅老不死活得還長。”
“可是我覺得跟着女王陛下越久,我越活不長……剛纔那個是女王陛下麼?是迎駕大典上那個女王陛下麼?”
“是啊,我媳婦好威風!好瀟灑,好會騙!好會打人!”
……
景橫波一眼看見被大字型綁在牀上,嘴裡塞了布團的紫蕊,她正努力挪動身體向牀下掙扎,當然不是想掙扎逃生,布條捆得很緊,她拼命拉扯,綁在牀沿上的布條越拉越緊,已經將她脖子勒出一條紫痕。
景橫波一眼之下驚得魂飛魄散——紫蕊這是在試圖自殺!
她一個箭步衝過去,先托住紫蕊身體向牀上一送,轉身找了把剪刀唰唰把布條剪開,看見紫蕊脖子上印痕青紫,又是心疼又是憤怒。
這得下多大的決心才能選擇這樣的死法?
紫蕊到此刻終於有了眼淚,卻倔強地不肯落淚,眼底水光盈盈地看着她,景橫波將她塞口的布團拿下,她“啊”地一聲急忙捂住嘴,景橫波這纔看見布團上斑斑血跡,和紫蕊脣邊的血。
景橫波這回不是心疼了,是暴怒。
這拿人當人看嗎?
原本不想惹事,不願驚動人給宮胤帶來麻煩,可這種人不懲戒,她怎麼有臉做這個女王?
她很想,很想,很想現在就給這一家子來個重的。
不過深呼吸三次之後,她還是決定先把紫蕊送回去,爲了出氣留在這裡萬一再把紫蕊陷進去,那就太傻了。
拖了紫蕊的手正要走,門外忽然砰地一響,有人擂門。
八成是那個老色狼來了。
景橫波猶豫了一下,她以前在現代那世,不怎麼能帶人瞬移,來到大荒之後異能有所變化,可以帶人瞬移了,但移動多半不遠,這要移出去正好撞上老色狼就麻煩了,聽那擂門的聲音,外頭的人還不少。
“你去廂房藏好。”景橫波一指關押了吏相夫人主僕的廂房。
“陛下……”紫蕊口音含糊不清地拉住她的手,神情不安。
“沒說我會爲你捨生忘死。”景橫波道,“那裡有兩個人質,你去想辦法,保護你自己也好,以此來保護我也好,看你怎麼做。咱女人體能上不如男人,就只能在詭計上下功夫啦,明白?”
紫蕊似乎從沒聽過這種論調,想了想,鬆開她去廂房了。景橫波拍拍手,這樣纔對,哭哭啼啼你推我讓拼命表示自己願爲對方犧牲?那得推到什麼時候啊?以爲狗血三流言情劇啊?都在危險中,都有自己的責任,誰也不該成爲別人的負擔,誰也別想偷懶。
……
屋頂上橫七豎八趴着幾個人。
一個搗搗另一個,“喂,怎麼不下去幫忙?”
“不用啦,我想看看我媳婦英姿。”
“我覺得下一步她要色誘趙士值啊,你可不要賠了媳婦又折兵。”
“不會的啦,我媳婦一定會完美無缺地嫁給我的。”
“女王陛下肯定完美無缺地嫁人,但前提是對方得是人。”
……
紫蕊藏好之後,景橫波整理了一下屋子,掠了掠鬢髮,走到門邊,開門。
門扉一開,站在門口的吏相趙士值,猛地眯了下眼睛。
被豔光所驚。
他一雙眼睛霍然大亮,怎麼也沒想到,今日夫人送給他嚐鮮的女子,竟然如此貌美風情。
他盯着她紅脣一抹,只覺灼灼如火似要刺傷眼睛,轉過眼看原本牆頭豔麗無雙的深紅午時花,頓覺灰撲撲的黯然。
景橫波也在打量對面男子,想不到這個拆爛污的家主,本人竟然算得上一表人才。身材高頎,眉目清俊,兩鬢微霜反更添幾分歲月積澱,頗有幾分名臣大儒徇徇儒雅之態,難怪能成爲文官集團的核心,這副皮相很有誘惑性。只是注意看便能發現,這人眼眸微微渾濁,看人時眼神閃爍,尤其看女人,眼神兒像一團輕飄的羽毛兒,飄來撓去,沒個定處。
此刻那眼神有驚喜有疑惑,趙士值試探地問:“姑娘瞧着面生……”
“老爺,”景橫波靠着門邊,對他拋了個媚眼兒,“夫人讓我來伺候您……”
她說不慣奴家妾身,好在趙士值此時也色授魂與,目光盡在她拗得山巒起伏的美妙曲線上上下馳騁,哪裡注意到其他,她就是自稱老爺,他也聽不見。
“好好好……”趙士值微笑,伸手遞給她似要她攙扶,景橫波卻在此時身子一扭,款款當先前行。趙士值眉頭一皺,剛想說幾句,目光忽然落在她款款扭擺的腰上,順着那腰線自動滑了幾滑,頓時就將不滿忘了。
“好好好,跟你去。”他呵呵笑着跨進門來,身後幾個護衛隨着涌入。
景橫波忽然回身,手指點了點那幾個護衛,嬌笑道:“老爺,這大好時光,這大好景緻,您真要這幾個蠢貨留這裡聽房嗎?”
“呃……”趙士值沒有想到景橫波這麼口無遮攔,愣了愣,忽然又覺得新鮮有勁,揮了揮手道:“你們留在院外,隨時聽候。”
護衛們退了出去,趙士值親自關上門,一轉身快步追了上去。
“美人兒你說話好痛快乾脆,老爺我最喜歡你這樣的了……”
景橫波笑眯眯轉身,招了招手,“來呀——”
屋頂上伊柒捧心閉眼,“哦……我骨頭都酥了……”
“哦……大西轟……”六個師弟嗲聲嗲氣,“來呀……人家好想你……”
……
門關上,屋子一暗。
景橫波坐在牀上,姿態曼妙,“老爺……”
趙士值歡天喜地地撲上來。
下一瞬,他瞪大眼睛,看見牀上的瓷枕忽然飛起,向他面門衝來。
“砰。”金星大片大片燦爛地濺開,滿世界都是一片黑黑白白。
趙士值踉蹌一步,退到門邊,抓住門框,擡頭駭然盯着景橫波。
景橫波沒想到這一下沒把他砸昏,猛地跳起,左顧右盼尋找趁手的東西準備再來一下。眼角忽然瞥到趙士值手似乎往上在夠什麼東西,心中一驚正在阻止,趙士值已經猛然將門邊一個暗藏的拉繩一拉。
噹噹噹噹噹噹,幾乎立刻,院子裡便響起一陣急鈴。隨即門外也響起,再遠一點樹上也響起,連帶前頭庭院也響起,鈴聲一迭聲地傳出去,片刻之間傳遍全府。
“我勒個去。”景橫波沒料到這傢伙還有這一手,急奔向趙士值,此時砰然一聲巨響,門外護衛已經破門而入,遠處步聲雜沓,似有無數人疾奔而來,有人遠遠大呼:“房頂上有人!射他們下來!”隨即又有急速操弦之聲。
趙士值也是個狠的,被砸成那樣居然沒暈,反應極快,咬牙轉身急奔,一邊大叫:“投火把!不必抓活的!直接燒死!”
景橫波追出門外,手一揮,轟然一聲巨響,院子裡一個木架子倒下,正倒在趙士值面前,煙塵瀰漫,木屑紛飛,趙士值嗷地一聲大叫,抱着腳跳起來——他砸到腳趾了。
這用來晾衣服的木架子一倒,也將奔入院中接應趙士值的護衛擋了一擋。景橫波一聲厲叱,“過來!”單手一抓!
衆人“啊”地驚呼,眼睜睜看見倒地的趙士值竟然隔空被景橫波一手抓了過去!
這是什麼功夫?
景橫波心中狂喜,沒想到自己一抓竟然能有這樣的效果,以前可沒這麼給力來着。
忽然前頭飛來一道橫練,唰一聲繫住了趙士值的腰,景橫波立即感到一股巨大的拉力襲來,她的凌空飛抓本就是超常發揮,哪裡經得住這樣大力回拉,氣息一窒手一鬆,趙士值身形飛起,頓時被對方拉了回去。
此時煙塵未散,景橫波也沒看清拉回趙士值的人是誰,她立即大呼:“紫蕊!”
啪一聲廂房窗戶推開,護衛們一轉頭,又驚呼:“夫人!”
窗口前,一左一右,綁着趙夫人和她的婆子,兩人被綁在凳子上坐在窗前,脖子間抵着一根兩頭尖的棍子,棍子正對着兩人的頸動脈,紫蕊站在她們中間,抓着那棍子,冷冷道:“你們兩個誰先動,棍子就戳誰脖子裡,外頭這些人誰亂動,棍子就先戳夫人!”
景橫波大聲道:“很好,點贊!”
她自己一人瞬移早可以跑掉,但帶着紫蕊就跑不遠,沒有把握,還不如先挾持人質闖出去。
趙士值在門外落地,先對出手救他的人匆匆一禮,道:“多謝鐵世子。”
那人笑了笑,道:“你我鄰居,你既有難,我自當幫忙。”
趙士值冷聲道:“不知道何方刺客,竟然敢闖入我府中作亂,定要她來得去不得!”
他一站穩,就轉身,對護衛們厲聲道:“射火箭!逼出她們!”
“大人!”護衛們大驚,“夫人還在裡面!”
“顧不得這麼多!”趙士值頓足,眼淚說來就來,“你們把火箭儘量向兩邊投射,她們要想活命,必須先頂着夫人出來,夫人不會有事的!”
衆人斜眼瞟了一眼趙士值,老傢伙一副大義滅親模樣,可誰不知道他想着夫人手裡緊緊攥着的嫁妝私產?這要不小心射死了,正好升官死老婆,發財娶新妻。
那鐵世子早已遠遠退了開去,負手看風景,根本不打算介入人家家事模樣。
景橫波剛和紫蕊會合,忽然聽見“咻”一聲,一擡頭就看見一道火箭如紅龍飛射,竟然直奔她面前趙夫人。
“我靠這是你家女主子啊!”景橫波瞠目結舌,大罵一聲,手一揮,火箭斜斜飛到一邊,正落在一叢乾草之上,頓時火起。
一大蓬火箭飛過景橫波頭頂,似一羣火鴉撲向屋頂,景橫波一擡頭,好傢伙,屋頂上手舞足蹈七個逗比呢!
“哎喲好玩!”逗比們有的在拿大頂,一個跟頭叼一支火箭;有的在跳舞,袖子一揮卷一堆;有的在練彈指神功,彈一根斷一根,還有隻跟着火箭竄來竄去,專門將自己腦袋往火苗上湊,每次“嗤啦”一聲燎掉一縷頭髮,每次都不傷頭皮,一邊滿場亂竄着燎頭毛,在腦袋上燎出一排排的溝渠,一邊歡快地道:“看我的新發式!美不美?美不美?”
景橫波捂住腦袋,哦,逗比們你們能好好幹活嗎?
可惜七殺從來都是將玩樂當做生命最高精神的,火箭玩着玩着,不知道誰喊了一聲,“比一比誰打落的箭多啊!輸了的脫褲子放屁啊!”頓時六條人影抱着一大摞箭一閃不見,大概去比箭了,只有一個伊柒,忠心耿耿地趴在屋瓦上對下面喊話,“媳婦,上來涼快——”
景橫波沒好氣地翻白眼。
那邊趙府護衛看屋頂的人武功太高,再度把目標對準景橫波,火箭接連射入,院子很快燃起,伊柒見景橫波不上去,只好跳下來,也不知道從哪尋了一個扇子,對着景橫波連連扇動,幫她把煙氣擋開,一邊笑眯眯地道:“媳婦,媳婦,我好不好?你劫持來我打扇,你殺人來我放風,咱們是不是天生一對?”
景橫波連連咳嗽,“二貨!你能認準方向,不把煙都扇我這邊嗎!”
……
火焰騰起,趙夫人驚聲尖叫,景橫波嘿嘿笑,大聲道:“別叫了,你老公要燒死你呢!想活命?快交出你的私房!”
她聲音極有穿透力,院子外的人都已經聽見,趙士值心事被直接戳穿,老臉一紅,本來只想趁機嚇嚇老婆,嚇嚇美貌的女刺客,逼她們出來,此刻倒真動了幾分殺機。
“喂,”景橫波湊近趙夫人,笑眯眯地道,“你老公好像不怎麼心疼你呢?你說我要是推着你出去,他會不會乾脆一箭先射死你再射死我啊?可我好像並不想殺你,我只想借你擋擋風,你要不要勸勸你老公,不要這麼決絕好吧?”
一把火澆在了滾滾的油上,趙夫人本就被煙火薰得連連咳嗽,聽着這撩撥語氣,隔着煙火看見夫君冷漠模樣,心中大怒,尖聲道:“趙士值!你這忘恩負義的老王八!當初你潦倒街頭我怎麼對你的?我陪你吃了多少年苦你算沒算過?現在你發達了,糟糠之妻就該下堂了是吧?你這是要換誰填房呢?西市頭的小寡婦,還是我那遲遲不嫁的三妹妹?”
一聲尖叫,那紅衣的三小姐正遠遠奔來,聽見這一句,跺了跺腳大叫一聲,跑開了。
趙士值臉漲得通紅,難堪地看看四周,怒聲道:“夫人!你瘋了!還不快住嘴!”
“你都不顧我死活了我幹嘛要顧你面子,趙士值,你今天要不顧全我,我就把你這老王八的底都掀開,你和那個……”
“咻。”
一聲低響。
響聲淹沒在火焰畢剝燃燒聲裡,除了景橫波沒人聽見。
趙夫人身子一震。
景橫波也一震,她正豎起耳朵,準備專心聽趙吏相的八卦,忽然便感覺到手中趙夫人身體軟了。
她一驚,一低頭,便看見趙夫人軟軟塌下去,胸前微微閃光,仔細一看,是一根兩頭尖的三棱刺。
景橫波愕然擡頭,可面前濃煙滾滾,人影綽綽,誰知道這暗器是誰發的?
“伊柒!”她低叫。
伊柒已經丟掉扇子掠過來,難得皺着眉頭,看趙夫人胸前傷口,他出手如風,連點趙夫人大穴試圖止血,然而遲了,趙夫人胸口流出的血已經變成黑紫色,不過流了幾滴,便凝固了。兩人眼看着那一線黑紫,蛇一般地自頸項向上,瞬間黑紫密佈趙夫人眉心,趙夫人一陣抽搐,脖子一軟。
她死了。
景橫波一個踉蹌,頓覺死人好重扶不住,伊柒伸手扶住她,將趙夫人的屍首接了過去。
一旁的夏紫蕊臉色蒼白,看看景橫波,景橫波擡起頭,只覺心亂如麻。
這是第一次有人死在她懷裡,而且是個罪不至死的人,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淡淡的腥臭氣息傳來,她有些想吐,伊柒忽然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手勢竟然是溫柔的。
景橫波很感激他這時候不逗比,低聲問:“你……看見沒有?”
“沒有。”伊柒神色頗有些悻悻,對於自己這樣的大高手,竟然讓人在眼前暗算殺人都不知道,表示很沒面子。
景橫波點點頭表示理解,伊柒看不見是正常的,他剛纔離她還有點距離,一邊打扇一邊幫她掠陣,而院子裡濃煙滾滾,從角度上,他也不容易看見兇手。
“很糟糕。”伊柒道,“兩頭尖的暗器,穿透前後心。換句話說,可以說是前頭襲來的,也可以說是後心插入的。”
景橫波苦笑。
她忽然有種奇異的感覺,覺得今天所有的事,似乎都不是偶然。
似乎都在等着這一刻。
是誰步步算計,將所有人反應都算在頭裡?
早知道剛纔伊柒一下來,就先把紫蕊託付他,自己瞬移離開。都是自己想着儘量不落痕跡地善後,又擔心伊柒不靠譜。結果事情後來反而更糟。
“人死了,談判也無用,直接出去吧。”伊柒一手扶起她,一手拉過夏紫蕊。
此時煙霧散開了些,院子門口的人,終於看清了裡頭的情況。
“盛言!”趙士值一眼看見倒地的趙夫人,大驚失色,“你怎麼了?盛言!”
景橫波看着他驚恐意外的臉就覺得噁心——難道不是他自己趁煙氣濃,讓人暗殺了老婆,好奪取老婆的私產換新人嗎!
“你殺了盛言!”趙士值擡起頭來,臉上殺氣一閃而過,“我若放過你,如何在這大荒立足!”
“我還需要她幫我離開,我爲什麼要殺她?”景橫波冷笑。
“你走不掉!”趙士值拂袖,“調動全府護衛,另外拿我的名帖去帝歌署,就說夫人被刺,求調動署丁剿殺刺客!再去尋亢龍京衛指揮使,求調動在京亢龍封鎖我府及周圍要道!”
護衛接令匆匆而去,景橫波聳聳肩,“玩大了。”
伊柒託着下巴,眼珠子骨碌碌的轉,似乎覺得很好玩。
“走吧。”景橫波嘆口氣。本來她想扮演刺客和趙士值周旋一下,將火頭引到別人那裡,以免留下後患,畢竟她如果當着趙士值的面瞬移,趙士值稍微一打聽,很可能就想到女王頭上。
女王闖入吏相府邸,殺了吏相夫人?
這消息一出來,帝歌就要開鍋了。
可惜此刻也顧全不得了。
“殺了她!”趙士值凌空一指,護衛們狂奔而上。
“走!”景橫波正要瞬移,忽然人影一閃,直撲護衛之前,“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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