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咱們做好兩手準備吧!”秦琬一想到這些事就覺得煩心,又將目光投向陳玄,“還有子深你,藥一定要堅持喝,別說什麼大家都盯着,宮中不好亂來的話。若有人問你,你就直說是早年落下的病根,其餘的就莫要解釋了,不需要給他們太多顏面。”
陳玄少時淪入風塵,用了虎狼之藥,非但面貌逐漸柔和,肖似女子,也在子嗣上有些妨礙。自打到了秦琬身邊,秦琬就一直命人給他調養,反正院子中都是她的人,誰也不敢說三倒四。如今就不行了,陳玄值宿東宮,身邊有太多雙眼睛,他本就是個謹慎的人,不敢落人口實,湯藥有一頓沒一頓的,並不能按時服用。
若是從前,陳玄的身份並不堂正也就罷了,如今他是東宮新貴,前程看得見的遠大,想和他拉上關係的人比比皆是,聯姻又是最好的一種辦法。
裴熙與陳玄也算是熟的,便道:“若有人刨根問底,你就說你男生女相,有相師說這是貴相,會做大官,因此受了些磋磨。不必說得太細,姿態放低一點,他們就會自己亂想了。”
陳玄對自己的相貌是很忌諱的,男人麼,誰願意被人認作是女子,甚至還因此而受苦遭罪呢?但他也知道,裴熙說得沒錯,自古以來便有男生女相是貴相的說法,譬如漢初留侯,名垂青史,誰人不知?
有些事情便是這樣,換個角度看,陰霾就盡數散開,只餘光明。陳玄知二人心意,領了這份情,又聽秦琬說:“我知你排斥聯姻,也不欲耽誤別人,這些天有人來試探你的口氣,你都打回去了。這樣也不是辦法,若是治不好也就罷了,若你的身體能好起來,終究還是要香火有繼,方是正道。再說了,高門雖利益衆多,好女子也多,最重要得是懂事。你若不願,尋個略低門庭的姑娘,也無甚干係。”
陳玄可以不去想這些事情,秦琬卻必須要提幾句,尤其是那句“懂事”,端得是意味深長。
她的意思,陳玄也明白。
到底是陳年痼疾,還是幼時傷了根本,能不能治好,誰都沒有把握。可從外表看,他是半點問題也沒有的,年紀又過了弱冠,不成家立業,別人絕對會用異樣的眼神打量,對仕途也不好。畢竟在傳統觀念裡,只有成了家,纔算是成熟了。
出身低一些的姑娘,眼界沒那麼寬,富貴了就忘乎所以,若在這種事情上受了委屈,能撕開臉面鬧起來,陳玄面上也不好看,性子再激烈一點的,或者水性楊花一些的,紅杏出牆也不是不可能。
與小家碧玉相比,高門貴女打小在家中侍妾姨娘成羣的環境中長大,耳濡目染,對只有光鮮面子沒有幸福裡子的未來做好了一定的心理準備,哪怕不滿意夫妻某方面的問題,陳玄帶給她們的尊榮也夠她們一生體面,後宅大權更不在話下,別的方面就未必會計較。說句不好聽的,許多高門大婦,除了新婚最初的幾年外,別的時間……也實在難熬。
人都有遠近親疏,哪怕秦琬也是女子,明白女子的苦楚,不欲坑好姑娘一生。但陳玄陪伴她多年,幫助她良多,在這件事上,毋庸置疑,她是幫親不幫理的。何況,說不定有人明知陳玄的情況,仍舊願意呢?
不僅是陳玄,還有玉遲、常青,至今也沒個家室。玉遲的事情,秦琬倒不好太插手,哪天探探口風,看對方的意思,故她只說:“帶個信給常青,令他再忍上一兩年,待他的官職再高一些,我必給他說個識文斷字,賢良淑德的好姑娘,現在說的話,太辱沒他了。”
陳玄應了下來,卻明白常青對這事並不急——一是常青早就過慣了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早就不奢望“安定”這玩意;二便是經歷了上次那個妻子,他對這種知情識趣,看得懂眉眼高低,卻是披着一張畫皮的女子頗有些芥蒂。但要說娶個不通這些的吧,他們這些見慣了大家做派的人,誰能看得上?
尤其是他們幾個跟着秦琬比較久的,哪怕知曉秦琬殺伐決斷,是他們的主君,不可等閒視之,遇上別的女子時也忍不住暗暗拿她們和秦琬比。明知後者溫良賢淑,依附男子,能夠安安心心待在後宅,是做妻子的好人選,也覺得有些不足。
爲何?很簡單,談不到一塊去。
男人,尤其是他們這種前程遠大,步步高昇,放眼都是天下,平素接觸得都是國家大事,輕輕一句話就能決定無數人生死,位高權重的男人,你和他們談什麼呢?今天田莊收了什麼,明天家中多了幾匹料子?也就是說兒女的學問,纔有可能被聽進去,這也是深宅大院的女子都想生孩子的原因,非但有依靠,相處時也能多個話題,活躍一下氣氛啊!
若是沒見過能與自己談得來的女子也就罷了,偏偏天天見,這個人還比他們高瞻遠矚,行事也堂正利落,令他們心悅誠服,再往下一比,就有那麼點不是滋味了,好在陳玄也沒多想這件事。對他來說,後宅不過小事,朝堂方是大事。
他因自身之故,早把魏王和趙王恨到了骨子裡,想到這兩位王爺,他不由心中一動,小聲說:“郡主,上黨郡的情況,似有些不容樂觀。”
上黨郡被丘羽經營多年,接手的人也是魏王黨羽。全郡上下,不說十成十的人都是魏王黨,也有九成的官員與魏王一系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魏王倒臺,涉及的官員肯定要被清算,據秦琬所知,上黨郡有許多官員已經進了大牢,剩下那些停職回家吃自己了,就算留了些在衙門裡,也惶惶不可終日。偏偏魏王做的事情,尤其是在上黨,實在是……有些事情不能明說,但看聖人的意思,是想重判。
祥瑞是好東西,可沾了滿門鮮血的祥瑞,也難怪聖人會噁心。
“上黨郡是大郡——”秦琬明白陳玄的意思,若有所思。
上黨郡地勢極佳,土地肥沃,乃是上中下三郡中的上郡,對想要外放的人來說,無疑是難得的肥缺。可問題來了,上黨郡既然是大郡,自然少不了世家、鄉紳的勢力盤根錯節,這些人與魏王一黨的關係都不錯,都有許多族人便在郡中做官,逢年過節給魏王的孝敬,各種方便也少不了。
論與魏王的關係,這些世家當然是不錯的,甚至可以說,互利互惠的領頭羊。如果不處理他們,難以服衆是一個問題,不好再對上黨郡下手清理又是另一個問題。處理他們的話,缺倒是有了,也起到了震懾的作用。但有句話叫做“強龍不壓地頭蛇”,開罪了地方上的強勢家族,以後有什麼事情,略有些難做。尤其是世家,一向喜歡抱成團,又多心,分寸需要好生斟酌。
不僅如此,這一次上黨要換的官太多了,又是一等一的肥缺,到底該選什麼人過去當父母官,又選什麼人去輔佐?有能力的人固然要選,有關係的人……很遺憾,也不能落下。
秦琬雖討厭後者,但不得不承認,她如今是勢力的發展期,尤其是先前,坑了秦敬這麼一大把,秦放又是個不管事,或者不敢管事的。必定會有許多人來走她的門路,她需讓所有人都看到她的能耐,方有更多的人來投效她,勢力也是這樣一步步發展起來的。這些投靠的人,未必全都有治國安邦的本事,但能爲她所用。
裴熙轉了轉手中的扇子,慢悠悠地說:“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不要太固執,和光同塵,方爲正道。”
“我覺得這話從你嘴裡說出來,真——”
“不奇怪。”裴熙輕描淡寫地來了一句,“若凡事都以我做標準來要求別人,你覺得我還能活得下去?”
饒是秦琬習慣了他說話做事的方式,也被他這句自戀到渾然天成得話震得有些恍惚,好容易回過神來,檀香輕敲門扉,柔聲道:“郡主,太子妃有請。”
秦琬示意她過來,問:“出了什麼事。”
檀香低着頭,小聲說:“太子妃娘娘雷霆大怒,聽說是……是靈壽縣主,略有些不好。”
秦琬神色一凜,正色道:“我馬上就過去,你先爲我備好東西。”
檀香離開後,裴熙輕笑道:“看,這不就來了個機會麼?”
“聖人對穆家存了心結。”秦琬看着他,有些拿不定主意,“這時候湊上去……”實話說,她對穆家也沒什麼好感。
裴熙一副“你實在太天真”的模樣,恨鐵不成鋼地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穆家這條大船?自古以來便是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你現在不去,若是等到——等到那時候,你可別忘了‘三年不改父道’的說法。這世上從來就不缺聰明人,也沒有真正的絕路,全看你怎麼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