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琬見父親急得團團轉,不由笑道:“您大可放心,聖人何等英明,怎會理睬這些挑撥之言?讓君位的不僅有劉疆,還有巣父、許由啊!劉莊雖是亡國之君,舜帝卻是三皇之一。再說了,徐然篡漢,大燕得國終究不正,也不能全說劉莊的不是。可見這讓位啊,並沒有繼承者一定不賢,非得您再頂上的說法。您若介意這些留言,咱們也派幾個人出去添上一把火,將它撥正了。您若不在意,便由他去,叔王們若要賣您的好,自會幫您解決這個問題。即便無人引導,聖人也是不會信的,大不了您再推拒一番就是了。”
秦恪也是一時情急,聽女兒這麼說就平靜了下來,訕笑道:“我也是心焦,這些流言也未必能拿我怎麼樣,對吧?就是煩得很。”
沈曼見父女倆彷彿倒了過來,一直瞧着他倆,不住微笑。秦琬便坐到沈曼身邊,抱着母親的胳膊,笑嘻嘻地說:“還有一樁事,您們也該有所耳聞,聖人慾冊麗妃。冊封得若是陳修儀也就罷了,若是藍昭儀,您們可千萬別聽人挑唆,爲這事衝鋒陷陣的。”
陳修儀是魯王生母,封四妃之一還說得過去,藍昭儀……出身卑微,姿容妍麗,聖人屢屢爲之破例。哪怕她端莊賢良,無甚錯處,孃家也只有一個姐姐,平素不聲不響的,從未聽聞什麼劣跡,名聲也好不到哪裡去。
大夏可不是大漢,再嫁婦人可以做太后,侯妾之女可以做皇后,三公九卿還都搶着娶她的姐姐聯姻。經過數百年“世家優越,血統尊貴”論的薰陶,從天子到百姓都極爲重視身份,士庶之別尚且如同天塹,更遑論良賤?後宮高位妃嬪,除卻鍾婕妤外,皆是清白出身,包括藍昭儀。
當然了,哪怕藍昭儀是以平民身份入得宮,戶籍上未有一絲奴籍烙印,出身也無法抹去,親人更擺在那兒。行將就木的安富伯爲了攀上藍昭儀,娶了藍昭儀做了侯妾的姐姐,一家人險些被排擠得在這個圈子裡呆不住。即便藍昭儀的位份節節攀升,也是她真正做了昭儀後,安富伯夫人才炙手可熱起來——饒是如此,攀附她的,也只有那些暴發戶和不要名聲的小人罷了。
秦恪與沈曼一個是皇長子,一個是公府嫡女,高高在上,養尊處優的。聽見侯妾的遭遇,自會感慨一番,憐憫幾句,動了惻隱之心將她們放良也不是不可能的。但要一個侯妾之女與他們平起平坐,他們豈會高興?是故一聽見女兒這麼說,秦恪便有些不樂意道:“藍氏出身太低,若冊麗妃,恐對聖人清名有礙。”
沈曼就更反對了,藍氏哪怕冊了麗妃,皇長子也見不到藍氏幾面,但沈曼不是啊!逢年過節的,她總要進宮吧?郭貴妃、李惠妃鬢邊已有了白髮,劉華妃雖年輕些,也比沈曼年長,況且這三位妃嬪都有兒女,沈曼將她們當做長輩敬着也沒什麼,藍氏……藍氏才二十多歲,若是成了麗妃,這,這……面子上哪裡抹得開啊!
四妃的排序乃是貴、惠、麗、華,陳修儀做麗妃還說得過去,畢竟她育有魯王,藍昭儀何德何能,可居四妃之一,位於漢室後裔,育有六公主的劉華妃之上?
“阿耶,阿孃,您們這可就想左了。”秦琬勸道,“藍昭儀進宮多年,素無劣跡,您們若用出身來說事,這纔是打聖人的臉呢!再說了,聖人若是晉了陳修儀爲麗妃,不晉鍾婕妤,朝臣會怎麼想,百姓會怎麼想?即便將鍾婕妤晉爲九嬪之一又如何,到底差着一等呢!”
聖人對鍾婕妤何等厭惡,秦恪與沈曼都是知曉的——縱然魏王成了隱形太子,她也沒能在任何場合出現過,她能平安活到現在,做着她的婕妤,已經是穆皇后寬宏大量,聖人慈悲爲懷了。可以這樣說,倘若魏王是後宮中任何一個不受寵的妃嬪,甚至只是個宮女所出,路也不會有今日艱難。
聽秦琬這麼一說,秦恪仔細一想,藍昭儀也確實是個本分人,雖然是寵妃,卻無甚狐媚惑主之舉。若她真不安分,聖人也未必能容,更不會擡舉,畢竟聖人不是那等有閒工夫在後宮玩制衡之術的人。
秦恪本就只想過安穩日子,對聖人敬畏非常,又極相信女兒的判斷,不由連連點頭:“聖人若要冊藍氏爲麗妃,我定不摻合其中,就按你的說法回。”
沈曼也不是不知輕重的人,不由感慨:“咱們的裹兒真是長大了,比耶孃懂得都多了。”
一家三口正溫情脈脈,程方卻不識趣地打攪,原是天使來了。
聖人策劃了“辭讓太子”之事,自然要聽聽坊間和士林的反應,發現言論越傳越歪,命人疏導之餘,也派了匡敏來安撫代王,順帶給代王透了個信——很快,皇長子秦恪就不再是代王,而是晉王了!雖不似東海恭王那樣,封地有二十九個縣,封邑卻也遠遠超出諸王,乃是大夏建國多年來的頭一份。
聽得這一消息,秦恪與沈曼喜氣盈腮,匡敏卻話鋒一轉,又道:“聖人還讓老奴問縣主幾句。”
秦琬被點了名,略有些驚奇,秦恪、沈曼夫婦也收了笑意,驚疑不定,命衆人退下。
匡敏知秦琬能耐,又一心拉魏王下馬,自不會隨便得罪皇長子夫婦,態度依舊恭敬:“聖人問縣主,蘇世子平日與什麼人往來得多些,至交好友又有誰?”
秦恪一聽,立刻緊張起來,忙問:“匡內侍,蘇彧他……可是犯了事?”
“阿耶——”秦琬嗔怪了一句,才道,“不瞞匡內侍,蘇都護威名赫赫,想結交外子的人數不勝數,往來者甚重。他平日多在書房讀書,少涉內院,也不拿這些事情煩我,以免我思慮過多,對孩子不好。若說至交好友,倒也有一兩個,當先得自是魏嗣王,再然後便是魏嗣王的幾個伴讀了。”
她說得含蓄,秦恪卻險些拍桌子,即便匡敏在前,他也控制不住怒火:“裹兒,你一直都跟我說什麼?他對你好,對孩子也好?這就是對你好的方式?遇見誰不和妻子說,遇到了什麼事也不和妻子說?他和你說什麼?讓你回來找孤,幫他的酒肉朋友謀缺?”
秦恪越想越氣,徑直往外走,邊走邊說:“孤這就去找宇文杉和週五,將那些人全都轟出去!”
宇文杉是代王府司馬,週五是王府典軍,代王想要趕走幾個侍衛,自然得勞動他們。
沈曼見狀,連忙拉住秦恪,秦琬又是感動,又是無奈,拼命扯着父親的袖子,將他拽回來,連聲道:“阿耶,莫生氣,莫生氣!一日夫妻百日恩,到底還有孩子在呢!您給他留點臉,留點臉啊!”
秦恪雖知這個理,卻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好容易坐下了,仍舊沒個好臉色。
匡敏在宮內混了這麼多年,孰真孰假多能看得分明,也就走眼過那麼一兩次。他看得出代王發怒是真的,秦琬尷尬也是真的,不難想象秦琬和蘇彧怎麼相處。再聽秦琬提的,蘇彧和秦宵既是表兄弟,又是至交好友,蘇彧傾慕魏嗣王妃鄧凝……這些亂七八糟的關係一旦梳理清,匡敏便恨不得將魏王生生咬下一塊肉來!
聖人喜歡皇長子一家,這家人又沒得罪過匡敏,更沒阻礙他血脈至親的仕途,匡敏便也跟着喜歡。聽秦琬一說,匡敏也知該如何回稟了,便笑眯眯地說:“縣主勿要擔心,聖人不過是心血來潮,命老奴來問幾句。”
秦琬謙虛了一番,應對十分得體。
送走匡敏後,她見父親還是氣鼓鼓的模樣,不由笑道:“阿耶馬上就是晉王了,何不慶祝一番?咱們是修個院子呢,還是將王府休整一番,或是買個莊子,種點蔬菜瓜果,閒時逛逛?”
“你——”秦恪指了指女兒,見她笑吟吟的,沒將先前的事情放下心上,認定一向懂事的女兒在強顏歡笑的秦恪與沈曼交換一個眼神,越發心疼。
都是他們太無能,若他們強硬些,女兒豈會遭這些罪?故到最後,秦恪也只是放下手,無力道:“都依你的!”
“那好!”秦琬一聽,神采飛揚起來,“我先前修春熙園,有些用熟了工匠和莊頭,這次再讓他們來就是了!”
秦恪夫婦有意讓女兒找點事做,豈會不依?常青藉着這個機會,順理成章地進了代王府,見到秦琬,便聽秦琬說:“蘇彧快回來了,這幾****找個機會,按先前說得做。”
常青二話不說,應了下來,秦琬又道:“你替我問玉先生一句,就說,他願不願意讓南宮家沉冤昭雪,大白天下。”
聽得此言,常青猛地擡起頭來,也不知是何等心情。秦琬靜靜地看着他,直言不諱:“不是要招出你們倆,也不說出祥瑞的事,你這樣告訴他。”
第四卷 廣陵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