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門貴女很多,能入她們眼的如意郎君卻很少。畢竟自古以來就有“成家立業”的說法,事業有成的男人往往有妻有子,毛頭小子又多半沒辦法給養尊處優的貴女們提供一如閨中的舒適生活。既想要榮華富貴,又想要舒適安逸,只能嫁公侯人家的子孫了。
公侯門第也有高下之分,日薄西山的國公府顯然比不上蒸蒸日上的伯爵府,枝繁葉茂的大家族又比不過人口簡單,富貴程度也不差什麼的家庭,嫡出的二兒子、三兒子又比不上名正言順的世子。曲成郡公府既顯且貴,蘇彧又是蘇銳請旨,朝廷冊封,名正言順的世子,文才武功都很不錯,容貌也俊美,如何不令貴女們心折?如今見着這一場景,旁人雖妒火中燒,好歹能忍得住,唯有兵部侍郎羅道的嫡長女羅韻又嫉又妒,已失去了理智,竟三步並作兩步走到秦琬面前,見秦琬和高盈停下腳步,不露半點驚詫,心中更是妒恨難言。
你什麼都有了,爲什麼還要與我來搶?你驕縱跋扈,如何配得上他?你,你……若不是裴熙,我的姻緣何至於處處碰壁?
熊熊妒火燒得羅韻失去了理智,口不擇言:“聖旨已下,海陵縣主不在家中安心備嫁,卻來此處拋頭露面,與裴二郎君把臂同遊,談笑無忌,當真是狂放得緊。”
此言一出,秦琬微微眯起眼,高盈的臉色已變得很難看,平素與羅韻交好的幾個貴女更是臉色慘白,連連後退,恨不得把自己給埋起來。
大夏的確有這麼個風俗,即女兒家定了親便算夫家的人,孃家只是幫忙照看着,從此言行舉止都要避諱,與父兄也不可親密太過,最好不要見外男,安安心心等到出嫁的那一日。沒遵守這一條的女郎,夫家可以用這理由退親,當然了,若不想兩家結仇,最好別幹這種會毀一家女孩名聲的事情。
既然是風俗,那就是沒明文規定的,法令條文對皇室成員尚且無用,何況這等約定俗成的規矩呢?世人還要求女子貞靜賢德,從一而終呢!放到別處,莫說蓄養面首,與人私通都可能被浸豬籠。但這事發生在皇室公主身上,旁人也只敢私下議論兩句,誰敢公然說公主的不是?得罪公主算不上小禍,但與質疑皇室教養相比,程度就太輕太輕了。
察覺到裴熙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秦琬倒有些奇怪。
她是知道裴熙的,對這種一張嘴就給全家帶來滅頂之災的蠢貨,裴熙應當沒半點興趣纔是,怎麼忽然站出來?
不過呢,無論裴熙想做什麼,她都不打算讓他出這個頭。故她先回過頭,安撫地看了一眼裴熙,這才側過身,瞧也不瞧羅韻,命令道:“口出穢言,辱沒皇室,賞她一百個耳光。”
秦琬來張府做客,自不會帶一大堆使女媽媽,知道這事得自己出頭的陳妙哀嘆一聲,乾脆利落地上前。
雖然很討厭這個頤指氣使的少女,但……打女人這種事,還是太掉份了。縣主,您讓我做點有意義的事情吧!我這些年苦修武藝,想得是保護您的安危,眼下這等活計,實在是……
這邊的動靜鬧得如此之大,張家自不會不知曉,不消片刻,年過花甲的張老夫人拄着柺杖,顫巍巍地走了過來,秦琬冷冷地站在原地,沒半點謙和禮讓的樣子,更沒說話的意思。
張老夫人做了十幾年宰相夫人,走到哪裡都是被捧着的,哪怕是皇子王妃,見着她也得擺出一兩分尊敬優容的模樣來,何嘗見過這樣不給情面的?一時間竟愣住了。
眼前這個老婦人轉着什麼樣的心思,秦琬心知肚明——身爲長者,受慣了尊敬,在家中說一不二,被媳婦、孫媳婦、孫子孫女們討好着,又因張敏是宰相的緣故,公主王妃也對她客客氣氣,便以爲全天下都該敬着她了。見秦琬年紀輕,輩分低,哪怕她縣主的身份擺在那裡,張老夫人也沒對一個小輩“恭敬”的意識。就連和稀泥,也沒辦法立刻放低身段,非要等秦琬開口,寒暄客套,做出幾分“尊敬”的意思,她纔會借坡下驢,希望秦琬看在她的老臉的份上,放過羅韻一馬。如此一來,尊榮體面都有了,恩也施了,實在是一舉多得。問題是,秦琬爲什麼要給她臉面呢?
張老夫人雖意識到情況不對,卻錯愕地望着秦琬,實在沒想到天下竟有這等跋扈無禮,不敬長輩到連個樣子都不做的人,氣得渾身發抖,又有些忌憚秦琬的身份,剛想說什麼,魏嗣王秦宵並着幾個年輕郎君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她也就不做這個出頭鳥了。
秦宵見秦琬冷着臉,想到她在代王府的受寵程度,心中厭煩,卻露出一副溫文爾雅的面孔,柔聲道:“海陵,看在我的面子上,這件事就算了吧!”
秦琬瞥了一眼來人,猜到這些人裡肯定有一個是自己未來的夫君蘇彧,有心一試,便皺了皺眉,語氣越發不好:“算了?她辱及皇室名聲,質疑起我的教養,這事就這麼算了?”
事情的經過,秦宵已經知道了,說實話,他也覺得秦琬不夠溫婉,太過張揚,區區一件小事硬要鬧得不可收拾,果然是婦道人家的無知作風,但架不住秦琬身份高啊!魏王可不認爲代王與蘇家結親就萬事大吉,一個不好,親家變仇家也是可能的。緣分來之不易,珍惜纔是最要緊的,故對兒子千叮嚀萬囑咐,絕對不能輕慢秦琬。
秦琬既是秦宵的嫡親堂妹,又將嫁給他的表哥,關係十分親近,羅韻又不佔着道理,於情於理,秦宵都該幫着秦琬纔是,偏偏羅韻的父親羅道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魏王雖與蘇銳有親,卻沒想過蘇銳的部隊能抗衡天下大軍。因着樂平公主的婚事,他的手伸進了北衙,對蘇銳多有幫助;又因他如今的地位,一些勳貴也靠了過來,南府亦不乏臂助;唯有親近韓王的兵部,這幾年給魏王添了不少麻煩,難啃得很。魏王也不知花了多少功夫,好容易與洛陽裴氏走得近了幾分,再與裴家的姻親羅家親密了一些,有這麼一層七拐八拐的關係在,兵部的二號人物羅道才漸漸靠了過來,態度卻依舊曖昧不明。
爲了一個註定嫁進蘇家的堂妹,坐視羅道的嫡長女受辱?還是爲了區區一個官員的女兒,得罪代王?
秦宵還在權衡着利弊,秦琬已拉長了臉,怒氣衝衝地瞪着秦宵:“你還在想?這還用想?好,好,好!”她指着羅韻,氣得臉色發青,“我倒要聽聽,她出自哪個了不得的家庭,連我都要退避三舍了!”
這話說得誅心,秦宵暗罵秦琬不長腦子,胡說八道,不給人留臉面,鬧得他難做,剛要解釋,就見高盈輕輕拉了拉秦琬的袖子,尷尬地說:“她的父親是羅道。”
“什麼羅道,別說是皇道,霸道,我……等等,羅道?”秦琬面露古怪之色,問裴熙,“你親戚啊!”
裴熙的目光從蘇彧身上收回,淡淡道:“岳父的堂弟。”
秦琬聞言,恍然大悟:“我算是弄明白她爲什麼胡說八道了,羅家……嘖嘖,不稀奇,完全不稀奇。”
說到這裡,她好像意識到自己的說法有些不妥,連忙補救:“似乎連帶着將你們家也……聽說裴大人喜歡書畫,我那兒倒是有幾幅前朝大家宋道子的作品,這就讓人給裴大人送去,也好代我賠個不是。”
裴熙點了點頭,一副無所謂的模樣:“行,我那兒有一卷太史公的手稿,你拿去,就當我的賠禮了。”
秦琬也不和他客氣,自然笑納。
她來這場花會,一是爲了看衆人立場,二是爲了看蘇彧,如今兩個目的都達到了,也懶得與誰虛與委蛇。反正不管有理沒理,她命人噼裡啪啦打了羅韻一頓,名聲定不會好聽,也就無所謂更惡劣一點了。至於得罪張老夫人什麼的,秦琬還沒放在心上——首相夫人,聽上去很風光,那又如何?我生來是君,你始終是臣,對你客氣是居於禮貌,對你冷淡亦是天經地義。至於你夫君的權勢,跟你,跟我又有什麼關係?難不成我現在給了你幾分面子,將來我落魄了,你會生出援手?既然不會,如今我又風光着,憑什麼要放低身段,用自己來成全你的臉面尊榮?不過就是個深宅婦人罷了,在政治利益面前,兒女尚可以犧牲,妻子受了一星半點的“委屈”,重要麼?
高盈憋了一肚子氣,秦琬卻壓根沒將這件事放在心裡,好言好語撫慰了摯友一番,才問:“哪個是蘇彧?”
聽見秦琬問起蘇彧,高盈也沒抱怨的心思了,連忙比劃道:“站在魏嗣王身邊,比他高上不少,穿着錦袍,腰間繫了塊和田玉佩,生得最好看的那個就是了。”
見秦琬不爲所動,高盈急了,“你難道不覺得這幾個人裡頭有一個特別英挺俊朗,讓人眼睛一亮麼?”
“這個啊!”秦琬不置可否,施施然地說,“我覺得他們都和秦宵的奴才似得,看了一眼就沒興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