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確實是工地上一個叫杜方的力役的父親,屍首在水裡泡了兩日,辨認都有些困難。杜方看着他爹那雙布鞋,當即就跪地大哭了起來。又叫了杜方的母親與叔父來認,樣貌特徵都對得上。仵作查看不多時,便有了初步結論,並非溺亡,而是毆傷致死,恰證實了褚雲馳的推測。
裴景得知,打了個申請讓杜方回家辦理後事去了,褚雲馳卻詳細過問了案情,得知杜老頭是五日前失蹤的,送飯未至就遭了不測,屍首發現地卻並沒有食盒一類物什。因爲泡了水,便沒有留下什麼要緊的證據,杜方大哭求問真兇,褚雲馳便命刑獄吏曹細查。
此事倒未曾給橋樑施工造成什麼影響,曹猛沒趕上現場,聽說之後倒是把靈泉縣縣令狠罵了一頓:“人死在他地頭上,案子卻還是我們查,他屁都不放一個!”
褚雲馳揉揉額角,道:“倒也不是壞事,他們插手了反而麻煩。”
曹猛嘟囔道:“我看他們是不敢,事兒出在獅虎山下,那縣令膽兒跟個雞一樣,怕是不敢惹上獅虎山的麻煩。”
“獅虎山確是個麻煩。”褚雲馳嘆道,“半戟山如今不大生事了,聽聞他們還做起了生意,生活一旦安穩,半戟山也算不上什麼山匪了,與尋常莊園無異。獅虎山卻是一羣窮寇,靈泉縣的長官若是一直不管,恐怕會危害到寧遠。”
曹猛傻眼了:“那怎麼辦?”
“獅虎山若滋擾百姓,不論寧遠縣還是靈泉縣,都需在村舍內設置警鐘。”褚雲馳倒是成竹在胸,“若是他們想糾結人馬作亂,自有半戟山頂着。”
曹猛撓了撓頭,“那山大王怎麼說也是一個女娘,年初還受了重傷。郎君也說了獅虎山是窮寇,她哪裡擋得住喲。”
褚雲馳笑道:“你可見半戟山的兵勇有一日不訓練的時候?你可知道半戟山有多少□□,多少兇兵?只看主人家是個姑娘就小覷了半戟山,有你的苦頭吃。若是獅虎山也如你這般想,我倒是鬆快了。”
曹猛嘴角一抽,沒說什麼。想來褚雲馳在半戟山呆了一年,又收了王冉這個弟子,確實也不是無用的。
既然褚雲馳都不着急,曹猛也就放心了,又去問小吏,案子果然還沒個眉目,裴景看人家兒子死了爹哭得傷心,還自掏腰包封了一份奠儀,裴景握着人家兒子的手,也是眼圈兒紅紅,讓旁人看了還不知道是誰死了爹呢。
楚玄在旁也是驚異,悄聲兒問裴景的小侍:“你們郎君,怎麼這樣兒啊?”
小侍也是一臉無奈:“楚郎君不知,我們主人家也是個苦命的人兒……”三言兩句說了裴景家裡那點兒破事兒,“雖一直未曾婚娶,卻不是他有何不好,實是個厚道人,怕害了人家姑娘。自個兒過吧,又羨慕人家父慈子孝的,每逢這等時候兒,就便成這樣了。”
楚玄也是嘆息一聲:“卻是人生總是不如意啊。”
裴景已經哭完了,看楚玄在這兒跟他小侍感慨人生,冷不丁問道:“什麼不如意?”
兩人嚇了一個哆嗦,小侍連忙遁逃。八卦主人家可不是什麼好事。
楚玄也夠義氣:“那個,感慨自身罷了。”
裴景也感慨起來了:“可嘆杜大郎,子欲養親不在,真乃人間悲苦之事。”
楚玄一個哆嗦,也想跑,被裴景拉着傷感了半天,不禁慾哭無淚,心說我爹還活着呢,聽你說話怎麼這麼不吉利呢。逮個空子跑了,寧肯跟役夫們一處吃飯,也不願聽裴景絮叨。不過,楚玄吃上飯了就後悔了——役夫這邊的飯菜,自從出了杜方父親的事,都有縣裡管了,也不用自家人去送飯——當然,邱老先生出馬,錢由半戟山出。
只是大鍋飯,不可能整什麼精細飯菜。楚玄原本是跟着裴景開小竈的,一旦跟役夫吃在一處,就要哭了。他在山上吃食上頭叫羅綺等嬌慣久了,偶爾吃個難吃的飯菜,人瘦得恨不得一天一個尺寸。莊堯只得命人做些點心和冷盤送過去,旁人家送飯怕出事,半戟山要是也怕,就是個笑話了。
半戟山除了抽空盯一眼修橋的工事,還有件大事。崔四將這一批買來的胡馬全部集齊了。
莊堯得知此事,將自己與蒼莩手下的精兵選出兩百餘人,親自帶到馬場去訓練。自打鐵礦得了之後,連日鑄鎧甲,馬具等。因爲冶煉作坊在山上搬運不便,特地叫了匠人在馬場鑄造,只要將礦石運到馬場即可,因而速度十分快,造好一批甚至都不入庫清點,直接就可以拿來用。
莊堯訓兵的能力還算是承襲王幼姜,且有些現代知識,加上蒼莩的經驗,早在馬到之前就寫了詳細規劃,期間還狠讀了不少兵書,眼睛都有近視的趨勢了,這年代沒有眼鏡,只得盡全力保護眼睛,莊堯過得十分辛苦。終於馬到了,也算是可以一展拳腳了。
她所選騎兵,皆是親信之人,其中五位做教習的師兄弟妹都來了,健壯的男兵勇選了兩百人,女兵驍勇者也選了數十人。初不如意,漸漸磨合,完善規劃,漸漸也有個樣子了。
意外的是,某些繁瑣陣型,女子竟領悟得快些,莊堯很是誇讚了一番,男兵便不服氣,兩相較勁,反倒長進都很快。
莊堯穿越前一大憾事就是身體不好,許多運動都不能做,如今穿成了王幼姜,身體卻是十分健康的,也算夢想成真,怎麼跑都高興,也不嫌累。她都肯吃苦,且又素有積威,手下兵勇怎敢不用力?
只是莊堯起早貪晚地往馬場跑,阿冉時時不得見她,有些想念。好容易抽空與她一道見了一次小王氏,莊堯吃着飯就差點兒睡着了,一個字,累。
阿冉情緒沒有得到安撫,上課就好走神。褚雲馳正閒着,看他看得十分嚴,很是敲了他幾下,看他眼淚汪汪的,褚雲馳也不得不開口問:“究竟爲何事心神不寧?”
阿冉也算摸着了褚雲馳的脾氣,尤其在偷聽莊堯說話的時候得知了褚先生曾經被邱老爺子逼得跳過窗之後,便對他也頗大膽起來,便一五一十地對褚雲馳說了些見不着莊堯的委屈。小孩子心性,不過是莊堯答應帶他騎馬也沒去,答應給他講完“一個和尚一個猴子一頭豬”的故事也沒講完,說出來都是瑣碎的怨念,褚雲馳聽畫外音,知道他是想念莊堯了,又覺得自己是大孩子了,便不好撒嬌,只是鬧彆扭。
褚雲馳失笑,只得多關懷他一些,又命人打聽莊堯在做什麼,阿冉再這樣下去就得請家長了。不想卻是打聽不來確切的消息!褚雲馳也有些意外,雖然不信她能密謀造反,也奇怪這麼個粗枝大葉的山大王能有什麼秘辛。
褚雲馳哄了阿冉幾次,又命人給羅綺帶話,莊堯不得不抽出工夫來陪他,倒是把小朋友的問題解決了,只苦了山上事務忙時,找莊堯卻找不着,只能各管事分擔了。知道她去訓騎兵的,只有蒼莩與羅綺二人,餘者還道她去忙山下生意了,不然何以來了這麼多錢?庫裡也堆滿了珍奇寶物,看管倉庫的都是羅綺挑的沒嘴兒葫蘆,卻架不住一波一波的箱子往裡擡,便是不知道是什麼,也能猜到今年山上收成不錯。
莊堯已經擬好了賞例單子,只是一時還沒空分發,全等着過年給大夥兒一個驚喜,年也能過得好看些。
不過總有不知道的人等不及,莊堯跑了,羅綺還在,又是庫房總管,很是被人纏着問了許多次。
羅綺對那小侍道:“庫裡東西,我怎能告訴你?總在山上跑不了。”
小侍笑道:“阿羅姐,咱就想長長見識,知道知道都有什麼還不行?”
這小侍是李導身邊人,莊堯等去郡府時,很是管了一陣子事務,怕不是他想長見識。羅綺要是鬧不明白這點兒野狐禪,也就不是大家出身的羅綺了,於是冷了面孔,道:“山上一草一木,賬本兒上都清清楚楚,若是你有什麼想問的,想知道的,等到年底了去問大王要賬本子吧。”
小侍鬧了個沒臉,也不敢跟羅綺橫,勾着頭走了。
羅綺心下也不怎麼痛快,敬着李導等人,是她的教養好,不代表她軟弱可欺,什麼人都能打半戟山總管事務的主意。不是她攬權,是實在交不了別人手上。半戟山幾百戶人家,都夠得上三五個小型村落了,不是誰都有本事管得好的,辛辛苦苦守着這些家業,轉手叫人禍害了?羅綺怎能不心疼。
正煩着要不要告訴大王時,小侍女跑來了:“阿羅姐,楚郎君受傷了!”
羅綺就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大王不在山上,偏偏出事。忙問:“人怎麼樣?回來了麼?”
小侍女道:“大夫看了,說他不好挪動上山,且在工地上將養幾日再看。”
羅綺也是有主意,刷刷刷寫了個條子,道:“叫蒼莩來,親自送去給大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