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愴的氣息重新將春光掩埋。
千千萬萬遊弋的漆黑幽冥中,一位紅衣少女踽踽獨行。
她正徒步走向聖山之巔,美如畫卷的容顏與清俏絕倫的身形相得益彰,顯得遺世而獨立。
但在所有人,包括朱神真人的眼中,這位紅衣少女與其餘千萬幽冥看上去沒有任何區別。
她擡頭看看山巔。
夫君在做什麼呢?
她有點好奇。
夫君看到這副樣貌會喜歡嗎?
她有些期待。
走了幾步,忽然勾起眉梢,那俾睨千仞的劍眸微微一動,又俯首看了眼東坡的山腰處。
“差不多要開始了。”
柳玄夜和朱神真人不是很熟。
只在三千年前有過一面之緣。
那時候的朱神真人,看上去只是個普通人,就算在朱神家族的後代中也只能算平平無奇。
這三千年來,柳玄夜一直在爲對付更強的敵人做準備,從來沒有把朱神真人當做是對手。
但沒想到的是,第一個冒頭的卻是吞噬了張二狗的朱神真人。
他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利用來自神界的神秘寶物,打造了七枚可以剋制神印的神戒。
朱神真人大概是想借神戒之力收集七卍印,一人集合七印之力,達到超越神的全新存在。
朱神真人打斷了柳玄夜的原計劃。
在柳玄夜看來,她或許無力毀掉七枚神戒,但拉上荒野帝,至少可以毀掉朱神真人肉身。
殺朱神真人的辦法,有三個關鍵。
第一。
讓朱神真人的卍體印離開其本體。
這樣一來,一旦朱神真人遭遇毀滅性打擊,七戒又被控制,他無法恢復肉身,直能身隕道消。
某種程度來說,不是仙賊王引來了柳玄夜,而是柳玄夜引來了仙賊王這個覬覦神印已久的人。
仙賊王拿到張二狗的卍體印後,朱神真人本來應該集中力量奪回卍體印。
但這時候,由荒野帝僞裝的柳玄夜突然出現,朱神真人與其冒險以一敵二,不如拉攏仙賊王。
很快,朱神真人發現,仙賊王這個人非常好用,不但幫他擊敗了荒野帝,還拿到了柳玄夜本尊的卍魂印……
因此暫時擱置取回卍體印的計劃。
也埋下了隱患。
第二。
荒野帝的卍天印上,附加了來自其本體的共鳴之力,名爲帝王鳴響,這是荒野帝在卍天印的影響下,經年累月、被動習得的高階共鳴。
第三。
柳玄夜卍魂印所附加的來自本體的共鳴之力,來自與陸涯學習的共鳴之力。
當兩種附加在卍印上的共鳴之力施加在同一個身體上,恰好這兩道共鳴之力提前設置好,會在同一時間達到同頻共鳴……
有趣的事情就會發生!
柳玄夜看了眼,轉頭繼續上山。
東坡山腰。
當朱神真人意識到,卍魂印與卍天印正在以一種詭異的共振方式,從他的神戒蔓延到周身,乃至滲透到仙台內的時候,已經遲了。
“不可能!”
朱神真人雙眸一滯,本能的擡起掌刀,試圖砍去右臂。
可惜遲了。
環繞周身的卍魂印與卍天印瞬間達到共鳴,不光引爆了雙印的力量,還在仙台氣海內掀起滔天海嘯,引發了七戒本身的鏈式靈爆。
轟!
轟隆一聲,白光一閃,滔天靈壓爆炸式的擴散而出,以仙之橫,神之縱波,以及深淵螺旋之力,三向炸裂開來。
整個聖山一瞬間炸的粉碎,化爲千千萬萬浮空碎石!
朱神真人自己更被轟成渣滓,隨聖山一起撕裂成千千萬萬的肉體碎片。
僅僅靠着大陣之力維持了細胞活性,沒有立即揚灰。
他的七枚戒指也四散而去……
就連相隔一里的仙賊王也受靈爆波及,並迅速引發了鏈式卍印共鳴,被炸的四分五裂。
好在卍體印共鳴程度不高,還剩有大量靈力,正在一步步恢復着他的肉身……
“該死的幻術!心太髒了!”
仙賊王心中大罵着,但同時這也是個逃走的好機會。
他的身體尚未恢復完整,便試圖強行裂空而去,結果不但被陣法擋在裡面,甚至還捱了陣雷轟擊。
“該死的朱神,死了還放人冤魂不散!”
與此同時。
荒野帝卻在一個巨石後面,勉強躲過了靈爆的三波主力擴散,雖然也受了重傷,卻奇蹟般的在夾縫中活了下來。
彷彿冥冥之中,卍天印還在保護着他……
同時慶幸站在柳玄夜一邊。
柳玄夜的計劃,還在繼續。
就在仙賊王的卍體印修復仙台,肉身緩緩恢復之際——
一道空間螺旋從他的腹中撕裂,與他奪走張二狗卍體印的方法一樣,順手牽羊,拿走他的卍體印。
一個身材嬌小、模樣風騷的女人,手握着金色的卍體印至尊骨,從他的小腹中大搖大擺的走出來。
正是宮幼溪!
在被仙賊王的靈壓震暈之後,她被柳玄夜遠程喚醒,接下了第二個任務。
“不愧是玄夜大人,還沒登場就把所有人都放倒了!”
趁着爆炸,宮幼溪率先拿到了卍體印。
馬上又給重傷不起的仙賊王補了一刀!
擡手伸進仙賊王的小腹,先是刻下了柳玄夜的幻術符文,隨即五指擰起螺紋,狂抽他的浩瀚靈力。
她殺不了一位半神,但使其深陷柳玄夜的幻術符文,以爲自己已經要死了,忘記了自我治癒,暫時失去行動力,任由宮幼溪狂抽他的靈力。
他那恢復到的身軀只剩半個身體,耷拉着眼皮,行將就木,心如死灰,吃力的張口。
“現在換邊……還來……得及嗎?”
宮幼溪冰冷的搖頭,眸子裡只有血腥。
“來不及了。”
仙賊王深陷幻術不可自拔,全然忘記自己竟有着碾壓柳玄夜、荒野帝和朱神真人的半神修爲。
半神怎麼會那麼容易死呢?
“告訴柳玄夜,這只是我的個人野心,放過仙賊王十八萬人吧。”
“做惡就要貫徹到底,你這蠢材!”
宮幼溪大罵着,試圖徹底擊垮仙賊王的意志,以抽乾他的所有靈力。
“除了陸涯大人,玄夜大人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類,三界屬於幽冥!”
與此同時。
宮幼溪身後某浮空石的石頭縫裡。
荒野帝緩緩爬起身,看了眼宮幼溪和仙賊王,想趁機找到他的卍天印。
也不用費心去找,剛擡腳走一步,腳底硌到什麼,撿起來一看——
至尊骨。
是你的,終究是你的!
宮幼溪發現荒野帝拿到了卍天印,也不再糾纏仙賊王,生怕荒野帝被其餘至尊骨硌到腳。
“你在這裡看着仙賊王。”
說完不太放心,又補了一句。
“這是玄夜大人的意思。”
荒野帝這人並沒有太大野心,在他看來,七個卍印合在一起未必比他的卍天印更好。
就算比卍天印更好,也未必能敵得過陸涯和柳玄夜這對極惡夫婦,冒險成本太大了。
“好。”
沒荒野帝摻和,宮幼溪鬆了口氣,很快便找到了爆炸散落的七神戒和卍魂印至尊骨。
至此,宮幼溪傲然站在碎石之巔,手持七神戒,兩卍印,從一個工具人一舉成爲大滿貫選手。
她還從來沒打過這種富裕仗。
幸福來得太突然,以至於宮幼溪有些眩暈。
有那麼一瞬間,她產生了想要借七戒之力,強奪荒野帝的卍天印,繼而融合三卍印擺脫柳玄夜的控制……
不過仔細一想。
奪戒之事完全柳玄夜完全可以自己做,結果卻繼續上山,做些不起眼的事,讓她成爲舞臺上最亮的星。
看來,七神戒還是有風險的!
而朱神真人還沒死透……
宮幼溪立即放棄心中邪念,老老實實的尋找朱神真人的殘軀,然後分片揚灰,毫不留情。
揚了半天灰,朱神真人的碎片依舊隨處可見,不知是不是錯覺,竟有種越揚越多的感覺。
“巨人這種東西還真是難殺!”
……
聖山之巔。
沒錯,聖山被炸的稀碎,但聖山之巔依舊存在着。
本應被炸飛的一畝三分地,莫名其妙的十分穩固。
陸涯,張蓮心,酒狐仙和暮雨霏霏五人,盤膝坐在山頂一道青光大陣中,四周種植了竹,鬆,櫻和潺潺溪水……
不知爲何,附近一里見方的土地完好無損,只有輕微的震動,沒有絲毫破碎與顛覆。
不符合物理常識,不符合靈力法則,也不是山頂幻術自帶的穩固性。
很玄乎。
似乎是個無解之謎。
而幻境依舊。
陸涯望着老婆大人出的王炸,再看看幻境外的一片浮空廢墟,不禁豎起大拇指。
“老婆你秀到我了。”
不過,這個老婆並不是真的柳玄夜,而是一個陸涯腦海中對老婆大人未來幾個月孕身的幻想。
而王炸,陸涯已經提前察覺到了。
幻境中的小竹泉山,在幻境外的劇烈靈爆中,不免有些震動,搖的霧中湖水波瀾起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也算是一道人間盛景。
寧中子雙手護胸,緊張的問:
“師兄,怎麼了?”
陸涯擺擺手,對同樣緊張的衆位夫人道:
“不要怕,是技術性調整,不要怕。”
一般來說,幻境崩裂之前,幻境中的幻象,會安慰或欺騙沉溺者,說不要怕,這是正常的世界觀裡的正常現象。
結果這個不知是誰構建的後宮宇宙,在山體崩塌前,反倒被沉溺者安慰說,不要怕,這是基操。
秀的諸位夫人一臉茫然的看着陸涯。
茫然中透着不寒而慄。
有一種被玩了的感覺。
“愣着幹嘛,繼續打牌啊,剛纔誰輸了?”
……
整個聖山炸成了碎片,散亂成一塊塊浮空的巨石。
但由於護山大陣的限制,這些巨石沒有飛的太遠,都集中在千里寬、百里高的護山大陣中。
而浮空碎石的下方,是一個圓形的地面。
看上去是一種極其高階的石臺,彷彿是一個千里寬的通天巨柱的最頂端。
千千萬萬只人形幽冥,發出悲愴的嘯叫,在懸浮的石塊中間遊弋,繼續朝遙遠的山頂進發。
但由於紊亂的靈壓和空間亂流,遊弋的速度很慢。
千萬幽冥中,一個紅衣少女一步一飛踏。
霸氣的小臉傲視羣雄,但身形畢竟是少女,那雀躍而行的動作,竟有些異樣的呆萌。
直到在某個大石塊上,她遇到一個男人。
這是一個衣着破舊的中年人,單膝坐在巨石石頂,似乎在此等待很久了。
看臉盤應是個俊美男子,但歷經風霜後,面容粗糲,鬍子拉碴,滿頭散發用海草紮了個粗糙的辮子,臉上還有河底淤泥的痕跡,看上去糙的很。
像是個漁夫。
但內斂的氣場之強,即便是柳玄夜也很難直視。
“聽說你是個幻術高手。”
中年人開口。
柳玄夜雖然看上去是個少女,但氣場卻很張揚。
“你能看到我,說明我離真正的高手還差一點。”
中年人笑道:
“不要太要求自己了,你已經是我見過的幻術第二強的人了,神印於你,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柳玄夜又問:
“你是仙庭來殺我的?”
“算是吧。”
中年人神色悵然,暗中盯着柳玄夜,竟有點看不透這個女人。
“但我缺一把劍。”
柳玄夜看了眼中年人的腰身,分明掛着一把長劍。
感覺腦子有問題。
中年入繼續說道:
“曾經……不,就在一兩天前,有個男人對我說,我丟失的不是劍,而是關於失敗的記憶,你是魂術高手,可以幫我找回記憶嗎?”
見柳玄夜一副看智障的眼神,他又補了句。
“作爲條件,我今天不殺你。”
柳玄夜搖頭,眸子裡只有冷漠。
“你說的男人是我夫君。”
“你的劍在你腰間,大約七千年沒動過了。”
“失敗的記憶不用找了,你很快就會品嚐新的失敗。”
柳玄夜騷話三連,直說的中年人大笑起來。
“不愧是魂術高手,你在虛張聲勢,幻術終究是小道,我若毀了仙界,你還能獨活?”
毀了仙界?
了不起麼?
柳玄夜不爲所動。
“限於修爲,我暫時動不了你,但你也殺不了我,這世間唯一能殺我的人,我肚子裡有他的孩子。”
留下這麼一句話,柳玄夜徑直從中年人身邊走過,不疾不徐,沒有更改路線。
萬千劍氣在蒼穹外徘徊,卻始終沒有刺入大陣。
“這女人太狡猾。”
中年人緩緩起身,低頭看了眼,劍還真在腰間。
他微微皺眉,從腰間卸下鐵劍,七千年風霜雨雪,再完美的劍也難免受到靈力鏽蝕。
但同時,劍鞘中積聚了遠超他巔峰的傲然劍氣。
直到此刻,他才猛的發現,他不是忘記了自己的劍心,而是被幻術隱藏了劍。
這個女人的幻術比老師還強?
震驚的同時,中年人也終於理解了老師的良苦用心,並坦然接受了失敗。
“七千年磨礪,學生已經比當年的你更強,天也好,你也罷,我沒有再敗的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