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紙轎

022.紙轎

坐過轎子的人可能都知道,那種人力的交通工具在行走時,會隨着轎伕們的腳步移動而上下輕微晃動,乘坐起來不但舒服,也能大致判斷出轎子的行走速度。我就是憑藉那種有規律的晃動,猜測自己已經被擡出多遠的。

那時估計都還沒出村,外面忽然有低低的話聲傳來:“喲,這半夜三更的,咋會有人擡着轎子走呢?”

“好像是王家的小珂坐在花轎上。”另一個聲音迴應一句後,接着說道:“我白天聽王大嫂說了,她家要把小珂嫁給那個瘸子,但嫁個姑娘嘛,不說擺上兩桌,怎麼也不應該在半夜出嫁呀!”

“算了,別看了!白天王叔就來交待,說今晚無論有什麼稀奇古怪的事,都不准我們出門,更不能好奇。王叔以前就是外地來的道士,說不定村裡真有什麼不對勁,要不李剛咋會回來殺了他父母,更把家族裡一十九個人全部殺了呢?”

說話人的聲音我聽得出,是村口的趙四哥夫婦。他們顯然看見了擡我的轎子,還看見了坐在轎子上的我。

半夜三更的,我被人用轎子擡走,那確實是非常稀奇的事,所以我也沒感太多意外,心裡只是默默祈禱,希望在轎子落地的時候,劉青玄會兌現諾言親自爲我揭開轎簾!並希望天明之後能找回爺爺、爸爸和媽媽,我們一家人團團圓圓!

人有時就是這樣,當你不曾失去的時候,永遠也不會懂得珍惜!特別是親情這種我們認爲理所當然的東西,只有不再擁有的那天,可能你纔會明白其珍貴。現在如果能讓我回到幾個小時以前,我寧願捨棄所有的一切,換回我平時從沒發現存在的親情……

在我感嘆的時候,轎子已經走出了好遠。在這途中,還有其它的話語聲傳來,那些聲音或響亮或嘆息,但都有一個共同點——非常空洞,而且很陌生!

好歹我也是有了見識的人,又謹記着劉青玄送我上轎時交待的話語,自然知道那些半夜裡發出的聲音出自什麼東西口中。所以我幾乎是充耳不聞,實在感覺受不了的時候,就開口默唸:“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

那《清淨經》的效果是顯而易見的,念過後心裡便會平靜如水。只不過心一靜下來,大腦也會跟着更加清醒!

我忽然想起一事:擡着我的八個轎伕是什麼人,他們怎麼也能做到對人和鬼的聲音恍若不聞?而且這一路上他們除了輕微的腳步聲外,竟沒發出過其它的任何聲響,連喘氣聲也沒有一絲,這是怎麼做到的?

在心裡對轎伕欽佩過後,我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出村的時候,趙四哥和趙四嫂的對話好像有問題!

我乘坐的這轎子是密封式的,沒有轎窗!而轎門處也被紅色布簾遮擋得嚴嚴實實,我坐在裡面可謂是伸手不見五指,連一絲月光都沒有透入。既然我看不見外面的半點情形,反之,外面也應該看不見轎子裡面呀!

可趙四嫂開口就說出轎子裡坐的是我,她是怎麼做到的?難道他們夫婦有透視眼不成?

想起這事後,我心頭禁不住就是一陣冷顫!我忽然意識到,自己乘坐的這轎子有問題!

雖然劉青玄在送我上轎的時候,鄭重地囑咐我,說千萬不可掀開轎簾觀看外面的情況。但我坐在轎子裡面,唸了差不多十遍《清淨經》,也無法抑制我對這頂轎子的懷疑……

終於,我決定看看情況,至少我得看看這轎子是要把我擡向哪裡,還有那些轎伕都是些什麼人!畢竟是八個我不認識的精壯男人,又在這深更半夜,他們會不會真如劉青玄說的那麼信得過!

我只扒開了轎簾的一丁點,然而這已經足夠了!

呈現在我眼前的只是轎子前面的情況:擡着我的哪裡是什麼精壯的大漢嘛,分明是紙做的小人。

轎子後面的情況我不清楚,但前面的四個轎伕真的是用彩紙剪成的小人。沒有任何立體感,就只是薄薄的四片紙人。

那些紙人好像有意識,在我扒開了轎簾的瞬間,四片薄紙小人不約而同地都回過頭來,看着我露出微笑。只是那畫上去的表情很彆扭,也很詭異。

不但轎伕是紙人,我看見轎子前端也都是紙做的,準確地說是用紙剪的!同樣沒有一點立體感,同樣只是薄薄的紙片。

還有就是,擡嬌的紙人連同轎子都是飄浮在空中的,離着地面總有個三四米的樣子。轎子之所以一上一下地顛簸着,是因爲那些紙人真的就像正常人在平地上行走一樣,是在邁着步子擡着轎子在行走。

放下轎簾的時候,我的後背全溼了,滲出的冷汗將我的肌膚和衣服粘到了一起!

我是真的緊張了,因恐懼而分泌出的腎上腺素已經讓我發不出聲音,也做不出任何動作!心裡唯一的念頭就是一個問題:我是不是也變成了一個紙人?

我覺得應該是!因爲就在轎簾被我放下的時候,我發現轎子裡已經不再是之前暖暖軟軟的絨布,而全部變面了紙,我因爲緊張而想用手撐住身體時,只輕輕一下便將坐着的轎椅給戳破了。

現在我身邊的這些東西,肯定就是劉青玄用那些彩紙做出來的。他在我家堂屋剪那些彩紙的時候,我還不明白其用意,直到此時才反應過來……

其實我是想聽之任之的。無論轎子還是轎伕,紙做就紙做的吧!畢竟是我的新婚丈夫劉青玄做的。只要他說的一切都還作數,那我並不介意做一回紙人或者乘坐一次紙轎。

可現實卻由不得我,在我的心還未定下來時,忽然間紙轎便扛不住我了,“嚓”一聲紙撕裂的聲音後,我直接就跌到了地上。

轎子離地確實有點高,雖說沒高到可以摔死我的程度,但也足以將我摔得七葷八素了。

身上很疼,但我沒有叫喚,坐起來後看見八個小紙片人和一片紙轎子飄落到我身邊,然後又無火自化地變成灰燼,再被微風吹得四散。

皎潔的月光變得明亮了許多,我就着那夜間的光明四處查看,想找尋劉青玄的身影。他說過會扶我下轎的,現在我已經不在轎子上了,可怎麼也找不到他的人。

這四顧之下,反而讓我覺得不安,因爲我發現自己掉得很不是時候:此處是一個陌生的荒郊野外,和我們家附近的亂石旮旯不同,這裡雖然是在一個坡上,卻好像沒有石頭,四處除了長長的旱蘆葦草外,就只有一堆堆的圓圓土堆。

我還沉浸在被紙人紙轎嚇到了的恐懼中,一時也反應不過來究竟身處何處,只是懵懵懂懂地站起身,繼續在月光下找尋,希望能看見劉青玄!即使看不見他,那如果能看見一個人影,或者看見一戶人家,那也是好的。

站定後看了好一會,我沒看到人影,也沒看到人家!這夜已經如此深,我身處的地方又是荒郊野嶺,哪裡來的人家和人影呢?

最後,我的眼光定格在了一顆“十”字形的老槐樹上。那棵樹離我不遠,枝葉也不算茂盛,筆直的樹幹中間,橫着長出了兩根粗壯的椏枝,形狀看起來很是筆致,真的是個標準的“十”字。

人在最無助的時候,別說人了,就算看見一棵樹,也會覺得格外親切。

那時我就是這樣,看見那棵十字狀的樹後,馬上就朝那走去。畢竟我身邊除了那些凌亂旱蘆葦和圓土堆外,就只有那棵樹了,感覺它能在這夜裡給我一點安全感!

還沒奔到樹下,我的腦海裡忽然浮起一件事,準確地說是想起了我媽和我的一段對話:

那是兩天前,我媽在跟我講我爺爺和我家的往事時,我聽到我有個叫王明月的姑姑被送到亂墳坡,被陰間惡鬼惡神折磨慘死,於是便問我媽亂墳坡在哪。

“亂墳坡在中越邊境的竜林山,距我們這裡約有三公里,但去過的人很少很少,因爲據說那個地方自古以來就是很邪門的地方,沒點本事的人去到後便有去無回。據說當年中越交戰,那個地方也是雙方軍隊都絕不踏入的禁地。”

“我曾聽你爺爺說過,那個地方是近代的葬鬼地。並不是說那是埋葬死鬼的地方,而是葬了一批洋鬼子!”

“據說從法國人侵佔越南開始,到後來的老美入侵,有很多中國的能人異士前往相助越國,畢竟多年以前,還是叫交趾國的越國曾是中國的一部分,那時中國還將他們當成同胞看待。”

“有了那些高人的介入,很多洋鬼子便被神靈帶往竜林山,被我們的神靈順應天道消滅在了那裡。不過死的人太多後,那裡的怨氣卻越積越厚,所以陰間閻王派了大陰差和大惡鬼,在那裡進行鎮壓。”

“你爺爺說,洋鬼子信奉的是基督,所以在新中國成立後,有高人爲了幫大陰差們鎮住那裡的怨氣,在那裡種下了一棵十字架形狀的樹……”

媽媽的話清清楚楚地呈現在我的腦海,而最後那句纔是關鍵——十字架形狀的樹!

我沒再繼續向十字樹走去,想起媽媽的話,我心裡猛地就想起三個字:亂墳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