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淅瀝的那個午後,飄溢着豆香的小巷充滿了歡聲笑語,不僅讓柳葉兒難忘,也成爲了許家彥的溫馨回憶。
傍晚回到許府,許老爺請來親朋好友爲許家彥送行,喻意前程似錦的禮物堆成了小山,聲聲祝福的話聽得耳朵都快起繭了。許家彥不習慣應付這種場面也要笑臉相迎,表面上對誰都很熱情,那顆心早就飛到十萬八千里了。
帶着面具的許家彥苦不堪言,擁着愛妻的許家恆深感幸福,許老夫人享受子孫滿堂的樂趣,許老爺春風得意,碧珠吐氣揚眉,相比之下阮氏備感失落。惟一的女兒爲了那個做泥瓦匠的相公自願離開家門,看着人家的孩子都圍在身邊,她的女兒卻不知是否還在恨她。
提起許家慧,阮氏從前不覺得心裡有愧,也不知道是年紀大了還是怎麼,現在越想越覺得內疚。捫心自問,她確實沒有盡到做母親的義務,當年爲了誕下許家繼承人,甚至還曾厭惡過這個女兒。其實,孩子是無辜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啊!
“許夫人,在下敬您一杯呀!”阮氏擡眼看向右手邊那位高舉酒杯的長方臉男子,他可能喝高了,凹陷下去的臉頰通紅通紅的。阮氏不記得在哪裡見過他,但看在這聲“許夫人”的份上,這杯酒還是要喝的。
阮氏姿態優雅地端起酒杯,沉穩內斂的視線掃過衆人,莞爾一笑:“各位,請吧!”
酒入愁腸愁更愁!香醇味甘的酒入了喉,卻只覺得更空虛了!這歡送宴送的是許家彥,碧珠的小兒子啊,她這個做大娘的坐在這兒算什麼呢!將來許家彥出人頭地,她沾不了半點光,碧珠那個女人不反過來欺負她就好了,還想讓她兒子孝敬她?!想都別想,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坐在對面的許家恆,滿眼愛意地凝視着柳葉兒,夫妻感情好得讓人嫉妒。仔細一看,柳葉兒好像變水靈了,她剛嫁過來的時候怎麼看都是個土包子,不會打扮也不懂得說話,總之就是不討人喜歡。
什麼時候開始她也稱得上是清秀佳人了?簡潔大方的衣裙掩飾不住她玲瓏有致的好身材,精緻小巧的飾物將她柔美清麗的臉龐點綴得更加出色,白皙通透的肌膚像是光滑細膩的豆腐,眸子裡的自信是她以前從沒見過的。
看到許家恆癡迷的眼神,阮氏不由攥緊了酒杯,如果她再不抓緊的話,那件事說不定連窗戶也沒有了。趁現在許老爺的態度有些鬆動,她得儘快將阮若詩送進許家門,這是她最後的賭注,無論如何都要反敗爲勝。
酒已半酣,許老爺和衆賓客開始聊些別人家裡的醜事,誰的小妾跟正室打架了啊,誰的兒子勾搭風流寡婦,誰的女兒跟野男人私奔了……
柳葉兒實在聽不下去,別人的私事有什麼好說的,還要擺到檯面上當笑話講真是太無聊了。這些在背後議論人的老爺們,誰家沒有見不得人的醜事,他們在這裡笑得開心,說不定人家也在笑話他們。
許家恆和許家彥喝了幾杯,場面上的話就不用說了,兄弟深情只消一個眼神就能心領神會。這時,碧珠讓許家昌來傳話,要許家彥跟她去趟後院。
許老夫人以身體不適爲由已經退席了,碧珠母子離開也沒多少人在意,席上的話題越來越葷,玉順皺皺眉頭,尋思找藉口走人。
翠菊看了眼喝得口齒不清的老爺們,走到玉順身後,應景地說道:“夫人,您該服藥了,還有,少夫人的補品也燉好了。”
玉順心頭一亮,這麼好的藉口她咋沒想到呢!裝作很無奈的樣子,向各位老爺告辭,許老爺這邊剛揮手,她就拉起兒子兒媳閃了。翠菊送玉順回房休息,許家恆和柳葉兒還不想回去,兩人手拉着手在花園裡散步,享受月光瀰漫花香怡人的靜謐時刻。
“你究竟想怎樣?你是不是要我死了你才甘心!”撕心裂肺的哀呼打破了花園的寂靜,許家恆和柳葉兒面面相覷,這聲音聽起來像碧珠,剛纔她和許家彥一起走的,難道她吼的人就是許家彥?
許家恆握緊柳葉兒的手,循着花園深處輕微的啜泣聲找了去,出乎意料的是,許家彥正在碧珠身邊安慰,而渾身顫抖的碧珠正指着面無表情的許家美。
“母親,您冷靜點,彆氣壞了身子……”許家彥一臉爲難地安慰,“妹妹還小,我們跟她慢慢講道理……”
“年紀小?不懂事?你不要替她說好話,她這是要存心氣死我……”碧珠不敢放聲大哭,壓抑着情緒更覺得難受,她艱難地長吁口氣,半個身子倚在許家彥肩上,恨鐵不成鋼地瞪着許家美。
“家美,你已經是該成家的人了,怎麼還這麼不懂事呢!娘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有了你大哥,好多道理你不是不明白,你是故意氣我的吧!爲什麼啊?爲什麼要這樣對我?你恨我?恨我沒給你一幅好身體?孩子呀,娘盡力了,真的盡力了,我爲了你這麼多年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碧珠的淚水沒有換來許家美一絲同情,她冷冷地看着母親,複雜的眼神停滯在許家彥臉上,咬着牙說:“你要我嫁人,我就死給你看!”
“家美!”許家彥忍無可忍低斥了聲,“夠了,你要任性到什麼時候!這是太婆的意思,由不得你胡鬧!”
“胡鬧?”許家美輕蔑地哼道,“爲了她一句話,就要我犧牲一輩子?許家彥,她是你的太婆,不是我的!她不認我這個孫女,我也不認她是太婆,你們別再逼我說這句話了!”
許家彥竭力抑制自己的情緒,耐心地勸她:“家美,你可知道太婆爲了給你找個好婆家,拜託過多少親戚朋友!你未來的夫君出身名門,既有能力人品又好,你嫁給他不會受委屈的,就算你不相信太婆,父母說的話你總該信吧!”
許家美抿着脣,月光下瘦弱的身子更顯單薄,兩行清淚忽然滑落,她雙手抱頭緩緩蹲下,哽咽道:“我不要嫁人,我不要……你們爲什麼要逼我,爲什麼……”
許家彥心軟了,一手扶着碧珠,一手擁着許家美:“你遲早要嫁人的,這都是爲了你好啊!”
“不,不,你撒謊,真爲我好就不會要我嫁人,你和母親都知道他們討厭我,除了你們,沒人真心待我……”許家美哭得委屈,埋首在許家彥懷裡,緊緊揪着他的衣領。
許家彥輕撫着她的頭,無奈地嘆道:“你待他好,他自然會對你好的。家美,未來的路要靠你自己走,我和母親不可能永遠陪着你!”
聞言,許家美猛一擡頭,驚恐地望着他,淚水奪眶而出:“你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連你也不要我了……”
許家美經常說這種話,許家彥都不覺得奇怪了,愛憐地拍着她的背:“又說傻話了,我是你的哥哥,疼愛你的哥哥。兄妹長大以後都是要分開的,和你朝夕相處的人是你的夫君,你將來會跟他養兒育女過你們的生活。”
“不要,我不要夫君,哥哥,我只要你,你陪着我就好,我不需要任何人……”許家美痛哭流涕,發瘋似地拉扯着許家彥,“帶我走,帶我走,我跟你一起進京,我們一起生活,你不要娶妻,我也不要嫁人,我們會幸福的,一定會……”
“胡說八道!”碧珠氣得跺腳,雙手握住許家美的肩膀用力搖晃,“你給我看清楚了,他是你哥哥,你親哥哥……”
許家美還是不肯鬆開許家彥,眼巴巴地看着他,語氣近乎哀求:“哥哥,別離開我,好嗎?兩年前你救了我一次,再救我一次好不好?沒有你我活不下去,你知道的……”
“你還敢提兩年前的事,你、你怎麼能對你哥哥……”碧珠急得一口氣沒上來,咳了幾聲,淚水奔涌而下,“造孽啊,愛慕同父異母的哥哥尋死覓活夠丟人的了,如今竟又,竟又……”
碧珠實在說不下去,瘋了似的抓住許家美的胳膊:“兩年前你要跳井,是家彥救了你,你不感激他,卻要拖累他……你和家恆不可能,和家彥更不可能,他們都不欠你的,你爲什麼要折磨自己的哥哥,看他們痛苦你很開心嗎……早知如此,你真不如死了……你想死是嗎?好,娘陪你一起死……”
柳葉兒難以置信地看向許家恆,原來許家美曾爲了他自殺。許家恆握住柳葉兒的手,漸漸加重了力道,好怕她掙脫他的手,好怕她嫌棄過去的他。
“母親……”許家彥阻止碧珠說下去,不得已從背後打暈了大哭大叫的許家美,“不要再說這種話,還是先把妹妹送走吧,這門親事以後再說。”
碧珠剛纔真是連死的心都有了,抱着癱軟在懷裡的女兒又忍不住心軟,她痛苦地看着許家彥,自責道:“娘不該讓你來勸她的,娘想不到家美竟會對你……”
許家彥面露疲態,勉強地笑了笑:“沒事了,現在沒事了,母親,我送你回去休息!”
碧珠憔悴的樣子看起來很無助,許家彥抱起許家美跟在她身後,無意中看到了面色蒼白的許家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