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尚書貪慕虛榮勢利眼,這是許老爺給他打上的這輩子也撕不下來的標籤。如今突然有人說他不是這種人,不僅不是勢利眼,好像還忍辱負重痛苦萬分不得已才拒絕了許家的求親。
許老爺愣了好久也沒反應過來,早就認定的事居然另有隱情,這就好像有人告訴他三個兒子不是他親生的一樣。阮氏微微蹙眉,塗脂抹粉的臉遮掩不住發自內心的淡淡哀傷,許老爺看她不說話,很想追問個一清二楚,但他最後還是忍住了。
就算阮尚書當初真有什麼隱情,阮若詩和許家恆也是不可能的了,只能說明他們沒有緣分,這門親事連老天都不看好。許家恆已經娶妻成家,阮若詩也許給了丞相之子,那些陳年爛穀子的事沒啥好提的。
許老爺琢磨半天,瞅瞅桌上那罐通天香,忍痛決定放棄已到嘴邊的美味。他不想欠阮家的人情,阮尚書那副輕蔑的嘴臉他想起來就窩火。
“夫人,過去的事不提也罷,這茶還是……”
話音未落,阮氏幽幽地嘆了聲:“老爺,仔細想想咱們在雲雀鎮生活還是挺自在的,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啊!”
許老爺不太明白她說這話的意思,附和了聲:“是啊,咱們許家雖不是名門貴族,卻也是衣食無憂生活富足。”
“嗯,老夫人身子骨健朗,老爺的生意做得也順,長子長女都成家了,家恆這個大當家做得有模有樣,家彥這次進京趕考也有希望高中。除了家美多費點心,但休養些時日應該也沒大礙。”
阮氏說得越多許老爺也糊塗,只能聽她繼續說道:“大哥不止一次地說,做官的不如做生意的,伴君如伴虎,朝廷裡的勾心鬥角稍有不慎就要掉腦袋,更有甚者連累株連九族。”
許老爺身子一抖,戰戰兢兢瞪着眼睛:“你、你大哥咋啦?他、他犯事了?”
阮氏溫柔地看着他,淡然一笑:“沒有,大哥做事一向謹慎,他在朝中又不結怨,怎會犯事呢!”
“那就好,那就好……”許老爺長吁口氣,剛纔那句話真把他嚇個半死,萬一勢利鬼得罪了聖上要抄家,他們許家恐怕也得受牽連。
“不過,大哥處處小心還是難免要得罪人,比如那個權傾朝野的曹丞相,他家小兒子看上了……若詩……”阮氏打量許老爺的表情,試探着說出這個名字,看他既好奇又震驚,才道,“當時,我剛介紹若詩跟家恆認識,兩個孩子情投意合相處的很好,誰能想到半路突然冒出來個丞相公子呢……哎呀,我又多嘴了,老夫人明明交代過不許再提起若詩的,這要是讓老夫人知道的話我該如何是好……”
阮氏急得皺眉咬脣,一副很擔心的樣子,可憐兮兮地哀求許老爺:“老爺,我不小心說錯話了,你全當沒聽見吧,好嗎?我再也不提他家的事了,再也不提了……”
許老爺心裡納悶,曹丞相好像是個很厲害的人,他跟阮尚書的交情很好嗎?許老爺很想聽聽下文是什麼,阮氏忽然聲稱“再也不提了”他不更納悶嘛!
“這裡只有你我,誰會在娘面前多嘴啊,你該不會覺得我像那些婦人一樣愛嚼舌根吧?”
“不會,不會,老爺纔不像那些市井小民……”阮氏表面笑得勉強,心裡樂得冒泡,拍了拍胸口嘆道,“當初要不是我介紹他們認識,也不會生出這麼多枝節,所以我這心裡每想起來就像針扎一樣難受啊!”
“事都過去這麼久了,你咋還記在心上,當初你也是一番好意,想成就一對才子佳人,他們兩個沒有緣分怨不得你啊。”許老爺心虛地移開視線,這事追根究底是他引起來的,要不是他指使阮氏牽線搭橋,許家恆和阮若詩又怎會相識。
阮氏的眉頭皺得更緊,眼裡似有淚光浮現:“話可不是這樣說呀,這事終歸是要怪到我頭上的。家恆生病的那段日子,我心疼得恨不能剜自己身上的肉,要不是看玉順快要撐不下去了,我還得替家恆好好照顧她,早就去閻王殿贖罪了。還好老天有眼,看在咱們許家廣積善緣的份上保佑家恆康復,不然我有何顏面做玉順的大姐。如今,家恆的病好了,娶個媳婦也挺稱心,我心裡的愧疚纔算少了幾分,可是,我看大哥有苦難言還是心疼啊……”
許老爺心頭一震,忙道:“阮尚書怎麼了?他把女兒許給曹丞相的公子不是很好嗎?將來朝堂之上也多了個靠山!”
阮氏隱忍着抽泣,有氣無力地搖搖頭:“你真以爲大哥爲了找個靠山才把女兒許給丞相公子?老爺,你誤會了呀,你們認識不是一年兩年,他什麼人你還不清楚嗎?當年我剛嫁進許家,縣太爺要徵用許家鄉下那片地,是誰幫許家解的圍?家昌打傷了人鬧到公堂,是誰替咱們說好話?家美病危那次需要紫靈芝入藥,老爺揣着銀票跑遍京城卻買不到,又是誰乘人情求到靈芝救了你的女兒?”
那株靈芝可收了他五百兩銀子呢,許老爺悶悶地想!不過,阮尚書要是不開口,他有錢也買不到倒是事實,況且鄉下那片地和許家昌闖的禍都是他擺平的!阮氏舊事重提,許老爺原本有些不高興,轉念一想這位大舅子確實幫過不少忙,果然是朝裡有人好做官哪!
“老爺,你可知道家兄欠了誰的人情?”
“哦?阮尚書來往的都是朝中大臣,難道還有我認識的?”
阮氏頓了頓,輕聲道:“紫靈芝這等稀罕之物豈是尋常百姓能見到的,家兄求的這人正是曹丞相!”
“什麼?是他?”許老爺隱約聯想到了什麼,那可惡的曹丞相該不會收了他的銀子還要賣個人情吧。送來紫靈芝那人看打扮也就是個管事,許老爺把銀子交給他,還以爲他是阮尚書府上的人,現在想來也有可能是丞相府的人啊。
“曹丞相本就是聖上信賴的重臣,大哥又欠了他的人情,怎麼着都得看他臉色行事。朝堂之上還好說,但連家事都得受他牽制。曹丞相的公子從小就嬌慣跟個霸王似的,平日最愛沾花惹草,這些京城裡的公子哥沒事就聚在一起討論千金名媛,誰家姑娘嬌誰家媳婦俏,若詩的美貌才氣哪個不仰慕。”
“這曹公子偶遇若詩驚爲天人,回去以後就嚷着要娶她爲妻,曹丞相一向寵愛這個兒子,上朝時便問大哥若詩有無婚配,大哥沒想到他有這門心思,而且那時家恆和若詩還沒怎麼樣,就實話實說尚未婚配。”
“曹丞相當時沒說什麼大哥也就沒往心裡去,後來若詩和家恆日久生情老爺決定進京求親的時候,不知怎就走漏了風聲,你們還沒進門大哥就收到了曹丞相下的聘書,非逼着若詩嫁給他兒子,口口聲聲之前就跟家兄提過親事,絕對不能將若詩許給他人,否則就要去找聖上評理。”
“這曹丞相當朝多年手段狠辣,誰要是得罪了他,只怕比得罪了聖上還慘,他想方設法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啊!曾經有位王爺跟他作對,結果卻被聖上流放邊疆。唉,王爺是聖上的親兄弟尚且如此,其他人還能保住腦袋麼!”
“大哥很疼愛若詩,他捨不得讓她難過,老爺你親自上門求親,他也不忍心拒絕,家恆這麼好的孩子他怎會不喜歡,但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誰不爲了自己的腦袋着想。更可怕的是,大哥要是不答應曹家的求親,曹丞相要對付的就不僅是他,誰娶了他的女兒誰就要遭殃!”
說到這兒,許老爺只覺得陣陣寒意沿着脊樑骨竄上頭頂,從前他聽說官場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兒,沒想到他也差點兒捲進去了。現在看來,阮氏口中的阮尚書哪裡還是薄情的勢利鬼,簡直就是拯救世人的活菩薩。
許老爺聽得見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腦袋轉了好幾圈也沒覺得阮氏的話有什麼不對的地方。當年爲了救許家美,他翻遍了京城所有藥鋪都沒找到紫靈芝,藥鋪老闆告訴他,這等靈物要去宮裡才找得到。有幸得到聖上賞賜的大臣除了曹丞相還會有誰,阮尚書也提醒他不要亂說話,拿到紫靈芝趕緊回去,免得被人看到惹出事端。
“原來還有這麼多事啊……”許老爺想想就後怕,扶着椅子勉強坐直身子,捲起袖子擦了把臉上的汗,“大舅子,他咋早不對我說呢!”
大舅子?許老爺終於改口了!
阮氏微微一笑:“官場上的事他一個人應付就夠頭疼了,告訴你讓你也擔驚受怕麼!”
“說得是,說得是……對我說了也沒用,我根本就幫不上忙,夫人,若詩現在怎麼樣了?都是親家,曹丞相不會再爲難大舅子了吧!”
“誰知道呢,也許吧,你也知道大哥不愛說私事,曹丞相威脅他的事還是後來我再三追問他才肯說。”
“哦,看來我真是誤會他了……”
阮氏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許老爺已經有所動搖她就不必把話說盡,免得說多了引人生疑。有時候說真話可能沒人信,反而是三分真七分假最可信。紫靈芝那檔子事是許老爺親身經歷的,他既沒見過曹丞相也不知道這株靈芝究竟是誰家的,借題發揮又有何難。至於曹丞相使詐威脅一說純屬胡扯,不過,說得有人信就行了。
許老爺不曉得阮氏這番說辭是騙他的,心有餘悸之餘不免慶幸,還好有大舅子給他擋着,要不然他哪有命在這兒喝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