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本以爲景豐帝是驚嚇之後精氣耗盡,一時力竭才暈了過去,不想他這一下竟是病來如山倒,直接臥牀不起,神志不清地說了好幾日胡話,眼看就病入膏肓了。
皇帝寢宮之中,衆人圍在景豐帝的龍榻前,焦急地等待着太醫的診斷。
太醫面色凝重,給景豐帝把完脈之後,嘆息一聲:“陛下本就是頭風初愈,身體虛弱,外出見風須得小心再小心。這次秋狩若是順順利利也就罷了,誰知偏偏遇見老虎傷人這樣的事。”
“陛下這些年來勤於政務,常常是半宿半宿地熬,早就虧了身子,積勞成疾。這一次受了嚴重驚嚇,正好勾起了陳年的痾疾和內裡沉積的毒素一齊發作,故而病得十分兇猛,人一下子就倒了。”
趙王李銳眉頭一皺,察覺到了不對勁:“毒素?皇兄身體好好的,怎麼會有毒素?可是有人給皇兄下毒?”
“那倒不是……”太醫看着似乎有什麼顧忌,說話吞吞吐吐,始終不肯直言。
李銳心中擔憂不已,壓下心底的不耐,道:“太醫你有什麼就直說,皇兄的身體都已經成了現在這副樣子,還有什麼需要隱瞞的?”
太醫下意識瞥了一眼昏睡不醒的景豐帝,小聲道:“……若臣猜得不錯的話,陛下體內的毒素,應是常年服丹所致……”
聽得此話,衆人頓時沉默下來。
景豐帝服丹藥有好些年了,丹藥由術士煉製,說是延年益壽可增強體質,但用料都是些丹砂、水銀、硫磺之類的劇毒物,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對身體有害無益。
只可惜景豐帝一意孤行,根本不聽人勸阻,剛開始有人上書勸諫不要服丹,就算是不聽,他還會好聲好氣地解釋,並表示自己感覺良好。
近年來景豐帝性格多疑,情緒越來越不穩定,動輒就要大發脾氣,慢慢地便沒人敢勸了。然則萬事有因有果,景豐帝自己種下的因,不想如今還是嚐到了苦果。
看着景豐帝蒼白的臉色,李銳內心悲哀又無奈,只得又轉向太醫:“那皇兄的病能治好嗎?”
太醫面露爲難:“若陛下不曾服丹,肯定是沒問題的,眼下倒是不好說……臣只能盡力醫治調理,但恐怕不能根除,即便陛下日後的病情好轉,身體也多半大不如前了。”
景豐帝此前的身體就已經很衰弱了,若再大不如前,豈不是要常常纏綿病榻?想到此處,衆人心情都有些沉重。
“咳咳……水……”
這時,昏迷了好幾日的景豐帝悠悠轉醒,輕輕咳了幾聲,嗓音分外沙啞。
“皇兄,你醒了?水!快拿水來!”
李銳見狀面上一喜,忙喚人拿來溫水,喂景豐帝小口服下。
景豐帝喝了點水潤潤嗓子之後,總算有了點說話的力氣,他將屋內衆人看了一圈,聲音虛弱道:“……太子呢?”
顧雲霽應道:“回陛下,因您未下令釋放,故太子殿下目前被看管在東宮,無詔不得出。”
景豐帝聞言,情緒突然激動起來,掙扎着就要起身下牀:“咳咳咳!把太子叫來……朕要問問他,老虎傷人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到底是不是想要害朕……來人,把太子給朕叫來啊……咳咳咳……”
景豐帝越咳越嚴重,說兩句話就要猛烈地喘粗氣,哪裡是能下牀行動的樣子。
衆人見狀一驚,唯恐他見到了李晉澤情緒更加波動,忙勸道:“陛下,龍體爲重啊!您現在還在病中,且等養好了身子,再召太子問話吧。”
“胡說八道!朕身強力壯,好得很!”
重病一場,景豐帝醒來卻像是變了一個人,死活不肯承認自己生病,暴怒地摔打起了牀上的被子枕頭:“朕還不到四十歲,正當壯年,哪來的病!你們這羣亂臣賊子,竟敢欺君罔上!”
景豐帝雖然醒了,但明顯是神智不太清醒的狀態,衆人不敢觸他的黴頭,惶恐地跪在地上:“陛下——”發泄了一陣之後,景豐帝力氣耗盡,無力地仰靠在牀上。半晌,他情緒漸漸平穩,眼神掠過跪了滿地的大臣,直勾勾地盯着寧福海:“……寧福海,把朕的丹藥給朕拿來。”
“陛下!”
寧福海滿臉是淚,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奴才斗膽直言,那丹藥不是個好東西,您不能再服丹了!”
景豐帝臉一沉,罵道:“胡說!蘭術士雲遊四方得道歸來的高人,他煉的丹有延年益壽之效,朕現在內裡虛弱,正需要丹藥補充精氣,還不快給朕拿來!”
事到如今,寧福海再沒什麼避諱,他眼眶發紅,忍淚道:“陛下……方纔太醫都說了,您的病就是丹藥鬧的,術士蘭文永根本就是個欺世盜名的奸惡之徒,他害了您!您現在應該好好養病,千萬不能再服丹了。”
“寧福海,你放肆!”
景豐帝眼看又要發起狂來,眸中滿是暴戾:“你個狗奴才,你敢抗旨!再不把丹藥給朕拿來,朕斬了你!”
寧福海跟了景豐帝幾十年,一直忠心耿耿,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聞言梆梆梆在地上磕了一陣響頭,決絕道:“爲陛下龍體着想,恕奴才難以從命,陛下若要斬,就儘管斬吧!”
“你……”
景豐帝憋得臉色漲紅,又不能真的斬了他,索性轉向一旁的程炎:“程炎,你是朕的親近之臣,朕信你,你去把丹藥給朕拿來!”
面對衆人齊刷刷朝自己投來的目光,程炎恍若未見,平靜道:“是,臣遵旨。”
不多時,程炎便拿了丹藥過來,奉到景豐帝的面前:“陛下,丹藥拿來了。”
總算得到了想要的東西,景豐帝一把抓過丹藥,看都不看,便就着水急急吞下肚去。
然而寧福海常常侍奉景豐帝服丹,發現這丹藥顏色不對勁,不像是術士煉出來的丹藥,反倒像太醫製作出來的丸藥。
寧福海心中正疑惑着,就見程炎避着景豐帝朝自己悄悄使了個眼色,他瞬間會意,連忙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景豐帝服下藥後,總算沒再鬧騰,安安靜靜地躺了片刻。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坐起身,眸中恢復清明,吩咐道:“朕如今在病中,需安生休養,朝中一干政務暫且交由內閣處理。”
“至於太子那邊……”他頓了頓,聲音含着怒氣,“就目前的證據看來,猛虎傷人一事與太子脫不了干係,着令太子及所有東宮屬官革去職務,全部下獄待審。”
衆人聞言大駭,太子黨更是紛紛跪下求饒道:“陛下!臣等無罪啊!”
景豐帝卻是不爲所動,他環視屋內一圈,目光落到顧雲霽身上,想起他打中老虎眼睛救下自己的事情,便又改口道:“戶部侍郎顧雲霽救駕有功,不在革職下獄範圍內,其餘人不得赦免,帶下去吧。”
“陛下!”
“臣等無罪!求陛下明察!”
“陛下三思啊!”
面對衆人的求饒和勸說,景豐帝看也不看,兀自轉過身去在牀上躺下:“朕乏了,有什麼事過後再說,都先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