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炎既沒有和顧雲霽一樣,親眼看過愛人產子命懸一線,也沒有如他那般和心悅之人有過好幾年的感情基礎,要說現在他就能做到不生一個孩子,只爲讓顧雲巧免受生育之苦,顧雲霽實在難以相信。
這樣想着,顧雲霽心頭升起一個念頭,奇怪地看了程炎兩眼:“莫非……傳言是真的,你真不能人道?”
程炎無語地嘆出一口氣:“當然是假的。我身體好得很,一點毛病都沒有,怎麼可能不能人道?”
聽見程炎親口否認,顧雲霽也不再揪着這個不放,但事關妹妹一生,他必須要弄清程炎的心理動因:“既然你身體沒問題,爲什麼能心甘情願爲了我妹妹不要孩子?別說是因爲愛她,這話太虛妄,我可不信。”
程炎沉默了一會兒,緩緩擡起頭來,看着他道:“若我說——是因爲我自私呢?”
顧雲霽一愣:“什麼?”
程炎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應當很明白。前十八年滿腦子都是科舉,出人頭地改變命運。現在也差不離,一顆心撲在官途上,盡心盡力地經營,夢想着早日進入中樞,執掌權力,位極人臣。”
“我這樣滿心權欲的人,本該孤老一生,誰知遇見了令妹,於不經意間偷走了我心裡一塊地方,填滿陽光,留作撫慰。我程炎此生,有令妹做知心人,就已足夠了,我實在不能再分出心來給虛無縹緲的子嗣。”
說着,程炎脣角微勾,眸中墨色翻涌出來:“你也看到了,我淡薄親情,中榜之後從不與老家親戚往來,這一點也延伸到子嗣身上,導致我對擁有一個自己的孩子沒什麼想法。另一方面,我希望能與令妹一生相守,眼中只有彼此,任何人都不能來破壞我們,哪怕是我們的孩子,也不可以。”
“本來我還想着,若是令妹喜歡孩子,我當然也會依着她,只是恐怕不能很好地裝出一個慈父形象。現在好了,她不願生,我不想要,我們一拍即合。”
顧雲霽沉默下去,一時不知該如何迴應。
程炎這種心理傾向,他之前就看出一點端倪,想要幫他卻又不知該如何幫起。現在看來,他其實根本沒有必要幫,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獨立追求,不能說程炎的想法和別人不一樣,就代表他是錯的。
何況程炎這樣“錯誤”的想法,剛好與顧雲巧的願望相契合,都是同樣的背離世俗。從這個角度來看,二人倒也算是天生一對。
半晌,顧雲霽又道:“即便我相信你真能做到不要後嗣,那你要如何保證才能不讓我妹妹懷孕?給她喝避子湯?那法子傷身,不是長久之計,我是不會同意的。”
似乎是覺得這個問題很多餘,程炎失笑一瞬,輕輕鬆鬆道:“這還不簡單?把你用的絕嗣藥給我一份,我主動絕育,不就好了?”
怎麼程炎也知道?!
顧雲霽內心驚駭,又想起上次被顧雲巧“詐”出來的事情,於是強裝鎮定,彷彿聽不懂的樣子:“什麼絕嗣藥?我何時用過絕嗣藥?”
“雲霽,我都對你這麼坦誠了,你這樣有必要嗎?”程炎無奈,一副還在這跟我裝傻的表情,“我認識你五年了,你但凡打定主意的事,都是非做到不可。”
“自從徐夫人生產之後,剛開始的那幾天你還總唸叨着不讓她再生,要想法子避孕,後來從某一天起就不念叨了。轉變得這麼突然,除了你已經想到法子以外,還能是什麼原因?”
“而且大概從徐夫人快要出月子起,你的氣色是越來越差,跟中了慢性毒藥似的。有一回我去你家做客,隨口問了旭冬一句怎麼回事,他說你在徐夫人坐月子期間請了京中名醫來研究藥方,你喝的就是滋陰補陽的‘伴方’,這不就剛好對上了嗎?”
“只要是個和你日常相處的人,但凡有心,誰看不出來你身體的異樣?或許也就徐夫人是你的妻子,你說的謊話她都當甜言蜜語來聽,願意被你瞞着,才故意不去細究。”
聽着這和顧雲巧別無二致的吐槽,顧雲霽一噎,感覺好似膝蓋中了一箭,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有些艱難道:“……我是有絕嗣之藥,而且一勞永逸不礙房事,但那藥傷身,還有可能損壽,你確定你要喝?”
雖然顧雲巧和程炎比起來,顧雲霽到底還是更偏向於親妹妹,但無論怎麼說,程炎也是他真心相待的朋友。這藥一旦喝夠半年週期就再無迴轉之機,即使是爲了顧雲巧的幸福,他也做不到毫無負擔地讓程炎絕育。
程炎笑了笑:“我當然確定。這藥既然你能放心地喝,想必就算是損身,也不會有多嚴重。你都已經提前替我‘試過藥’了,我還怕什麼?”
顧雲霽猶豫半天,還是決定先拒絕:“……算了,你還是再好好想想吧,這畢竟是一輩子的事。我是因爲有了熙兒,所以才能喝得毫無顧忌,你如今連親都還沒成,不確定的因素太多了。”
“何況巧巧如今年紀輕,很難保證她未來不會改變想法,萬一她嫁給你之後,又想要孩子了呢?畢竟你一旦絕育,就沒法後悔了,屆時你們又該怎麼辦?”
程炎挑了挑眉毛,從善如流地答應下來:“那好,反正日子還早,那就先緩一緩。你可以先回去告訴令妹,有個比夏晟更加優秀、且無需她生孩子的男人想要求娶她,讓她好好考慮一下,要不要放棄夏家,來嫁給我。”
雖然程炎說的是實話,但聽他這樣自誇,顧雲霽心底的那股子不爽又翻出來,沒好氣道:“反正……我最多隻是將你的意思轉達給巧巧,答不答應看她自己,別以爲咱們倆熟,我就會爲你說好話!”
程炎看得好笑,好脾氣地道:“好,你原原本本傳達我的意思就行,不需要你說好話,我相信令妹也會答應的。”
顧雲霽一拳打在棉花上,心裡愈發鬱悶,偏偏還發不出來,只能甩下一句“等她答應了,你再高興不遲”後,便生着悶氣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