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蔣熙元的堅持下,最後還是他送了夏初回家,一直送到了院門口。夏初打開門問他自己回不回的去,蔣熙元笑而不語地點了點頭。
夏初進了院子要關門,他又用手臂將門撐住,探進一點身子,“這幾天我會讓劉起在府衙,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你就讓他去將軍府找我,知道嗎?”
話是正經話,可搭上醉意朦朦的笑容輕聲道出,卻有點誘惑的味道。夏初做十分認真的樣子點點頭,企圖把氣氛扯回到公事公辦裡,“我明白,大人儘管放心就是。”
蔣熙元似乎存心不讓她得逞,又湊得近了一些,“你喝醉了嗎?”他身上有淡淡的清涼氣息,混上了微甜的酒香,很像夏初在現代時聞到過的一種薄荷酒。離的太近,即便夜色之中她都看到了他輕顫的睫羽,氣氛霎時又變得曖昧了起來。她忙往後退了半步,“我沒有,好的很。”
蔣熙元笑起來,牙齒齊整潔白,顯得坦蕩無辜,似乎所有的舉動都只是夏初自己想多了而已,“喝了酒能睡個好覺,進去吧。”
他把門往外拉,只餘寸寬的縫隙時頓了頓,對着院裡的夏初道:“關於我的事,你千萬別胡思亂想。”言畢,門板輕聲合攏。
夏初回了屋子,蔣熙元卻站在院外沒有馬上離開,他拿出髮簪來把頭髮隨意地別成髻,眉眼脣角的笑意間哪還有絲毫酒醉的模樣。
他看着院門默默地道:若能好睡便好睡,若仍是心重難眠,與其讓你想別人,倒還不如來想我。靜立片刻後,返身離開,
小半宿,夏初才覺得自己是不是上了蔣熙元的當了。
他臨走不說那句話可能還好,這一說她簡直是攔不住自己的把腦子想成了一團亂麻,最後實在是扛不住酒力,沉沉入夢。她所畏懼的夜晚就如此稀裡糊塗的過去了,竟是一夜好眠。
清晨起來夏初走到院裡,乍見蘇縝用過的那個茶杯仍然在石桌上,熹微的日光裡,彷彿前世遺留的一段故事。
她低頭看着,裡面的茶水已經蒸發的只剩下了半杯,在杯壁上留下了一圈圈過程的印跡。默然片刻後,她把杯子拿進廚房,猶豫了一下浸進水盆裡,仔細地洗乾淨了。
既然留不住,唯一能選擇的就只有讓它過去。
睡的飽了,夏初神清氣爽地早早到了府衙,其他人還沒來。她便把那罐子藥從櫃子裡拿了出來,自己去找柳大夫。
廣濟堂關門之後柳大夫就沒再去別的藥鋪坐堂。自己一個人在家,有人慕了他的名前來尋診,他便看一看賺些粥米錢,沒有家累,過的倒也恬淡自然。
夏初見了他寒暄兩句後,便將那罐藥放在了桌上,“這藥罐上寫着廣濟堂的字樣,您瞧瞧是從前廣濟堂的藥嗎?”
柳大夫拔開蓋子聞了聞,點頭道:“是沒錯,這方子還是從前我配的,止血愈傷用的。”
“那您能分辨的出裡面有沒有混過其它藥物嗎?”
“其它藥物?什麼藥?”柳大夫說着就要拿手去挑那藥膏,被夏初趕緊攔住了,說道:“毒藥,您別碰。昨天我試過的,只用了一丁點,一條魚即刻斃命。”
柳大夫嚇了一跳,把藥放在了桌上,“什麼藥毒性這麼厲害?”
“這正是我想問您的。”夏初苦笑,“我若是能分辨的出來,也就不必來麻煩您了。有樁命案可能與此有關,還請您幫個忙。”
柳大夫聽完,想了一下起身去找了張紙和小木棍來,從罐子挑了一點藥在紙上抹開,嗅了嗅又迎着光仔細地看了半晌。
“如何?”夏初滿懷希望地問道。古代的鑑定手段是落後,但毒物也同樣不發達,有毒物質並不算多,都是取材自然的,不像現代有那麼多的化學毒劑。夏初本以爲不會太難辨別出來纔是,但見柳大夫鎖着眉,又覺得自己大概是想簡單了。
柳大夫沉吟片刻,捋着鬍子說:“紙好好的,所以不是什麼腐蝕性的東西。也不是砒霜,砒霜是礦石,粉末不能完全化開,這裡面並沒有。”
“那除了砒霜之外還有什麼別的烈性毒藥嗎?”
“馬錢子毒性很烈。”
“馬錢子?這裡面有嗎?”夏初又重燃希望,急急地問道。
“馬錢子也是藥材,若真是它混進去了確實不太好分辨,畢竟這都已經制成膏了。”柳大夫指了指那罐藥,又道:“這樣,你先與我說說那死者的狀況,應該可以推斷出來。”
夏初便忙把查問到的關於月筱紅的死狀,還有驗屍的情形告訴了柳大夫。可他一聽完就搖了頭,“不是馬錢子。”
“您確定?”
“馬錢子又叫牽機藥。之所以有這個名字,是因爲中了這個毒死去的人頭腳會佝僂相接,狀似牽機。但你說那個死者卻是平趴在牀上的,所以不是馬錢子中毒。他脣手紫紺,倒是窒息的狀況。”
柳大夫又想了想,卻是依舊搖頭,“還有就是鉤吻,那個倒是會產生窒息,可依你所說那人的傷口並不大,以這點用藥的量來說,不至於死人才是。”
夏初聽完楞了半晌,“沒別的了?”
“老夫所知的也就這些了。”柳大夫抱歉地說道,“是藥三分毒,故而毒也有三分藥性,鉤吻、馬錢子和砒霜也多有入方,皆在一個用量。量恰好了就是藥,量過了便是毒。這罐藥是外傷藥,只用在身上幾個細小的口子,這些毒藥其實都不至於即刻斃命。”
夏初十分失望地與他道了謝,無功而去,拿着那罐子藥有點不知該如何是好。路過西市的時候,她看了看高高的泰廣樓,思緒又被牽到了那場的游龍戲鳳中。那天,臺上的月筱紅已經紅顏化了白骨,那天,臺下的黃公子也已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讓人不勝唏噓。
想到蘇縝,夏初仍是意料之中的難過,但她知道,即使再難過的心情終究也會過去。就像再美好的過往也已變做回憶一般。
她索性便放任了自己的心情,一路回想着相遇相識,回想着一點一滴,慢慢地走回了府衙。
而此時泰廣樓對面的茶樓裡已是滿滿人聲,掌櫃沒料到早起生意就這麼好,與店小二一起穿行人羣之中,拎着茶壺端着果餅身影匆匆,間或的對坐在堂中的王槐投去感激的一瞥。
王槐一早就來了,對坐在他對面的杜哥高談月筱紅的案情,有其它兄弟跑去旁邊的茶樓散信兒,漸漸便聚攏了滿滿一堂的人。
王槐的口才當然不如常青,但他畢竟曾經是個捕快,故而說起案子和府衙之事也頭頭是道,信手拈來,頗有幾分可信。
“我說,你說的這些是不是真的!那府衙昨個就不升堂,說沒證據,現在既然查到了證據,爲什麼還不審!”有人站在外圍大聲地問道。
王槐朗聲一笑,也高聲地回道:“這位兄弟還是想的淺了。湯寶昕是他府衙查出來的嗎?不是。那是人家德方班揪出來的!這你們都知道吧。”
有人附和着說知道,也有人問,這兇手就是兇手,誰揪出來的不一樣?
“那怎麼能一樣!月老闆那是要去宮裡唱戲的,這嘎蹦就沒了,上頭可盯着呢。問起來這案子誰破的,難道要說德方班不成?你們不信就看着吧,到時府衙定會推出個別的兇手來,那纔是他夏初的功勞!”王槐十分篤定地說道。
他在夏初手底下幹過,清楚她的路數。現在府衙不升堂,那就說明兇手很可能並不是湯寶昕,而是另有其人。但偏偏所有人都認定了月筱紅就是湯寶昕殺的,王槐順勢這邊又補充進了昨天在街上碰見鄭璉一節,把這事兒坐的越發真實了。
“不殺真兇,那怎麼能算是給月老闆一個交待!府衙當我們好糊弄是不是!”有人憤憤地喊道,“他夏初算個什麼東西!”
“哎,你可別這麼說。”王槐笑呵呵地攔話道,“人家那個資歷那個年歲,背後要是沒人哪做的了捕頭,怎麼就不算東西呢?可就算他有人保着他做捕頭,他也得裝模作樣的交點成績上去不是?”
“可我聽說夏捕頭沒什麼背景啊,誰保着他?”有人問道。
有王槐的兄弟站在人羣裡接過話去,“還能誰保着,她在府衙做捕頭,自然是府衙的頂頭上司才保的了啊!”
“那不是一樣的問題嗎?他又沒背景,府衙蔣大人保他幹什麼?”
“喲,那您問我我問誰去?這要是一男一女的倒好猜,倆男人之間還能有什麼事兒不成?可別亂說話。”
這話是反着說的,但反着說更有效果。人羣裡馬上就有人把這話攆開揉碎的猜了起來。嗡嗡地議論了一會兒後,杜山便大聲地問王槐,“我說,那蔣大人真跟夏捕頭不清不楚的?你在府衙呆過,總能看出什麼來吧?”
“這我可不能說。雖然現在我不在府衙了,但我也不是那背後說人的人。”王槐擺了擺手,“剛纔說的那些,你們姑且一聽便是。咱都是平頭百姓,又成不了聲勢,上頭聽不見還不就由着他鬧騰?可嘆諸位一心想幫月老闆討個公道,但我看啊,這事兒也就這樣了,就看他夏初想殺誰吧,反正肯定不是湯寶昕。”
“那不成!”杜山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月老闆的事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的!”
“不能不明不白的!”一羣人也跟着喊道。
王槐站起身來,嘆道:“月老闆若泉下有知,當欣慰啊!可你們跟這喊有什麼用?”
不知是誰突然嚷了一句:“去府衙!讓夏初說個明白!”
“對!去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