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從書畫店離開的時侯,荷包裡丁零零的還剩下一錢銀子。她盯着手裡的扇子盒暗暗嘆了口氣。
一把扇子足夠她在包子鋪吃一個月包子的,這還是便宜的。藝術這種精神層面的東西果然是在物質層面之上的,她覺得她還是做個俗人比較靠譜。
夏初在附近尋了個麪攤,要了一個小碗的清湯麪,吃完像沒吃似的,只好又要了一碗,狠狠心加了兩塊醬肉進去。
吃罷飯,夏初懷抱着扇子往府衙走,走到平光街該拐彎的時侯猶豫了一下,停了兩步後又繼續往西走過去。
昨天在西市碰見了安良,她知道今天應該不會再有那麼好的運氣,可偏偏又一邊告訴着自己不可能,一邊腳不聽使喚的要再去看看。
夏初打心裡覺得自己不應該這樣。所謂朋友之道,乃‘上趕着不是買賣’,蘇縝先是隱瞞自己的個人信息,現在又幹脆銷聲匿跡,她也該瀟灑的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纔是。可她不光沒能瀟灑揮袖,心裡還拽着滿天的烏雲,就跟今天這天氣一樣。
走到西市,還沒拐到泰廣樓,夏初就聽見一片吵嚷聲。她以爲又趕上月老闆開戲,死忠粉沿路歡呼接駕呢,可走近了細一聽又不對,那不是歡呼聲,還就是吵起來了。
泰廣樓的正門口堆滿了人,連水牌都翻在了地上。看門的還是那個特別貧的門子,此刻正站在椅子上唾沫橫飛的說着什麼,語速極快,大有舌戰羣儒之勢。
夏初湊不到近前,便拉着旁邊一個正抻着脖子圍觀的年輕公子問道:“這位公子,這是怎麼的了?出什麼事了?”
那公子不耐煩的回過頭來,一看夏初一身捕快的衣服,那點不悅之色便悉數散了,笑道:“官爺有所不知,這泰廣樓店大欺客,原本安排今兒上午是月老闆的一出‘龍鳳閣’,不知怎的給換成了一出老生花臉的‘銀宮山’,那門子說龍鳳閣改在下午了。這不少人就是衝着月老闆來的,就從上午等到這會兒。結果水牌一出來,寫的倒是龍鳳閣,可青衣卻換成福成班的八歲紅了。”
“所以就急眼了?”
“那可不得急眼嗎!這溜溜地等了幾個時辰,這不是耍着人玩兒麼。”這公子拔高了點聲音說,顯得甚是憤慨。
“難怪。”夏初點了點頭,“你也等着聽看月老闆的戲呢?”
那公子搖着扇子一笑,“噢,那倒不是,我就是路過看看熱鬧。”
夏初抽了抽嘴角,“公子好雅興。”
“咳,別提了。”那公子嘖了一聲道:“我本不愛聽戲,但聽說這月筱紅扮相好身段好,上個月就說來看一場,結果好容易佔了個茶座還讓人搶了,命差點沒了。”他擺擺手,心有餘悸地道:“不看了,太危險。”
“嚯!還有這麼搶座的呢?”夏初皺了皺眉頭,“你怎麼沒報案?”
那公子笑了笑,又晃了晃扇子,“這不是也沒傷着麼,再說,那人搶歸搶,搶完還給了我銀子,算起來我還算賺了不少。”
夏初不說話了,心道,這西京真是個神奇的地方,什麼新鮮事兒都有。
這邊她正說着話,泰廣樓大門前忽然啪的一聲響,也不知道誰從旁邊飯館裡順了個雞蛋,越過人羣正砸在那門子腦袋上。
門子站在椅子上像個雕塑一樣的楞住,雞蛋清和雞蛋黃便顫悠悠的從他腦袋頂滴了下來。他擡手摸了一下,緊接着伸直胳膊指着門前的人就是一聲大罵:“我x你姥姥!”
人羣一下子靜了片刻。夏初旁邊那位公子激動不已,合起扇子一擊掌心,大喊了一聲‘好’。這一聲出去,頃刻間,場面更亂了。
夏初一看不好,這再下去非演變成羣體事件不可,便丟下那個閒的蛋疼的公子,卯足了勁兒往門前衝過去。
人都在往前擁,臉上或是激憤或是激動,這裡有多少是真不高興,有多少就是趁亂起鬨的,很難說。泰廣樓的護衛也都出來了,拿着棍棒攔着,夏初生怕這些護衛一個不冷靜動了手可就麻煩了。
她抱着佩刀扶着帽子貼着牆根往裡擠,一邊擠一邊喊着‘大家冷靜’,可喊破了嗓子也沒人聽她的。好容易擠到一個護衛跟前,她一把抓住他的棍棒,“趕緊!讓我過去!”
那護衛一看夏初,雖然狼狽了點,但是個捕快倒是沒錯,便側開點身子讓夏初鑽了進去。
那個門子站在護衛身後,頂着一腦袋雞蛋還在跳腳罵街,夏初兩步過去就把他拽開了,對他吼道:“吵什麼吵!沒聽說過顧客就是上帝!回去洗臉去!”
那門子正在氣頭上,胳膊一甩,“你他媽誰啊你!”
夏初左手扶住刀鞘,右手把官刀往外抽了一截,“你他媽不認識我,認識刀嗎!嗯?”
門子一看,往後縮了縮脖子,嘴脣動了動猶有不忿的還想再說點什麼,夏初又把刀往前遞了一下,那門子這才抹着腦袋離開了。場外戲迷的火主要是被這門子給拱起來的,把這多嘴的門子弄走,算是釜底抽薪。沒了拱火的,水才能慢慢涼下去。
夏初轉頭看了一眼人羣,心裡有點發怵,少不得給自己鼓了把勁兒。她把剛纔門子站的高凳子拽過來,自己爬了上去,將佩刀抱在胸前用力地清了清嗓子,大聲道:“都鬧什麼鬧!”
“廢話!這泰廣樓水牌子一日三變的,耍我們呢?!”有個大個兒的漢子吼了一句。夏初循聲過去,一指他:“你是領頭兒的?”
“什……什麼領頭兒的?”那漢子楞了楞,隨即又拔高了聲音:“我這是代表大家說話!我們要看月老闆的戲!”
夏初樂了,拍了拍手裡的刀說道:“人太多,七嘴八舌的我聽不清楚,你要是能代表我就跟你說。你過來!”
那漢子又是一楞,旁邊的人都轉過頭去看他,有人用肩膀頂了頂他,“去啊,官爺讓你過去呢。”
“你怎麼不過去?!”那漢子一瞪眼,旁邊的人訕笑了一聲,“我又不是代表。”
自古民不與官鬥,夏初雖然看着瘦弱了些,但一身捕快的行頭一把皮鞘的佩刀,那就是洞開的衙門大門在她身後戳着。佛小不要緊,廟大最重要。
見那漢子不動,夏初心裡的底氣足了不少,扯開了嗓子繼續道:“泰廣樓臨時改戲,不服不忿的現在就跟我去衙門,聯名告他們一個詐騙,騙了多少錢衙門一準讓他們吐出來,那是他們理虧!要是在這砸了人家場子鬧出傷亡來,那就是你們理虧,衙門該抓的一個不會少!別以爲法不責衆!”
一羣人不說話了,旁邊一個護衛扭頭道:“哎?我們可沒收茶錢呢!怎麼就詐騙了!”
“沒收錢?”夏初眨了眨眼睛。她還以爲這戲院跟現代一樣,是先買票後看戲呢,合轍是先上車再補票啊!她一聽又轉過頭去,大聲道:“沒收錢你們這鬧什麼鬧!你們這堵着門是想堵出個什麼結果來?!”
“我們要聽月老闆的戲!”
“月老闆是人不是神,就不興有個頭疼腦熱崴腳倒嗓的?你們鬧就能把月老闆鬧出來了?!再鬧,治你們個非法集會!”夏初拍了拍手裡的刀,“不信試試!”
人羣裡還有人不滿的嚷嚷,但比起剛纔好了很多。夏初叉腰看着,努力地散發着作爲一個捕頭該有的威嚴。
又僵持了一會兒後,外圍便開始有人三三兩兩的散去。夏初鬆了口氣,可這一口氣還沒鬆勻實,遠遠的就聽見有個聲音連哭帶嚎的,越來越近,一下子,剛剛穩定的狀況又開始有點躁動起來。
夏初踮着腳看過去,就見一個布衣布褲的男子如喪考妣般地衝了過來,到泰廣樓門口嗵的一聲就跪下了,隔着人羣衝着門口大哭道:“月老闆沒了!月老闆沒了啊!”
包括夏初在內,所有人都愣住了。有人先反應了過來,衝到那人面前把他拎起來,“你這胡說什麼呢?!月老闆怎麼了?”
“月老闆沒了!”那人哇地一聲嚎開了,“我剛從德方班那邊過來,那……那都起了幡兒了!”
這下可壞事了。一幫人原本就等月筱紅的戲等了大半天,一股子火還沒下去,一瓢油又澆上來了。月筱紅是不是真的沒了還不知道,但就算沒了也不是沒在這泰廣樓裡,但戲迷不管這個,一個晴天霹靂下來哪還有什麼冷靜的判斷,撒了膀子就往泰廣樓裡衝,勁頭兒更盛剛纔。
夏初還在椅子上站着呢,甚至還沒從月筱紅的喪訊裡回過神來,眨眼的工夫,原本擋在她身前的護衛已經被衝開了,人就像受了驚的北美野牛似的涌了過來。
夏初腳下椅子高,一衝一晃的立刻就失了重心,向後仰倒了過去。她伸手想拉住點什麼,但眼前哪有能給她落手的地方。
她心中大叫不好,自己一旦摔在地上,就算不被活活的踩死,也肯定得被踩斷掉七八根骨頭。
正這時,一道天青色的身影從人羣后面呼地一下騰了起來,點着前面人的肩膀欺近,到門前,側過身腳一踹門廊柱子躍到了夏初跟前,一伏身,準確的從一堆人裡抓住了夏初的手,把她給拔了出來。手臂撈住了夏初的腰,另一隻手抓着廊下橫樑將身形提起,再一蕩,便盪出了人羣。
夏初已經完全懵了,只覺得大難不死神愛世人,有天神吊了威壓把她救了。
愣神的工夫,就聽那天神道:“你可真不讓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