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湘見夏初沮喪的模樣,不禁微微蹙眉道:“夏初,你與我說實話,你口口聲聲說的這個朋友,真的只是朋友?”
夏初仰起臉來衝她笑着說:“那還能是什麼?我知道九姑娘是關心我,不過我與他真的只是朋友。往後……”
九湘偏了偏頭,“往後如何?”
“往後也不如何。”夏初拿起壺來,給九湘和自己都添了茶,“我就是心裡有些煩悶,路過這裡進來與你聊聊罷了,你別往旁處想。”
九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輕笑了一聲,“但願吧,你若是真沒旁的心思,也就不會與我三兩句的反覆強調了。罷了,你不說我也不追問就是,只要你自己留神彆着了什麼道就行。”
夏初臉一紅,端起茶放在脣邊輕輕的吹着。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後,九湘才又問道:“蔣大人近日如何?”
“不錯啊。”夏初把杯子一放,笑意盈然,“蔣大人真是個好官,我很佩服他。九姑娘聽說前幾日喻溫平的案子了嗎?那個案子……”
“我不是問這個,還有什麼別的事嗎?”九湘的眼神如窺視般地打量着夏初的表情,換得夏初一臉茫然的傻笑,“還有?還有就是他妹妹要做皇后了,最近家裡的事有點忙。九姑娘是要問這個嗎?”
“其實也不是。”九湘收回了目光,訕訕一笑,“他還沒看出你是個女子來?”
夏初搖了搖頭,“九姑娘可千萬別告訴他,我這捕頭還想往下做呢。”
“一個捕頭有什麼好做的?”九湘不以爲然。她是不明白,夏初一個好好的姑娘家,怎麼就這麼愛穿着肥衣大褲的滿街跑,受這份累,“你總不可能一直瞞下去,以後要怎麼辦?”
“不知道。眼下沒人懷疑就先這樣,萬一露了馬腳……,就跑路吧。”夏初撓了撓頭,“畢竟欺瞞官府這樣的事,追究起來也是樁罪呢。”
“有蔣大人你怕什麼。”九湘低聲地嘟囔了一句。夏初聽到也咕噥道:“怕的就是他。”
“嗯?”九湘側目看着她,“怎麼講?”
夏初咧嘴笑了笑,“沒什麼,怕給他添麻煩,怎麼說我也是他提拔上來的。”說完,她便站起身來對九湘拱了拱手,“叨擾九姑娘了,我接着巡街去了。”
九湘看着夏初離開,半晌後託着香腮靠在桌沿上嘆了口氣,“真夠難辦的。”
出了蒔花館,夏初一路走街串巷的溜達,心裡隱隱期待着能在哪個轉角不期然的遇見蘇縝。但當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她又趕忙讓自己不要去想。
她覺得自己越是想,就越是遇不見。這道理好像等公交車,想等哪輛,哪輛就越不來。
好比她當初遠遠的跑去萬佛山查案都能碰見蘇縝,現在就這麼在京城晃悠卻遍尋不着。老天就是有這種耍人玩的惡趣味,讓你心想事成彷彿就顯不出它的權威了似的。
不知不覺的走到了西市,泰廣樓前依然是人潮涌動,跟四月初十那天別無二致,看來今天大概又是月筱紅的戲。夏初瞧着樓,瞧着人,莫名奇妙的想起了那句‘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來,心中不免感傷。
正想着,隔着一街的人羣,遠遠的就看見泰廣樓後門開了半扇,有個人從裡面走了出來,穿着藏藍的綢衣布褲,身形有些眼熟。
夏初抻着脖子,左躲右閃的將目光鎖定在那個人身上。那藍衣人出了門,往兩邊看了看,微微皺了皺眉頭。
這下,夏初便看清楚了長相,心裡猛的一緊,踮起腳來喊了一聲‘小良’。安良的動作略微頓了頓,往夏初的這個方向看了一眼,而後又轉開了目光,低下頭朝着另一個方向走了。
“小良!”夏初又急急地喊了一聲,撥開人羣要追過去,可人流太擁擠,撥開一個便又另一個鑽到眼前擋住她。
夏初不敢挪開眼睛,怕一閃神安良就不見了。她喊着安良,但喊聲又都被湮沒在了一片嘈雜中。安良始終沒有聽見,步履匆匆的往前走,離她越來越遠。
夏初急的快要哭了,不管不顧的推搡着人往前衝,好容易衝過了人流,安良卻已經不見了蹤影。
她不死心的跑過去,往每條巷子裡看,一直追出了西市,直追出了兩個坊間卻也沒能再看見安良的影子。
“小良!”夏初站在街中間攏着嘴喊了一聲,沒人答她。街上人來人往,放眼看去皆是陌生。沒有小良,更沒有黃公子。
太陽曬得夏初眼前直髮黑,卻又亮的睜不開眼睛,她四下看着,卻又什麼都看不進眼裡,滿目茫然。
小良在京城,那黃公子應該也在京城。既然在京城,爲什麼不來找她?說好了她會從京兆郡帶禮物給他的,他連一點點的時間都抽不出來嗎?
哪怕只是在街上駐足一刻也好。她不求別的什麼,就希望見他一面而已,把禮物給他而已,對他說一聲祝福而已。
夏初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手往下,又遮住了眼睛。她沒哭,但她真想哭。
安良從一條巷子裡探出頭來,遠遠地看了一眼夏初的背影,又縮回了腦袋,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轉身回宮了。
進宮換好了衣裳,安良抱着拂塵往御書房走,路上遇見了幾個小太監跟他請安,他也只是點頭敷衍着應了應。進了御書房側門,從茶間裡端了備好清茶,他整了整精神撩簾進了書房。
蘇縝正支着額頭坐在書案後看摺子,手裡拿着硃筆一下下地在硯臺邊上抹着,微蹙着眉頭。安良屏氣把茶水輕輕地擱在案上,瞄了蘇縝一眼。
這個模樣皇上,是安良從前經常能看見的,無法揣測他在想什麼,也不知道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波瀾不驚。老成的,讓人恍惚覺得幾十年後他也還是這樣。
“皇上,喝口茶歇歇再批吧。”安良輕聲地道。
“去哪了?”蘇縝放下摺子和筆,頭也不擡地問道。
“回皇上,奴才剛剛去泰廣樓找德方班安排進宮唱戲的事了。”安良低頭恭敬地答道,說完,他猶豫了一下,擡頭看了一眼,卻沒說話。
蘇縝抿了口茶,“有什麼事就說。“
“是……”安良輕漱了一下嗓子,“倒也沒什麼事,就是……,奴才剛纔在泰廣樓前看見夏公子了。”
蘇縝端着茶碗的手一頓,茶湯輕輕的晃了一下,“然後呢?”
“夏公子也看見奴才了,叫奴才,但奴才沒敢應。”安良小心地窺了一下蘇縝的神色,倒也看不出什麼端倪來,便繼續道:“主要是奴才怕不知道要怎麼解釋去泰廣樓做什麼,怕夏公子細問起來走了嘴,暴露了皇上的身份。還有……”
“什麼?”
“還有……,奴才怕夏公子問起皇上,奴才不知道該怎麼說纔好。”
安良說完,御書房裡便陷入了一片的沉默。蘇縝依舊看着茶盅裡的茶水,好半晌後才低聲問道:“他瞧着可還好?”
“回皇上,夏公子看上去還不錯。就是他瞧見奴才卻沒追上,看着挺着急的,應該也是惦記着皇上呢。”安良回道。
蘇縝好像是笑了一下,又好像沒笑,片刻後緩緩地垂下眼簾,將茶盅放在了桌上,“知道了,下去吧。”
“是。”安良躬了躬身子,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到茶間門口撩開簾子回頭又瞧了一眼蘇縝,見他仍是那樣坐着,神情倒比他來時更讓人看不透了。
夏初那邊從西市離開,索性也沒了巡街的心思,情緒低落地走回了府衙。到了捕快房門口,就聽見常青在裡面嘰裡哇啦的說這話,心裡一陣煩躁,推開門便道:“你們這麼閒嗎?工作時間……”
“夏初,回來了?”蔣熙元笑眯眯的衝她擺了擺手,把夏初的半句話給堵了回去。常青站起身來,陪着笑了笑,“頭兒,大人這過來問問咱們最近的事兒,我這不是正彙報呢麼。那什麼,既然您回來了,我就去忙我的了,您跟大人說,您說……”
常青一邊說着,一邊閃出了房間。夏初扭頭看了他一眼,又轉過身把目光放在了蔣熙元身上,沉着臉挑了挑眉毛,“大人看上去春風滿面的,這是遇見什麼天大的喜事了嗎?”
“嗯,天兒好,心情自然就好。”蔣熙元站起身來走到夏初面前,抹了她額頭一下,“曬的臉都紅了,這大熱的天兒巡什麼街?巡街讓下面的捕快去就是了。”
夏初往後躲了躲,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大人,那這天兒到底是好還是不好?怎麼說話顛三倒四的?”
蔣熙元看着她,笑得十分溫柔。
他現在看夏初,怎麼看怎麼是個女子,雖然身材直削平板,但骨架明明就很小,腰也偏細;皮膚細嫩,一點鬍渣都沒有,也沒有喉結;聲音不纖細,但與男子的低沉還是有差距的。
怎麼自己之前就沒看出來呢?怎麼一點都沒往這方面想呢?還以爲是夏初年紀小,發育晚呢。明明就是個標緻的姑娘,明明就是!
夏初被蔣熙元看得直發毛,嚥了嚥唾沫,往後退了一步,“大人你……,你能不能別這麼看着我?”
“怎麼?”蔣熙元眼睛笑成一彎,微微往前傾了傾身子,柔聲地問道。
夏初渾身不自在地打了個哆嗦,她抽了抽嘴角,捂着心口道:“有……有點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