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陸一聽常青這話,心裡咯噔一下,迅速地看了夏初一眼,生怕常青重蹈他的覆轍惹了她不高興,忙道:“大人對咱們都挺平易近人的。”
“嘿,我說許哥你啥眼神啊,能一樣嗎?”
許陸當然也知道不一樣,但也只能硬掰:“我覺得一樣。”
“許哥你就是擡槓。你家也住南城,你坐過大人的馬車?還有,上次是誰跟我念叨,說頭兒吐了大人給倒水,自己吐了沒人管的?那次……”
“別來勁啊!我什麼時候說過!”許陸一邊說一邊直衝常青擠眉弄眼,讓他閉嘴。常青是個精明的,一看許陸這表情立刻就不說了,眨了眨眼,用嘴型無聲地問他:“怎麼了?”
“不高興。”許陸也無聲地回答他,用手悄悄地指了夏初一下。常青的眼睛滴溜亂轉,滿眼都是話,雖心癢難耐但也忍住了沒再問下去。
夏初的表情很平淡,因爲常青和許陸那邊的對話夏初並沒有聽,她正十分認真地琢磨着官威的問題。
她覺得常青說的沒錯,在有些無關緊要的人或者無關緊要的事情上是可以處理的簡單一些,有些一百句話能解決的問題,簡單一些一句話也可以解決。
可能是她太理想化了?致力於文明執法,構建和諧的警民關係,但不能否認的是,的確有的人就是吃硬不吃軟擅長蹬鼻子上臉,你跟他好好說話他就覺得你好打發。
可是抖威風這樣的事也是個技術活,她這模樣的抖的起來嗎?時間長了成了習慣,自己別真變成個女流氓吧?這事兒還得謹慎的研究研究,等蔣熙元回來也問問他的意見,畢竟自己是在他手下混飯的。
這時候,那個二管家從外面走了進來,垂手說道:“我們東家現在病着見不得風,幾位若是不嫌棄就請到屋裡吧。”
夏初想道謝請他引路,想起官威的問題後略微猶豫了一下,這一猶豫之後再說客氣話就沒意思了,她索性就昂起頭,目不斜視地走了出去。
常青咧嘴笑了一下,轉而猷睨了二管家一眼,繃起臉來道:“帶路!”
他們跟着二管家穿過二門到了正院,也就是那天晚上夏初和蘇縝被狗發現的那個地方。夏初起先還沒意識到,等聽見兩聲低低的狗叫時,才忽然想起來。
又是那條白毛的短腿狗,在正院到偏院的門檻處站着,看見夏初就發出一連串的聲音,很不滿意的樣子。
夏初悄悄地衝它呲了下牙,結果它叫的更猛了,短腿一踹越過門檻就往夏初這跑。還沒跑兩步,正房的門打開,一個女人邁步出來一指那白毛狗:“畜生!抓賊的本事沒有,淨知道衝着不相干的人發狠。”
這女人三十多歲的年紀,身材高大,有點中年發福,兩道眉毛畫的又細又彎,但仍然化不去那種經年而成的凌厲,眼睛有些發紅,看着像是剛剛哭過的樣子。
夏初她們幾個離正屋的門並不遠,但那女人出來後瞧都沒瞧她們一眼,手裡捏着帕子罵了句狗,走過去又踹了一腳,把狗踹回了偏院。
常青問二管事:“這女的誰啊?”
“噢,那是蘭姨娘。”
蘭姨娘?蘭燕兒?夏初心說這名字跟本人真是一點都不搭啊!
上次來的時侯蘭燕兒在生病,夏初沒見過她,但印象裡覺得這麼小巧的一個名字,就算骨子裡不是白蓮花,至少面上也應該是溫柔可人的。沒想到是這麼一個大個子的女人,還挺潑辣的樣子,讓夏初想起了駱駝祥子裡的虎妞來。
喻溫平這口味挺重啊!
夏初又琢磨了一下她剛纔的話,回頭問常青,“我說,她剛纔不是在指桑罵槐擠兌咱們捕快呢吧?”
常青擺擺手,“管她是不是呢。”他又壓低了聲音道:“頭兒,這樣的娘們兒不能惹。你跟她掰持她不講理,你跟她犯渾她估計比你還渾,一個女的,跟她撕脖子掐架也不合適。就當沒聽見吧。”
夏初哼笑了一聲,“你也有怕的時候啊。”
“嗯,我娘就這樣。”常青苦着臉笑了笑,輕推了她一下,仨人這纔跟着二管家進了屋。
屋裡的空氣不太好,有股渾濁的藥味,連帶着光線都好像黯淡了幾分。喻溫平戴着個帽子歪在榻上,臉色十分難看,腿上蓋着薄毯,正用清水漱了口往痰盂裡吐。
“東家,這是府衙的夏捕頭。”二管家低聲說。喻溫平擡起頭來,用布巾抹了抹嘴,坐直一點身子,勉強打起精神來對夏初點了點頭,“夏捕頭,失禮了,您幾位隨意坐吧。”
夏初在喻溫平對面坐下,與他隔了一個榻桌。許陸和常青則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
“夏捕頭,內人的案子……”喻溫平喘了一下,閉起眼睛來扶額嘆了口氣,“給你們添麻煩了。”
“份內之事。”夏初道:“二管家說您病着,本不該擾您休息,但關於案子有些事我們也不得不問,還望理解。相信喻東家也想早日將兇手緝拿歸案,尊夫人泉下有知也好瞑目。”
“我明白。”喻溫平有氣無力地說,頓了一下又道:“夏捕頭,不知我那兩個兒子可與案子有關?”
夏初躊躇了一下,搖搖頭,“目前看來,他們二人與本案並無直接關係。”
喻溫平點頭道:“那就好。敢問夏捕頭,既無關係因何不放人呢?”
夏初擡眼看了看他,心說這位大叔一句都不問案子進展,直接問他倆兒子,看來對曹氏也沒有多上心。裘財說他聽見消息後昏過去,還真不知道是個什麼情緒導致的了。
夏初隨意地笑了笑,道:“我只說並無直接關係,沒說完全沒關係。不過喻東家儘管放心,他們只是暫時被羈押而已,府衙不會把他們如何的。”
“我離京不過幾天,想不到家裡卻出了這樣的事,讓您見笑了。”喻溫平又歪在了引枕上,閉着眼睛懨懨地說:“家門不幸啊。”
“一屍兩命,確實是不幸。”夏初說完擡眼看着喻溫平。喻溫平的眼睛雖然閉着,卻能看出眼珠子動了動,隨即緩緩睜開,卻沒看向夏初。
“一屍兩命……”喻溫平重複了一下這四個字,表情變化不大,只是嘴角微微地抽動了一下,點了點頭。
僅此而已?夏初心說這反應也太平淡了。
依夏初之前的猜想,如果喻溫平真如她所料的那樣不能使曹氏受孕,正常情況下,他驟然聽說此事,至少應該有一個從驚訝到憤怒的反應過程。或者哪怕他矢口否認說不可能,那也是對的。
如果是夏初料錯了,喻溫平並不知道那孩子不是自己的,他失去了一個孩子,總該有些悲痛的情緒。
現在這種反應,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之前已經知道了曹氏懷孕的事,並且也知道了孩子不是自己的,那才勉強算正常。
那樣一來,他的殺人嫌疑就非常大了。可如果人真是他殺的,一般都會想要掩飾自己的動機,怎麼他連裝都不裝一下?
“您之前知道這件事嗎?”夏初問道。
喻溫平沉默片刻搖了搖頭,隨即又點了點頭,“之前並不知道,回來以後知道的。”
“回來以後知道的?您如何知道的?”夏初追問道。
“燕兒告訴我的,她是聽示戎說的。我之前還說她胡扯,眼下看來是真的了?”他看了夏初一眼,情緒有點複雜,“讓您見笑了。”
“不會。”夏初敷衍了一句,腦子忽然有點亂,便端起茶來一邊慢慢地喝一邊飛快地思索。
按喻示戎的口供,他的確是知道曹氏有孕的,這沒錯,他是蘭燕兒的兒子,那麼私下裡把這件事告訴蘭燕兒倒也不足爲奇。如果是蘭燕兒告訴的喻溫平,那麼他知道曹氏懷孕,並且也知道曹氏計劃墮胎,都是合情合理的。
不管喻溫平到底能不能使曹氏受孕,有了墮胎這一節,再笨的人都能知道這孩子來路不正了。
這樣一來,他剛纔的反應倒也絲毫不奇怪了。
他的反應是不奇怪了,可夏初這邊卻失去了判斷喻溫平第一反應的機會。她暗暗懊惱,後悔沒在喻溫平回家的第一時間就過來問話,不過現在後悔也是沒用了。
夏初想了想,覺得現在也只能看他在時間上有沒有破綻了,於是便放下茶盞問道:“喻東家,您是三月卅離京的?”
“嗯,一早就走了。”
“三月卅晚上你們是在什麼地方投宿的?”
“京兆郡的管陽城外,福來客棧,往年去興州都是這個路線,地方也是老地方。從京城過去的藥商大都在那落腳。”
“四月初一呢?”
喻溫平咳了兩聲,往痰盂裡吐了口痰,順了順氣道:“四月初一是在柳家堡,我們在那有處宅子。”
“柳家堡?在什麼地方?”
“在樑城北,鹽川山腳下,是個小地方,山上產血山草。”
夏初還不太瞭解景國的地理,沒什麼概念,但許陸聽了卻疑惑地皺了下眉頭,道:“樑城?那離管陽城並不遠,如此的話,四月初一你們走的可有點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