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章 修理癖發作
馮冰晚飯後依照慣例帶着外孫和保姆,在通院校園內溜達了一圈。
等她走回自家門口附近,一眼便看見了那輛停在路邊的老款捷達。
“小兵,我們家來人了,你猜是誰?”馮冰問。
一路都在玩遙控直升機的黎小兵小朋友,先是仰頭疑惑地看着姥姥,然後在姥姥的眼神提示下,纔看到了那輛熟悉的車子。
他立刻興奮地跳了起來,“舅舅!是舅舅回來了!”
“沒錯,是舅舅!……誒,寶貝兒,你慢點!把飛機收好了,再跑!”
“噢。”小兵急忙把飛機遙控降下來,交給保姆拿着,這才蹦蹦跳跳地往家裡奔過去。
一進院門,他就大喊着“舅舅!舅舅!”,直接衝向了房子正門。
“小兵,你舅舅在後院呢!”正蹲在花圃裡忙着修枝剪葉的宋教授,直起身子提醒了一聲。
“噢,謝謝姥爺。”小兵馬上拐了個彎,往房子後面跑去。
“慢點跑,小心摔了。”馮冰跟在後面隨便喊了一嗓子,便準備帶着保姆先進房去了。
宋教授卻停下了手中的修剪工作,衝她招招手,“老兵——!你兒子,今天,有點不對勁。”
自從家裡有了“小兵”,宋教授在家裡就把對妻子的稱呼,從“馮冰”改成了“老兵”。
“他怎麼啦?”馮冰走過來,蹲在老宋新剪過的月桂灌木叢旁。
“剛纔他一回來,就鑽到屋子後面。我跟過去瞅了一眼……你猜他在幹嘛?”
馮冰搖搖頭,“不知道啊!我說,你說話能不能痛快一點嗎?”
宋教授無奈地笑了笑,“你呀,就是急脾氣。好了,我說了——馮垚他在後面修車呢。”
“什麼?”馮冰的眉毛一挑,知道事情大條了。
馮垚從小就是個懂事的早慧孩子。不像一般的男孩子那樣喜歡打架滋事。
他最大的癖好,是做點小東西,或是修理東西。
一開始,他只是鼓搗自己的玩具和家裡的燈泡、插頭之類的小東西,慢慢地可以做些小書架小凳子之類的木匠活兒。再後來就自制各種坦克飛機軍艦的模型。
七歲的時候。馮垚做了一艘炮艦模型,不但外表像模像樣,艦尾還安裝了螺旋槳和微型電機。可以在水池子裡自動行駛,並可以噴出火藥禮炮,讓家屬院裡的小孩子們都佩服不已。
宋教授因此發現了兒子的天分,便把家裡的小收音機、舊電視、舊冰箱之類的家電都交給他練習修理。後來,他還從實驗室裡搬來廢棄的軍用電臺,親自教兒子維修。
於是,馮垚的動手能力就這麼給培養出來了。
同時他也另外養成了一個習慣。
那就是馮垚在遇到困難,或是感覺壓力很大的時候,總會做點什麼東西。或是修點什麼機器。他將這種機械和電工的活兒當成了一種靜心和減壓的方法。
當年高考的時候,別的考生都在做最後的複習衝刺,馮垚卻把家中的那輛捷達汽車,裡裡外外全部拆了,並重新修整擦洗了一遍。而最後放榜,他的成績很好。在全院子弟中名列前茅。
馮垚的這個癖好,通院的很多教師和家屬們都是知道的。大家都以爲宋教授的這個兒子,將來一定會考上軍理工,繼承父親的專業。
誰都沒想到,馮垚居然報考的是南京政治學院。走上了從軍從政的道路。
宋教授當時對兒子的選擇也有點意外,不過他和馮冰都很開明,尊重孩子的選擇,並且因爲有更加天才的女兒考上了國防科大,也算是有人繼承了搞科研的家風,他也就沒有反對兒子的選擇。
這麼多年過去了,宋教授漸漸理解了兒子當初的選擇,並由衷地覺得,馮垚並沒有選錯。
尤其是在他看了馮垚寫的那本廣受各界好評的軍史書之後,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一個人喜歡乾的事兒,和他真正擅長的事情,往往並不一致。
馮垚喜歡動手摸機械,但他真正的天賦卻並不是理工,雖然他的數理成績也很好,如果真的上了軍理工,也可能會成爲一名不錯的工程師。
但是宋教授明白,兒子在這方面的成就,恐怕很難超越自己。
幸好這個兒子,在父母都沒發現他真正的天賦之前,就爲自己選擇了一條適合自己的道路。雖然這是一條並不平順的,有鮮花也有荊棘的道路。但馮垚憑着自己的才華和努力,在軍界總算也闖出了一點名氣。
宋教授在爲兒子高興的同時,也有些隱憂。
因爲兒子在軍事和戰略方面的天賦,固然有可能受到高層的重視,也可能會受到嫉賢妒能者的打壓,或是因爲不慎捲入派系鬥爭而受到牽連。
他今天突然回家,並躲在後院玩起多年沒有動過的修理工具,該不是事業上遇到什麼阻遏了吧?
宋教授儘管暗暗擔心,但還是給兒子留出了空間,讓他慢慢釋放壓力。
這會兒,他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便想讓“老兵”同志出馬,去打探情況,並勸慰一下兒子。
馮冰不用老宋多言,也明白兒子遇到難事了。
她馬上起身,邁步往屋後走去。
宋教授是無線通信、移動通信、通信抗干擾方面的專家,享受副軍待遇,所以可以住到這棟帶小院的將軍樓。小樓只有兩層,前院很大,後院就小的可憐了——只有幾塊青石板,還有一個簡陋的自建的小磚房,連雜草都沒有幾棵。
馮冰轉過屋角,就看到了馮垚正蹲在小屋前的青石板地上,面前是一輛拆得只剩骨架的女式自行車。
小屋前點了一盞節能燈,雪亮的燈光照着馮垚的側臉,讓他的輪廓越發得清晰深刻。
他的目光一直專注地看着手中正在擦拭的金屬鏈條,而在他面前的地上則堆了一堆零件,大部分已經被擦得閃閃發亮了。
黎小兵趴在他的背上,兩隻小手抱着他的脖子,就像只小樹袋熊。還不時天真地問着“這是什麼”、“那是什麼”。
馮垚一邊慢條斯理地幹活兒,一邊耐心地回答着小外甥的問題。
這個樣子的馮垚,看上去很是平和安詳。
看來情況還不是很糟糕?
馮冰心裡這麼想着,放輕了腳步,慢慢地走了過去。
“姥姥。”小兵看見了她。叫了一聲。
馮冰應道:“小兵。你怎麼趴在舅舅背上?快下來,不要影響舅舅幹活。”
馮垚卻很快爲小兵求情,“媽。沒事的,讓他趴着吧。”
“什麼沒事?你這樣老慣着他,可不行!”
馮冰還是強行把小兵抱了下來,但也同意他只要乖乖的、不搗亂,就可以蹲在一旁,看舅舅幹活。
安撫完了外孫,馮冰順手把馮垚掛在後窗欄杆上的皮衣拿了下來,並埋怨道:“衣服怎麼亂放?你穿這麼少,不冷嗎?”
馮垚上身只穿了件襯衣。現在正是十一月的深秋季節,他又在戶外這樣呆了半天,剛回來的火氣此刻也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
當馮冰把皮衣給他披上時,馮垚回頭笑了笑,“謝謝媽。”
“你啊,都這麼大的人了。還這麼……”馮冰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跟着蹲下來,問道:“說吧,今天是怎麼回事?”
馮垚知道自己的反常行爲,讓母親擔心了。他頓了一下。才滿含歉意地說:“對不起,媽,我可能會讓你失望了。”
馮冰看着他,也不吭聲,耐心地等他把話說完。
馮垚卻繼續忙着手裡的活兒,開始將那個剛剛擦好的鏈條往車架上組裝。
半響,他纔開口說道:“我,剛纔,去看蒲英了。”
馮冰的眼睛先是一亮,隨即又立刻暗了下來,“這麼說,你沒能把她哄回來?”
馮垚點點頭。
“你可真夠笨的!”馮冰想罵兒子,但她知道他已經很難受了,只得嘆了口氣,隨後又指着地上的零碎,“那你也不至於……這樣吧?”
“哦,我只是想把宋磊以前上中學騎的自行車找出來。擦一下修一下,應該還能用的。”
“那倒是!我當時什麼東西都給她買最好的。這車弄好了,應該和新車一樣好使。不過問題是,家裡現在也沒人需要騎車啊?小兵還這麼小,他也騎不上啊?”
“媽,我是想,請你出面,把這輛車借給蒲英用——她經常在圖書館和理學院之間跑,校園那麼大,有個車子也方便點。”
馮冰瞪大了眼睛看着兒子,“你幹嘛不自己直接給她?”
“媽——你兒子被人家屢次三番地拒絕,他也是有尊嚴的,好吧?”
“哦,你有尊嚴,自己不去,讓你媽去——你媽的尊嚴呢?就不要了?”
“媽,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啥意思?”
“我……你不是借過相機給蒲英嗎?你和她的關係那麼親密,借她一輛自行車,也沒什麼關係嘛。”
馮冰恍然大悟,“哦,你的意思是,讓我以後在她面前還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馮垚不說話,當默認了。
“我真服了你了。”馮冰直搖頭,“那你今後怎麼打算?就這麼默默地當……長腿叔叔?”
“媽,你就別笑話我了。”
“我就不明白了,你今天到底是怎麼哄她的?她爲什麼就不能回心轉意?是不是你還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好?”
“……媽,不是我的問題。”
馮垚想了想,又說:“不過,今天也是我的問題,是我太着急了!總之,時機不到吧。”
“我真是越聽越糊塗了。”
“媽,蒲英她,現在正處於對我的厭倦和排斥期。我越靠近她,她就會離我越遠。”
這是馮垚剛纔修理了半天自行車,痛定思痛後得出的結論。
“怎麼這麼複雜?那你準備怎麼解決?”
“我只有什麼都不做,離得她遠遠的。”
“這是什麼爛主意?那要這樣,我的兒媳婦什麼時候才能進門?”馮冰威脅兒子道,“你再不抓緊點,過幾年我的身體不行了,可就沒辦法幫你們帶孩子了。”
馮垚雖然心情不好,但也被母親的話逗得笑了一下,“媽,我將來的孩子,就不麻煩您老了!至於你想要的兒媳婦,什麼時候能進門?我也不知道,只好聽天由命了。”
“你這麼消極,那怎麼行?”
“媽,你別說了。蒲英是個死腦筋、倔脾氣,你可別亂來。行了,這車我也裝好了。媽,你記得改天給蒲英送過去。一會兒我就回攝製組,過陣子到外地拍攝,可能很久回不了家了。”
馮垚很快站起身,推着車子轉了兩圈,又帶着小兵騎上去,到前院晃了一圈。
新擦的車鈴“叮鈴鈴”的響聲,和着小兵咯咯咯的笑聲,讓宋家的前院很是熱鬧了一陣。
馮冰跟着他們來到前院,對還站在花圃間的宋教授低聲說了幾句。
宋教授聽後,看了看兒子和外孫說笑玩鬧的樣子,握了握老伴的手說:“不用擔心,他現在已經沒事了。”
“能不擔心嗎?聽他的意思,他和英子丫頭,現在已經搞成了僵局了。”
“沒事!事物總是在不斷髮展變化的,一切矛盾也會隨着時間的推移,發生轉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