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章 藝術與人生
馮冰說是要對蒲英和其他同學一視同仁,可是攝影部的所有會員,包括蒲英本人,都能感覺到她對蒲英,就是特別關注和特別喜歡的。
每次活動的時候,她若是提問,一定會讓蒲英來回答;課間休息的時候,她也總是坐在蒲英身邊,跟大家說着閒話;當知道蒲英沒有專業的相機時,還把自己的舊相機借給她用。
她的這些表現,倒並沒有引起蒲英的懷疑,其他同學也都挺理解的。
道理很簡單——別人都是口頭上說喜歡馮冰的攝影作品,即使他們是真的喜歡,但作爲學生,能用上高檔一點的相機就不錯了,沒有誰會像蒲英一樣,真金白銀地去買一本馮冰的攝影集來收藏。
用謝治平的話說,這絕壁是真愛啊!
所以,馮冰老師更偏愛蒲英一些,也是理所當然的了。
蒲英一開始是爲了幫謝治平的忙,纔來參加攝影部的活動的。但是聽了馮冰的幾次講課後,她發現自己還真的被培養出了對攝影的興趣。
因爲馮冰並不喜歡講那些高深而具體的攝影技巧。她總是說,自己的作品向來不以技術取勝,而且攝影藝術其實是一門遺憾的藝術。
當你按下快門的一瞬間,你可能得到了一張精彩的照片,但也可能同時失去了從另一個角度拍攝的機會。
哪一個角度纔是最好的?
時過境遷,你恐怕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這就是攝影的遺憾。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這句話對於攝影,同樣適用!
馮冰說,大家千萬不要把攝影看得太神秘太高深。如果一隻猴子學會了按快門,只要它按下千百次的快門,也可能會拍出一張傳世傑作!
所以。同學們在拍攝時,不要想太多關於曝光度順逆光之類的問題。
有靈感的時候,最重要的就是不能猶豫。要立刻“按下快門”!
接着,馮冰還用她那張獲了金獎的作品。來例證以上的觀點。
馮冰說,她當時到軍港,本來是要上另一艘軍艦採訪的。當看見有很多人在碼頭上送別時,她敏感地覺得可能會有素材,便將包裡的相機拿出來。
很快,她的目光被人羣中一位抱着小孩、長相秀麗的年輕媽媽吸引了。因爲在場的其他人,臉上大多是擔憂和難捨難分的表情。只有這個年輕媽媽面帶微笑,神色從容。
當馮冰湊近一些,聽到了那女人和她的丈夫對話後,很感動。
她馬上調整光圈焦距。想要繞到側面去,拍下這對夫妻話別的場景。
沒想到,女子懷中的小女孩突然轉過頭,倔強地說了一句“爸爸,我沒哭”。
這個突發狀況。讓馮冰立刻改變了拍攝計劃,快速地按下了快門,拍下了小姑娘強忍眼淚的畫面。
事後看照片,馮冰發現自己當時的決定太正確了!
雖然照片裡原計劃是主角的那位年輕媽媽,只有了一個背影。但是反而更惹人遐想——能教養出這樣一個懂事而堅強的小姑娘的媽媽,該是多麼善良美好的人?
而且從小女孩的角度,去展現軍人爲了大家舍小家的主題,也讓這幅作品的敘事角度更爲新穎,也更爲感人了。
最後,這張照片正是憑着這一點感動了評委,被評爲了大賽的金獎作品。
馮冰最後總結,所以大家看到了,要想拍出好的攝影作品,秘訣只有一個,那就是隨時準備——按下快門!
臺下的同學們聽到這兒,不禁都笑着鼓起掌來。
馮冰卻發現只有蒲英低着頭,似乎在揉眼睛。稍後,蒲英擡起頭來,但眼圈也是微紅的。
那節課後,馮冰悄悄問蒲英,怎麼聽她講故事還會聽哭了?
蒲英都已經被大家稱作是馮冰的真愛粉了,自然不好意思再告訴她,自己就是作品中的小女孩,剛纔是因爲馮冰提到了逝去的父母而有些傷感。
於是,她推說是因爲被故事中三口之家的離別之情感動了。
馮冰略有些意外,但也因此對蒲英更喜歡了幾分。
因爲一個能對陌生人的不幸和痛苦,感同身受併爲此落淚的人,一定是個善良的人。
可是蒲英身爲特種部隊培養出來的鋼鐵戰士,執行過秘密任務,很可能還殺過人,手上也沾的有血腥——她居然沒有讓暴戾之氣淹沒善良的本性,這一點還是很難得的。
馮冰曾接觸過不少特種部隊的戰士,甚至和外軍特種兵也有過近距離接觸。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感覺自己也會變得男性化,像個漢子一樣。
所以,她對蒲英在特種部隊那種殘酷的環境中,不但能夠生存下來,而且還保留着自己的本性,也挺好奇的,很想多和她聊一聊。
不過現階段,主要還是馮冰和學員們大談自己的攝影經歷,她還很少有時間私下裡問一問蒲英的經歷。
馮冰三十多年都在軍隊做專職攝影,不但幾乎走遍了全國各地陸海空的軍營,還經歷過不少大事件——抗洪,抗震,軍演,陪首長出訪海外,自己下基層採訪……她的經歷和見聞,實在太多了,說都說不完。
蒲英對攝影發生了興趣,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被馮冰講的故事吸引了。
馮冰除了介紹自己拍攝成功的經驗,更說了很多失敗的教訓,或是遺憾。
其中有一次遺憾,就是因爲她的心理素質不過關,沒能及時按下快門造成的。
那是在九八長江抗洪的時候。
抗洪伊始,各項物資都缺乏。當馮冰到達抗洪大堤時,正是晚上。她看到戰士們因爲沒有帳篷,就在排列整齊的汽車之間拴上繩子,繩子上懸掛蚊帳,大家就睡在蚊帳罩着的堤面上。
一邊是快要漫上大堤的洪水.一邊是排列整齊的白色軍用蚊帳。
馮冰的腦海裡,馬上出現了一幅“日出江面堤爲牀”的作品構圖。她決定。明天一定要把這個畫面拍出來。
當天晚上,馮冰一個人睡在軍車上。第二天,她早早地站在大堤上。選好了角度,就等着日出了。
沒想到。就在太陽快出來的時候,一聲哨響.戰士們集體起牀,整齊地站在江邊——方便(撒尿)!
看到這個情景.馮冰出於女性的本能,馬上貓着腰,躲回了汽車裡。
等她經過一番思想鬥爭,再從車裡鑽出來準備拍攝的時候.戰士們已經把帳篷收起來了。
馮冰事後回想,如果她當時按下了快門。那應該是一副很有生活氣息的畫面,比她之前構想的畫面要生動多了。
可惜啊,一副可能的佳作,就由於她的猶豫。而這麼錯過了。
馮冰還說了很多類似這樣的經歷,無論成功的,還是失敗的、遺憾的,都十分真實,讓同學們領悟到了不少東西——不僅僅是攝影藝術上的領悟。還有很多關於事業、拼搏、奮鬥、勇氣等方面的領悟。
尤其是馮冰在多年攝影生涯中的幾次歷險經歷,更是讓大家,包括蒲英,都有很多收穫。
有些歷險,謝治平等人因爲看過《解放軍畫報》對馮冰的訪談錄。也知道一些。
比如在長江抗洪期間,馮冰曾有一段時間,天天都要上直升機航拍。
爲了方便拍攝,飛機的艙門是打開的,馮冰就坐在門口拍攝.腰間繫一根保險繩.雙腿就耷拉在門外。最初都是機組人員幫她綁保險繩,後來她熟悉後就自己綁了。
那天,馮冰正坐在門口,聚精會神地拍攝。拍着拍着,機上的副駕駛員突然衝過來,快速地用揹包帶,把馮冰綁到了凳子腿上。
綁好之後,他就一屁股坐在機艙地板上,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頭上的冷汗卻—下冒了出來。
馮冰還覺得奇怪.問他幹嘛把她五花大綁的。那名飛行員輕輕拉了一下馮冰腰間的保險繩,沒想到那保險繩一下子就拉開了。
原來那根保險繩是壞的!
馮冰也跟着嚇出了一身冷汗,感到了後怕——要不是之前飛機一直飛行平穩,她恐怕早就被甩出艙外了!
還有一次歷險,是在汶川地震的時候。
地震發生當天,馮冰就要求到前方採訪,社裡領導卻說女同志先不考慮。馮冰便來了個先斬後奏,第二天一早直接跟着救災部隊上了飛機,然後在飛機上給領導打了個電話.沒想到領導很堅決地追過來,硬是把馮冰拽下了飛機。
一計不成,馮冰又生一計。之後的兩天,馮冰就一直身穿迷彩服,揹着攝影包和生活包,在領導辦公室門口轉來轉去地和領導磨。
她這是準備領導一鬆口,立刻上飛機出發,圖的就是一個快。
領導被她磨得沒法,說她是“穿着迷彩服來示威!”,不過終於還是磨不過馮冰,同意了她的上前線要求。
馮冰在汶川震區呆了將近一個月。在當地餘震不斷、並有很多滑坡塌方等次生災害的情況下,她一直跟着部隊轉戰各地,拍攝了大量的照片。
說到這裡時,有同學提問:“馮老師,聽說當時的震區第一線還是很危險的。您自己也說,看到了本來是去救人的戰士們,反而要被戰友們救——那您看到那些危險,就一點都沒有害怕嗎?”
“老實說,看到老百姓遇難,看到小戰士們犧牲,我除了難過,也感到過害怕——畢竟我和他們一樣,都是血肉之軀,在自然災害面前,都是一樣的脆弱。不過,因爲自己是主動要求去前線的,就算害怕了,但爲了完成任務,還是一直堅持了下來。”
停頓了一下,馮冰又說:“其實吧,人到了最危險的時候,自己反而感覺不到害怕了。有一天在北川,我正幫着幾名戰士搶救一個還活着的人。突然,有人大喊——‘山上的堰塞湖要決堤了,全體人員馬上撒出北川!’現場一下子亂了,大家都在往外跑。我當時還邊跑邊拍照,結果有個戰士跑過來使勁拉着我跑。還衝我喊——‘你不要命了!還拍什麼拍啊!’可是,要從北川縣城跑出5公里,才能到達安全地帶。看到一路上。人們像潮水般地往外涌,我忍不住又舉起了相機不停地拍。急得拉我的那名戰士噪音都變了。直到跑出去後,我才意識到——要是堰塞湖的洪水真的下來了,命都沒了,你拍那些又有什麼用啊?……可是在當時,我就只想着這個畫面太震撼了,必須記錄下來,根本不知道危險了!”
馮冰還說了很多危險的經歷。比如在非典時期冒着被感染的危險三進小湯山,採訪和拍攝非典病人;在非洲採訪維和部隊時,被交戰雙方的叛軍抓獲,卻在和叛軍首領一番採訪交談後。化險爲夷……
在同學們都在爲她的傳奇經歷驚歎的時候,馮冰卻調皮地看着大家,說:“你們聽我說了這麼多,是不是覺得馮老師的人生經歷好豐富,馮老師做出的成績也好牛啊!”
“是啊!”大家都笑了。
馮冰也笑了。“我也這麼覺得,我這輩子還算是沒白過!——那你們知道,馮老師爲什麼能這麼牛嗎?你們想不想也這麼牛?”
“想!”同學們很積極地回答。
“那我告訴你們,我之所以這麼牛,就因爲我能一直站在最前線!如果你想做出一番成績。那麼安安逸逸地呆在機關辦公室裡,是絕對不行的!你們將來大多是技術型的軍官,在畢業分配的時候,你們不要怕分到邊遠和艱苦的地方,其實越是那種常人去不了的地方,才越能鍛鍊人!不管你們最初是懷着怎樣的目的來當兵,我想喜歡這身軍裝的人,多少都有一些英雄情結!要想成爲英雄,要想在部隊裡建功立業,最好就到最艱苦的前線和基層去——溫室裡只能養出嬌柔的花朵,是養不出英雄好漢的!”
馮冰的這番話,贏得了大家更熱烈的掌聲。
不過,在課後的談心中,有一個女生問了她一個私人問題。
“馮老師,您爲了工作長期和丈夫兩地分居,一個在北京,一個在南京;而且您還要經常下部隊,那您是怎麼平衡工作和家庭之間的關係?”
一直笑得神采奕奕的馮冰,聽到這個問題,表情一下子黯淡了下來,“是的,我剛纔一直沒提我的家庭。因爲我在這方面對家庭,是有虧欠的。兩個孩子一直放在南京,雖然有保姆,但也太難爲我丈夫了!這麼多年,我能一直全心全意地幹我的工作,還能做出一番成績,都離不開我丈夫的支持——所以,你們以後一定要找好自己人生的另一半,尤其是女孩子,更是要把眼睛瞪大一點,一定要找個能和你一輩子同甘共苦的人!”
說到這兒,馮冰忍不住瞟了蒲英一眼。只是蒲英聽得入神,臉上根本沒什麼表情。
那個女生還在追問:“那您的子女呢?您很少照顧到他們,他們會不會埋怨你?”
“我雖然不能時刻在他們身邊,但對他們的教育還是一直沒有放鬆的。他們兩個,現在都成材了,都是博士!”馮冰略帶驕傲地說。
“哇——”圍過來傾聽的同學們,齊聲發出羨慕的感嘆。
那個女生也點頭說道:“您的子女真爭氣。”
馮冰看着她,想了想說道:“我看出來了,你是個很關注家庭的女孩子——這當然很正常。不過,你好像不太相信,一個女人可以同時將事業和家庭都兼顧得很好!老實說,這真的很難兼顧。不過,有一點我想告訴你,雖然我不能像普通的家庭婦女那樣照料好孩子們的起居飲食,他們很小就要掛着鑰匙,就要自己照顧自己。不過,我的行爲本身,就是一種言傳身教。我的孩子儘管並不完美,但他們對事業的追求,卻完全跟我一樣。所以,你將來對子女的教育也可以參考一下我的經驗,你覺得呢?”
那女生紅着臉,半響才說:“我懂了,馮老師。謝謝你!”
謝治平本來只是爲俱樂部請來一位藝術指導,卻沒想到爲大家請來了一位思想教育家。
馮冰在攝影俱樂部的授課,也越來越受歡迎,除了吸引了很多同學,還將一些教員也吸引來了。
ps:
【謝謝y的粉紅】……差點沒趕上十二點前更新⊙﹏⊙b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