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氏氣得不行,本來想去刺探刺探,沒想到倒把兒子的醜態勾了出來!她拉着桑少嘉一徑回到自己房中,屏退一衆丫頭僕婦後,喝令:“嘉兒!你給我跪下!”
桑少嘉吊兒郎當,一臉不耐的撩了衣襬跪了下去,扯長了聲調:“請娘教訓~”
桑氏看見兒子這不成器的樣子,氣了個頭昏眼花,捏着帕子捂着胸口坐到一側圈椅上,喘了一口氣才說道:“少嘉!娘還不是爲你好麼!你就是有什麼不耐煩,也熬過這些日子啊!”
又是一句“爲他好”!自從他兩位舅舅去世,他的爹孃就天天忙的腳不沾地,壓根沒空管他。若是他辦了什麼錯事,他娘也壓根沒工夫聽個前因後果,常常就是一頓打罵,而後就來這麼一句話打發他。聽來聽去,他耳朵早就起繭!
掏掏耳朵,桑少嘉有氣沒力的學着他孃的語氣,跟着他娘一塊唸叨那念過千百遍的話:“我要不是爲你好,用得着這樣日日謀算?等你娶了你少筠妹妹,這副傢俬都是你的,你要做什麼不行?!”
話音未落,桑氏才發現兒子已經把她要說的話說完了,她指着兒子的鼻子:“你!”
桑少嘉不爲所動,耷拉着眼眸,死狗似地跪着。忽然,他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又跪直了,爬到他孃的膝頭:“娘!若少筠做了我媳婦,她房裡的人不也就是我的人?那……那個丫頭……”
桑氏大怒!一個嘴巴子甩到兒子臉上:“她是什麼人?!官家的罪人!比那最下賤的女人還不如!你一個少爺,惦記這樣的女人,像話不像話?”
桑少嘉的脾氣被他母親一個嘴巴打了起來,騰的一聲站起來頂嘴:“官奴怎麼了?要不是家裡落難,人家比我們這樣的商賈人家高貴百倍!好歹人家也是穿着綾羅綢緞出來的!有錢算什麼?爺出門,連件絲綢衣裳穿着都理不直氣不壯,充的哪門子高貴!你要我娶桑少筠那個大腳女人,哼!那爺就娶!只不過,爺也不委屈我自己!哪兒的小腳姑娘合爺的心意,爺就往哪兒去!”,說罷擡腳就要往外走!
桑氏被兒子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看着兒子摔門而去,只一疊聲的叫:“你又往哪兒去!你給我回來!少嘉!你這孽障!給我回來!”
桑少嘉沒理會他娘,一徑走了。桑氏說不出的什麼滋味,只能把管家叫進來吩咐:“老徐,不出正月十五你就不能讓少嘉出門!我就不信了!闔府上下,關裡關外,我一個女人尚且打點得妥當,還管不住一個忤逆子!你給我聽着,這些日子他要是敢出門,跟他的那些小廝們一併打斷腿,也不用問有沒有過錯!”
管家哪裡敢逆着桑氏的意思,連忙出去攔着正要出門的桑少嘉,又當着少嘉的面對他手下的丫頭小廝教訓了桑氏交待的話,鬧得一衆小廝下了死命去拉着桑少嘉。桑少嘉無法,只能氣悶的摔了手,回到自己房中,拿一些不相干的人發脾氣。
這些話當天就傳到了李氏耳朵裡。李氏雖然算不上炮仗脾氣,但也是個心裡藏不住話的人,她一聽女兒房裡又出了這樣的事,立即就趕了過來。等她隻身進了女兒房中,正看見她女兒在開解清漪。
少筠看見李氏,少不得站起來行禮,然後纔給清漪遞了帕子:“清漪,你別委屈,剛纔姑姑那番話雖然重,卻是說給我聽的。你這樣知書達理的人,又何必爲她一句話就傷心呢?”
清漪千般滋味,說不出個所以然。她這樣的身世經歷,死了不甘心,活着又活不痛快。說到底,她看不透,也還沒死心,所以才覺得自己每走一步都是過刀山、滾油鍋。日子熬久了,一遇到旁人的一兩句話,都忍不住想哭。
少筠嘆氣,連李氏也看不下去,上前摟着她:“好孩子!別委屈,你替筠兒受了這場氣,二太太記着呢!但你也想想,二太太正經是桑家宅門裡的太太了,尚且陪着小心看着眼色做人呢。你還年輕,保不住日後撥雲見日的時候,凡事也看開些!”
清漪哭了這一場,也覺得心裡痛快些,何況主母的話都說到了這份上!她抽抽噎噎的說道:“清漪命苦,但能得太太小姐這樣體恤,清漪也沒有什麼可抱怨了!太太,清漪沒事!您放心!”
李氏親自替清漪擦乾了眼淚:“這纔是好孩子呢!去吧,下去歇着,別胡斯亂想。”
清漪紅着眼給李氏行了禮,轉身搖曳着出了去。李氏看見她這樣的姿態,忍不住又嘆:“你姑姑真真千刀殺的,一味的作踐別人,真虧的她也是個女人!”
少筠心中隱隱有些憂慮,因此沒有接她母親的話,反而低聲呢喃:“娘,女兒瞧着姑姑怎麼像是知道了什麼似地?今日她在小竹子這裡說的一番話,可是不同往日的綿裡藏針呢。”
李氏一愣,登時心就開始發慌:“不會吧?不會的!你姨媽表哥來,也是康老爺囑咐了來回訪的,何況咱們說話也並沒有旁人在場。就是你姑姑知道你表哥看過你,也必不會知道咱們說些什麼。”
少筠沒有再說話,心裡卻想起了她的箬姐姐。箬姐姐前車可鑑!她姑姑若是拿準了證據才辦事,也不會時至今日尚且穩如泰山!但她也並沒有向母親多說什麼,兩人只是又嘆了兩句清漪的身世可憐,李氏便離開了。
李氏前腳離開,侍菊侍蘭兩個丫頭後腳進了門。
少筠暫時丟開心事,重新拿起那畫了“與君子語”的蘭草錦緞,一面琢磨用些什麼針法,一面問:“姑姑那邊院子這會安靜下來了?”
侍菊嘴快,笑道:“管家太太一片好心,可惜少爺不領情呢。”
“哼!可見是扶不起的阿斗!費那麼些心思佔着這副傢俬做什麼,反倒把少嘉少爺養壞了德行!倒還不如布衣荊釵呢!”,侍蘭嗤之以鼻。
聽了侍蘭這話,少筠一下停了手,擡起頭來着看侍蘭,好一會了然一笑道:“侍蘭這話有意思!往日我從書上讀到,古人早有先見!錢財這東西,無能者,則助其爲惡;有能者,則放任其懶惰。今日侍蘭這一提,真是放在眼前的事情了。好丫頭,你有這見識,也真是我的福氣!”
侍蘭聽聞少筠稱讚她,便有些靦腆,而侍菊則跳起來吃醋:“小姐就偏着她!侍菊可不依!”
侍蘭睨了侍菊一眼,一根指頭戳了戳侍菊的額頭:“長不大似地!”
侍菊哼了一聲,湊到少筠身邊:“小姐,侍菊往日就聽聞,少爺早就不往書房唸書了,日日出門,滿揚州城裡的優伶戲子無人不識,還有那勾欄青樓,到處留情呢!眼下管家太太不讓他出門,他還能耐得住?只怕有好戲看呢!”
少筠眉頭一挑,笑得極爲含蓄,可眼裡卻滿溢的意味:“哦?你倒說說,能有什麼好戲?”
侍菊聳了眉:“侍菊又不是批命的半仙,哪裡能掐會算?只怕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鬧也是有的。”
少筠不置可否,只是笑着低頭:“侍菊,你也知道家裡多事,平日沒事安靜些,別到處亂跑,知道麼?還有,你去瞧瞧清漪,見了她也別胡嚼舌根,只管讓她安靜呆着。”
侍菊答應了,少筠又吩咐:“侍蘭,你來,咱們拈線。”
侍菊聽了吩咐,徑自出去。侍蘭則坐在少筠身邊做起針黹活計。兩人得空時,也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小姐,那日青陽少爺……”
少筠與她母親大不相同,絕非事事與人分享,哪怕侍蘭是她最親近的心腹丫頭。因此她沒有順着侍蘭的話,反而說起侍菊:“你素日知道我的事,我心裡想什麼,想必你也猜個三五分。獨有你幫我奔波,你辛苦,事情也不周全。侍菊那丫頭心思是靈的,嘴巴也嚴實,只是還不上心。我有心栽培她,卻不能事事都點明點透,只能靠你多說說她。”
侍蘭點頭:“小姐的心思侍蘭多少知道些的,您放心,自上回您讓侍菊看着管家太太那一回,侍蘭就常常跟她說些話的。”
少筠頷首,眉宇間又添了些憂慮:“上回你回來說的事……我打量着,還得我想個法子親自去見見纔好。”
“可是呢!這可是身家性命的事,若辦砸了,人家也難過,總得小姐親自見了才成。說起來……侍蘭往日就琢磨着,小姐真要辦事,不但侍蘭侍菊,只怕還得有侍梅清漪在一旁幫襯着才行呢,不然真是顧着外頭,又丟了裡頭。”
少筠皺了皺眉頭,然後輕笑了一聲:“這事我心裡已經有譜了,你在一旁瞧着就行。至於侍梅清漪兩人……侍梅的脾氣你是知道的,針紮了也不叫喚一聲的人,在裡頭照應尚且欠一點機靈,真到了外面,只怕應付不來。所幸她厚道老實,我素日疼她,卻也只能留着她安靜實在的做些活計。至於清漪……這丫頭,心事太重,又裹了小腳,別說指望她奔波,但求她看得開別作踐自己就罷了。”
侍蘭手上停了停,看了一下少筠的臉色,這才輕聲笑道:“小姐,有句話,侍蘭怕是說了得罪人。”
“你說,什麼話?”
“侍蘭卻不大瞧得上清漪那樣的做派。”
少筠聽聞這話,只覺得有什麼下文,連忙問道:“你這樣想?可是平日裡她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
“也不是。清漪平日裡都很安靜,因此與侍梅十分相得,大家都知道的。但我冷眼瞧着,清漪那脾氣……怎麼說好呢,日子久了就能瞧得出來,溫柔裡頭藏着好大一股子清高呢。”
“原來是這個!”,少筠釋然一笑:“你也知道她的身世,清高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侍蘭也明白這道理,只是也……看不上。既然落了奴籍,也該看開些。實在看不開,也還有一死呢;既然不肯死,那又何必整日價揹着人哭哭啼啼。別說咱們不刻薄她,就是今日管家太太刻薄她,也算是輕的。若是真落在外頭,真不知道她要哭出多少缸眼淚來呢!”
少筠略舒了一口氣:“這也是人和人秉性的不同,若人人都看得開,還要神仙佛祖做什麼。”
……
作者有話要說:小竹子開始顯露崢嶸了。我還沒用過存稿箱呢,今天試試看。要是出錯了可能會導致明後天發不了……或者多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