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筠旋風般的捲過揚州東門,錯過了追趕而來的侍菊和桑貴,卻在城門外被萬錢趕了上來。
萬錢在後邊看見少筠騎馬騎得搖搖晃晃,真是心急火燎!他出力一夾馬鐙,後勁十足,待趕至少筠身側,他棄馬,一躍躍至少筠身後,旋即緊握少筠的雙手、用力一勒,生生勒住馬匹:“少筠!你瘋了!你腹中!”
少筠恨極,又掙不開萬錢,只用自己的指甲死掐着萬錢,痛哭出來:“你既不要他!還理我做什麼!你既不覺得我委屈,你還管我做什麼!樊清漪不死、就是我亡!”
萬錢任由少筠發怒,又抱着少筠,兩人幾乎是連跌帶撞的滾在路邊。萬錢真怕少筠怒極傷了自己,說是雙手雙腳並用也不爲過,最後實在制不住接近崩潰瘋狂的少筠,只好一手打在她的肩井穴上,叫她昏死了過去。
看着少筠一眼的眼淚,又一身的虛軟,萬錢只剩下大口喘氣的份。
何文淵隨後而來,掉了馬頭趕來的還有侍菊和桑貴。萬錢喘着氣:“這裡離留碧軒不遠,先到那兒去!阿貴,趕緊去把胡太醫請過來。”
桑貴一把拖着眼睛能噴火的侍菊,生生把人從何文淵面前拖走。
萬錢也顧不得許多,只能一把抱起少筠,三步並作兩步走的趕回留碧軒,何文淵在後面一言不發的跟着,像極了一個迷了路、只能拉着大人衣角的孩子。
所幸出了揚州城門後離留碧軒就已經不那麼遠了,萬錢很快回到。他纔到門口就開始發現少筠不對。她渾身像是從水裡撈出一般,一張小臉全是蒼白。心慌就這麼來的!萬錢一路小跑,一路高聲喊道:“君伯、君伯!快來!胡太醫到了麼!”
君伯只怕沒聽過萬錢這般慌張的聲音,趕出來一看,萬錢已經把人抱進了房中、在牀上安置好。
君伯看見少筠這般大汗淋漓,也慌了神了,忙問:“爺!這是怎麼了?”
萬錢喘了口氣,穩住心緒,低聲說:“快把胡太醫接來!她今日想是去了富安,又從富安騎馬回揚州鬧了一場!”
君伯倒吸一口涼氣,忙不迭轉身出門,卻又看見何文淵呆子一般站在門外,曬着依舊熾熱的暮光。他想上前勸兩句,可又想到少筠安危未卜,也顧不得許多便走了!
也就在這時,少筠漸次清醒過來。當她睜開眼睛時,全身的疼痛咆哮壓來,壓得她幾乎骨頭散架。可是一想到萬錢一箭射破了她的復仇計劃,她便忍不住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她雙拳一握,幾乎是彈跳着坐起來。
萬錢在不遠處找了條面巾要給少筠擦臉,聽了聲音嚇了一跳,轉頭一看,少筠竟又自己下了地。他搖頭,上前去扶:“少筠、何苦來!鬧到這份上夠了!真收不了場的時候,怎麼辦?你怎麼忍心你的族人……”
“夠!”,少筠紅着眼睛,朝萬錢噴火:“怎麼爲之夠!何文淵這般歹毒!叫樊清漪把海盜引上岸來、伏擊我!榮叔在我面前、我看着他被郝老四開膛破肚!看着梅子被凌、辱致死!怎麼夠!憑什麼就夠了!”
萬錢嘴巴一張,一腔的話全都灰飛煙滅!原來當初漁村一案,這纔是始末!方纔在何府,他有眼可見,一羣海盜,糟蹋的唯獨那小腳侍妾和何文淵二人而已!原來事情慘烈至此,卻從來都是冤有頭債有主!可是……萬錢搖搖頭,用力扶着少筠,看着她失聲痛哭的模樣,一字一句的說道:“少筠、停下來!到這兒就停下來!我不許你爲了報仇再折磨你自己!真的夠了、到這個地步就夠了!往後的事就交給我!”
少筠一聽這話,真是火上澆油:“交給你!你除了叫我住手,其餘的滿腹心思全是想着殺我的孩子!你不要告訴我、胡太醫那越來越苦的藥不是你的意思!原來你說的那些話全是假的,原來你哄着我叫我說我心裡有你也是處心積慮!你既不要這孩子就是不要我,你既毀我四年的心血,就是我的仇人!”
萬錢頓住,真覺得少筠歇斯底里!這還是那個他認識傾慕的姑娘麼?做了那麼多、鬧得那麼大之後,她還不覺得夠?!萬錢壓住火氣,儘可能的冷靜:“少筠、我是你仇人麼?我是你仇人,在知道你暗中聯絡鬼六、郝華等人的時候,我就不必……少筠,到這地步、真的夠了!非要回不了頭的時候,你要我眼睜睜的看着你殺頭麼?”
少筠掙扎,根本聽不到萬錢冷靜得有些哀傷的話。等她方纔有力掙開萬錢,下一刻就立即甩了萬錢一巴掌:“我不怕殺頭!我就是死也要報仇!”
一句話出來,覆水難收!萬錢只覺得這四年、真是白過了!憤怒、可憤怒不及傷心!他回過頭來,反手也給了少筠一巴掌!
“啪”的一聲!同時將兩人震醒!
少筠呆了很久,才意識到萬錢打了她一巴掌!她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着,她覺得這一輩子、到了今日,真可說是萬念俱灰!她失神落魄,呢喃着“你打我”,緩緩走出他們的屋子。
屋外的目光還是那樣刺眼,逆光之中她看見了,猛烈地日頭底下,何文淵像個傻子般的站着!
恨遠了,愛遠了……一切的一切都只剩下一句了結的話語。
她一步一個腳印,艱難的走到何文淵面前,彷彿這四年、這一千多個日夜她也這般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到了最後,她站在他面前,如同初識時候的笑容:“家國長治?家國長治!若非你手執權杖,你又有什麼資格讓我爲你的家國長治而殉葬!既如此,我便奪了你的權、傾了你的勢,哪怕從此後天下傾頹!”
何文淵動容,終於看見眼前的這抹笑容該是怎樣的驚心動魄。他動了動嘴脣,又展眼望去然後,他看見這個他念叨了許久的姑娘的身後,果真一步一個腳印。那點淋漓盡致的鮮紅,那麼刺眼!原來她爲了向他走來,是這樣劈荊斬棘!何文淵張了張口,卻是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屋內的萬錢看着自己的手掌,簡直不可置信!昔日就算被女人騙被女人玩弄,他也從未伸手打過任何一個女人!然而今天、他卻在盛怒之下打了她!他追了四年的姑娘!
轉頭一看,萬錢簡直覺得自己的心生生被撕成了兩瓣!地上淋漓的鮮紅的腳印,究竟是什麼!他拔腿就跑,跑出門外,看見少筠站在何文淵面前,低着頭!
“少筠!”,萬錢痛呼,跑上去接着少筠。
少筠似有所感,因此低頭看着,於是看見兩腿之間,血色浸染了外邊天青色的麻裙,羅襪之上全是一片豔色!她呆了呆,彷彿意識到什麼,又覺得不可置信!她擡起頭來,萬分不明的看着萬錢:“萬錢、我的孩子……”
彷彿極其單純,又彷彿極度迷茫,卻更加類似無限愛護不捨,萬錢簡直無從描述少筠的表情和語氣!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真做錯了!他不該自以爲冷靜的處理這個孩子!他不該讓少筠在這個時候、遇到這件叫她傷心欲絕的事情!他甚至害怕、害怕這個孩子這時候會成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他用力抱着少筠,壓抑着噴涌而出的痛苦,安慰少筠:“沒有!孩子還在!我們的孩子還在!”
少筠軟了下來,眼睛一閉、一串明珠滾了下來:“萬錢、孩子、我的孩子……”
萬錢痛不可遏制,緊緊抱住少筠:“少筠!”
後面接了桑貴侍菊等人的君伯看見此況,心酸,長嘆一聲,對胡太醫拱手道:“老胡、這一下全指望着你了!”
胡太醫長嘆一聲:“趕緊把穩婆找來、把人安置好!我這就診脈開方。”
那邊侍菊看見少筠此況,眼睛紅得比兔子還甚!她甩開桑貴,隨意在院子裡找了根棍子,叫囂着要上來打何文淵。桑貴雖怒,卻又比侍菊冷靜,少不得攔着,這一下又是一番雞飛狗走!
萬錢也顧不得兩人了,他把少筠抱回屋裡,寸步不離。此時少筠意識開始模糊,身下下紅不止,找來的穩婆嚇得魂飛魄散,抖着聲音對胡太醫說:“夫人這是幾個月?這般下紅,快趕上血崩了!”
胡太醫極快的把了脈,沉聲道:“你且不要慌!我會在上面看緊她的脈象,你只管把胎兒胎衣接下來就是!”
穩婆定了定神,又雙手合十,把滿天神佛都求了個遍。
萬錢看着穩婆的樣子,心中一樣叨唸!求求你,老天爺,讓她千萬熬過這一關!
胡太醫看着熊一般的萬錢堵在牀邊,只覺得發愁。話說,這副身子在這兒一擺,他還怎麼診脈啊!嘆了口氣,胡太醫安慰萬錢:“萬爺不妨門外等着?何況夫人小產等同產子,男子在此間,不祥!”
萬錢眉毛抖了抖,一股子憨直的脾氣涌了出來:“那胡夫子保證救活她?”
胡太醫搖頭,哭笑不得的:“舊日你怎樣穩重的脾氣,今日怎麼……罷了!孩子,得看她、得看天意!”
萬錢沉默。
而後,萬錢把少筠抱起來,一聲又一聲的喚着:“少筠、少筠!少筠……”
少筠朦朦朧朧,勉強睜開眼睛,看見萬錢一臉關切。她痛極,呢喃了一句:“孩子、孩子……”
萬錢抿了抿嘴,附在少筠耳旁低語:“你聽着、好好活着!因爲、你弟弟姐夫並沒有死!你還要留着性命去見他們!”
一句話,少筠眼睛兀得掙開,裡頭灼灼光彩,是無盡的期盼。她看着萬錢,緊緊揪着萬錢。
萬錢把少筠放平,摸了摸她的臉,重重的點頭:“答應我!好好活着!”
……
作者有話要說:少筠太絕望了。點題,怒顏。
少原沒死,你們應該知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