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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筠疲倦,萬錢也沒理會桑貴等人,把人直接抱回了竹園。記憶中的少筠,圓潤些,嬌弱而不孱弱。可是懷中的少筠……卻顯然的精神不足了,方纔半日遊湖、方纔兩番說話,就已經這般疲倦不堪。

萬錢憂慮,卻又不敢多說什麼,只等少筠熟睡了,方纔出來,又找了胡太醫說話。

與此同時,何文淵亦在巡鹽御史府邸,對着嬌羞不勝的樊清漪,細細安慰。

清漪懷孕至今,已經近七個月,一路舟車勞頓,加之彩英一事,終究有些不濟了。連日來,她都有點滴下紅,令一家人擔心到了十二萬分。

何文淵心中不安,自然也嬌縱着她,甚至乎大白天裡接了藥碗親自給她喂藥。

清漪看着眼前冠玉般的臉龐,不期然想起自己方纔懷春的年紀,唸到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孤芳自賞,總是期盼那千騎擁高牙的氣派和背後獨樹一幟的別緻。而今……眼前的男人迴風舞雪、文采粲然,卻只對她格外例外,難道不正是年少時候的夢麼?爲此,中間的一切都可以忽略了!

良藥一口口滑進口中,苦亦甜!清漪微微蹙眉,卻又漾出笑容:“爺……聽聞外間竈戶鬧事,爺也不必時時陪着清漪,清漪知道伯安心中有我,便爲你死了,也甘願。”

何文淵舌頭在口內一轉,轉出千般滋味來,卻垂眸溫和道:“你不要這般想,這家總有我在。”

清漪抿嘴,只道此生無求,便依向何文淵懷中,輕輕嘆氣道:“蒲草韌如絲、磐石無轉移。便是落了彩英那樣的結果,清漪也不怕。”

何文淵身子有片刻的僵硬,但最後心中嘆氣,只摸着那滿頭青絲,默然無聲。

“春前桃花豔,輕易莫摧殘。爺,清漪的心事……”清漪嗅着何文淵的氣息,呢呢喃喃。

何文淵聞言心中一顫,只覺在她面前有些畏怯。不知道爲什麼,他可以與她翻雲覆雨,可是他一直以爲僅此而已。這四年,他不曾對她許過承諾,而她亦不曾提過一句磐石無轉移的要求。而今、算是患難見真情麼?可這樣的結果……卻總讓他有下意識的畏怯!

經不住新湖上點點滴滴的漣漪,何文淵拍了怕清漪,把她輕輕推開,並說道:“彩英一事,便掀過去了。你只放心,我不會讓人再傷你。我讓寧悅在這兒給你物色兩個好的丫頭吧,等她備好了,你親自來選,也方便日後你生產時照顧你。”

樊清漪得了這一句話,心中欣喜!進何府這四年,吃喝用度雖然不差,但用人,府上卻管得極緊!尋常伺候的丫頭僕婦,無不經過寧悅、府中夫人的嚴格篩選。她樊清漪心裡明白,這一家人面上雖然沒有表現更沒有說出來,但私底下無不忌憚防備她的身份來歷。這幾年她使盡渾身解數,方纔堪堪留住何文淵的心,但想掀起風浪來,實在不是府中夫人和少夫人的對手!如今何文淵竟然讓她自己挑選丫頭僕婦、那就是意外之喜了!只要她手中有人、兜裡有錢,還怕桑少筠出什麼幺蛾子麼!

兩人心思各轉時,外間丫頭來報馮相公有請。

何文淵一聽忙要站起來,清漪卻一手拉住,嬌嗔道:“爺……外間事務雖忙,但也得保重身子!清漪聽夫人說,爺已經好幾日睡不足三個時辰了!往日爺就說過事急從權,何不讓馮師爺進內說話?雖不合規矩,但清漪不是外人,而且與外間的事也可說是息息相關,若清漪一無所知,日後再有早兩日彩英那樣的事,清漪與夫人,連應對都談不上……”

何文淵想了想也覺得有道理,便把清漪扶進帷帳之後,有令人把馮師爺招了進來。

馮師爺自然是顧不上什麼內幃外堂了,遼東的事情打聽回來,已經讓他着急得嘴脣長了一溜燎泡。

他一見何文淵,一面喝水一面就叫開了:“大人,查到了!遼東、五十萬兩銀子來自遼東!”

遼東、桑氏少箬流放服刑之地,少筠就在那兒發跡!

“怎麼說?”

“這筆銀子來自京城的幾大銀樓的銀票、當鋪!”,馮師爺說道:“其中最大的一筆是來自京城最大的寶華銀樓!小人動用了不少關係,暗中打聽到這些銀樓的運作,原來諸如打製王公貴族家中的金銀器、首飾,乃至於上進的器物,都是銀樓自己蒐羅的金銀。官銀、官金成色雖好,並不好弄,但平民之間有成色不佳的器物,銀樓收了,便付給銀票,價格相對低廉但來源極豐富。大約兩年多前,一個北方來的客商,偷偷摸摸告訴寶華銀樓樓主,說自己邊關做生意,跟兀良哈三部和北邊的女真人以物換物,得了不少金銀器物,想熔鑄了換成關內銀票。寶華樓主看過這批東西,覺得不錯,因此陸續收購。兩年下來,前後算賬竟也有二十萬兩之多!其餘幾大銀樓,總數加來也有近四十萬兩。”

“寶華銀樓!”,何文淵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眉心:“京城除了銀作局外,就屬它的金銀器物首飾最佳!”

“正是!”,馮師爺大搖其頭:“寶華銀樓後邊可正經不是尋常人物!”

“那查到那小武的來歷了?”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是查到了些端倪!小武本是遼東寧遠地方人,弘治十六年上賣身進了遼陽一戶大戶人家做小廝!大人猜猜,這戶大戶人家有什麼名頭?”

何文淵挑眉:“莫非……與‘竹’相關?”

馮師爺當即舉了大拇指:“爺高明!這戶大戶人家了不得,咱們派出去查的人鹽使司衙門、遼東都司衙門裡壓根問不得!但一個院子的名頭就留了破綻!‘隱竹居’!”

“隱竹居!”,何文淵複述一遍,心中豁然開朗:“分明就是小竹子在北邊啊!”

“正是了!”,馮師爺一打折扇:“這名小武就是小竹子的小廝!小竹子邊關與韃子女真人暗中勾結,以物換物,因此得來金銀器物,可用的直接就兌換成銀票,不行的,或轉賣或斷當,這三兩年下來,竟有五十萬兩之巨!”

聽到這兒,何文淵真是頭疼腦熱:“狎暱敵國……只怕也少不了暗通邊將!這以物換物,究竟用什麼物換得金銀器物?!”

馮師爺嘆氣。

帷帳中樊清漪心驚不已,不免揚聲說道:“爺……小竹子原本就是竈戶,只怕祖上技藝得其三味!莫非……這物……是鹽?”

何文淵渾然一抖,便如同置身於三九寒天一般。馮師爺則失神叫道:“老天爺!難道她在北邊……煎鹽買賣?這!這可怎麼好?!”

何文淵一拍桌子:“禍國殃民!我豈能容你!”

馮師爺頹然:“大人不可!”

何文淵眯了眯眼,盯着馮師爺。

馮師爺又搖頭:“大人!康桑氏雖然着力撇清與桑氏干係,但兩淮誰人不知?此姝此刻身系兩淮鹽政之大幹系,若你我並無確鑿證據就輕舉妄動,屬下不敢料想,兩淮局勢將會如何!旁的且不說,萬錢、桑貴此二人絕不會坐視不理!再說……”

“再說、勾結邊將一事!”,何文淵回過神來,只垂頭接話:“去歲遼東都司大都督程文運進京,陛下雖未曾封賞,但亦未加以斥責,可見陛下倚重其鎮守邊疆之功!若你我貿然舉動,牽連了遼東都司上下,只怕韃靼窺得端倪,屆時引兵南下,必然引致天下大亂。何況給少筠兌換銀票的,正是京城幾大銀樓,其背後,皇親國戚不無事涉期間,要取得證據,談何容易!”

“一南一北,這小竹子令自己成爲盤中蟹眼,身系多方利害,叫人輕易不敢一擊!”

何文淵捏了捏拳頭,心中脹滿,難以忍受。可是眼前血淋淋的事實,無不提醒着他,無冕之王,這一頂皇冠,終究是落在了桑氏少筠頭上。

原來從一開始,她就已經將他置於這般投鼠忌器、進退維谷的困境,而他卻全然不覺!

“早知桑氏如此厲害,”,馮師爺長嘆:“當初寧願縱容她買賣私鹽!”

這一句話、當真錐心刺骨啊!

何文淵無言以對!當初悉知桑氏買賣私鹽,又忌憚少筠與萬錢聯姻,因此下定決心肅清兩淮鹽政,以求開中鹽得以在良好的環境中運行,可結果……太出乎人的意料了!少筠北走大漠,竟然攪得天翻地覆,如今返回兩淮卻又令人束手無策!實在是叫人頭疼不已啊!當下,應以何爲對策?

“以馮師爺所見,應以何爲對策?”,何文淵緩緩靠着官帽椅椅背,合目問道。

馮師爺沉吟了半晌:“此事、是否該向陛下提及?畢竟當初大人肅清兩淮鹽政,也是陛下授意。今日之況,欺君,實乃不智之舉!”

“陛下必然痛心之極!”,何文淵緩緩說道:“何況、兩淮形勢勢同水火,一日不可耽擱!”

“依屬下看來、這五十萬兩,桑氏已經答應全數充公,也算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另外、這兩日屬下反覆揣摩桑氏行徑,覺得桑氏一返回揚州,就公然宣稱自己是康氏婦人、爲康青陽守節,其後更是把家中細務全數交還給桑貴及三小姐,可見她還是想與桑氏撇清關係的。再者,桑氏合族煎鹽,已逾百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桑氏在膽大妄爲,她也不得不爲這合族的身家性命打算!所以她在兩淮、不能不妥協!”

何文淵點點頭,帷帳內樊清漪也點點頭。如果大明王朝官員的貪污受賄是朝廷最大的軟肋,那麼桑少筠最大的軟肋就是桑氏一族了!保證桑氏的平安,維護兩淮的穩定,這是朝廷和桑氏都一致的目的!只要有此目的,一切還有商量的餘地、還有退讓的餘地!

……

作者有話要說: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反正何文淵遲早都會知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