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萬籟俱寂。
來到獨酌的宇文坤面前,風韌坐下自己取過一隻杯子,正欲倒酒,卻看到對方將整瓶都推了過來,而後自己又從桌下取出了一瓶。
“怎麼,你也睡不着嗎?”
話音落時,宇文坤一掌拍去瓶口泥封,也不用杯子,直接仰首飲上一大口。
搖了搖頭,風韌也沒有去倒酒,雙指一夾拾起粒花生米往嘴中一拋,輕輕咀嚼的同時說道:“過了今夜,距離地心魔族給的期限就只有最後一天了,你天天夜裡這般醉酒,可怎麼行?”
哼聲一笑,宇文坤又痛飲了一口,嘆道:“再給我最後一夜吧。保證,明天不會這樣了。”
乒!
剎那間,他手中的酒瓶崩裂成無數碎片,殘餘的酒水紛紛灑落,濺得到處都是。
在這期間,風韌的動作不曾有過改變,然而虛空中殘餘的一絲淡淡劍氣卻在輕訴着剛纔的變故究竟是誰在出手。
“我們這邊的戰力本身就不多,其他人都在全力籌備,而你作爲第一梯隊的主力,還是這般懈怠?就算不爲了你自己到時的生死着想,也麻煩考慮一下屆時願意把生命託付與你的同伴,行不行?”
宇文坤沒有回答,伸手一探,迅速抓向之前遞出的那半瓶酒。
但是,風韌動作也不慢,扭手一攔,瞬間擋住去路,下一刻兩人五指一同晃動交鋒三次,最後對上一掌,顫慄的勁力泛起一圈漣漪,整張桌子連同着擺上的酒菜一同破碎,遍地只剩碎屑殘骸。
眼見如此,宇文坤索性站起身來,嘆道:“你哪裡能懂?別的不說,在女人緣和感情上,你小子一向順風順水,讓人嫉妒不已。而我呢?從小一同長大的蘭瑾被你搶了,後來有些感覺的雀穎眉和沈月寒都是對我不冷不熱,而她們都還對你青睞有加。好不容易,與巧兒達成了共識,相處融洽,即將告白之刻,卻迎來了從未想過的變故,分離不見也就算了,每一次重逢竟然還不得不生死相鬥,這到底算什麼事情!”
盯着宇文坤的雙眼,風韌面無表情,冷冷說道:“我只和你確認一件事情,對於巧兒,你到底是不是真心真意的喜歡,並非一時的衝動?”
“當然是真心真意的喜歡,不然的話,我也不至於傷心成現在這個樣子!”宇文坤沉聲一喝,在那夜司空巧兒暗算他並且標明身份之前,他從未發現過,其實自己那麼在意她。
確實,值得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風韌點頭道:“那問題就好辦多了,把她奪回來,不管用什麼辦法,直接打暈拖走,或是禁錮起來好好談一談。總之,既然你有意,那就沒必要在這裡借酒消愁。巧兒一直放不下與我們曾經的交情,在戰場就能夠看得出來,所以,你並非沒有希望。”
“她在拒絕我,那一夜也是,不久前戰場上重逢也是。我也想好好與她談一談,可是沒有機會……而且,她是地心魔族,與我們之間……”
嘭!
不等宇文坤說完,風韌挺身一拳重擊在他小腹上,望着身軀逐漸蹲下顫抖的對方,冷冷喝道:“既然是真心真意的喜歡,何必在乎種族的區別,更不用在意世人的眼光。至少,我們這些同伴無論如何也是支持你和她的。機會,永遠不是等來的,而是自己放手一搏爭取到的。你再問問自己,是不是真心真意。如果是,而且答案不會改變,那麼再去想想到底該怎麼做吧!”
轉身便走,即將出門之時,風韌步伐暫緩。
“到時候,在不影響戰局形勢的前提下,我們都會盡可能幫你創造機會與巧兒獨處的,帶她離開戰場,好好談一談吧。”
捂着小腹緩緩起身,宇文坤低語道:“上一次她就開始擊殺天譴遺族的人,似乎想借此與我們劃清界線。我害怕到時候,她的箭矢會真正指向我們這些昔日的同伴。”
“那是你要處理的問題,而不是我們。如果,你到時候無能爲力的話,爲了大局着想,我會出手殺了她的,道歉之類的話,如果戰後還活着,我去祭奠她時會說的。”
說完這句,風韌推門而出,大戰在即,等待他去處理的事情還很多。
他走後,又是一片靜寂,直到幾點清脆的水滴聲墜落再次將之打破。
嘀嗒,嘀嗒。
淚水劃過臉頰,宇文坤仰頭一記苦笑,雙拳下意識緊握。
“巧兒,無論如何我不會容許有那種情況出現。非要萬不得已的話,你的命,只有我能取走。待到輪迴之戰結束時,我再去另一個世界與你重聚……”
……
一天兩夜之後,晉軒帝國邊境。
寒風在呼嘯,雖然冬天已過,初春將至,但是瀰漫的那股淡淡冰冷卻依舊刺骨。
這片荒原大地數百年來便是晉軒與北庭的交鋒戰場,黃土之下不知道飽飲多少將士的鮮血,若是深掘數米,必將下方埋葬的白骨累累。
但這一次,這處戰場不再是兩國的交鋒,而是兩個位面的交鋒死戰之所,跨越三千年的輪迴宿命,兩個種族間的存亡之戰。
勝者,執掌霸權。
敗者,臣服或是毀滅。
望着前方佈陣成型的十餘萬魔族大軍,風韌雙眉微皺,無論是數量還是那股凶煞氣勢,這一次的敵人都在不久前對陣夭星麾下三萬之衆之上。
遠處,敵軍的末端盡頭,一柱暗紅色巨影聳立大地之上,千米的高度隔着這樣的距離依舊清晰可見其雄偉,從中盪漾的淡淡赤光籠罩在魔族大軍上空,令他們更加嗜血狂暴。
地心魔族的象徵與信仰,魔神圖騰柱。
圖騰柱頂端,一道身影揹負雙手而立,緊閉着雙眼並沒有睜開,只是在靜靜聆聽着風中傳來的聲響。
對他而言,這一戰的結局早就註定了,剩下的不過是時間問題。
另一端,代表着南大陸所有抵抗力量這邊,排列整齊的大軍方陣聳立在荒野上,僅以數量來看,反倒是還要超過地心魔族,兵甲鮮亮泛着淡淡寒光,各式兵刃揚起,一排上百擂鼓號角聳起在中軍,等待着宣告開始的一刻到來。
南大陸所有帝國的軍隊集結,只取真正打過血戰硬仗的老練士卒,組成了這二十七萬人的大軍。如果不是當初亡靈天災肆虐之時,由於抵抗各國損耗不小,這裡的大軍數量還會更多。
但是,在場的武道強者心裡都清楚,這些將士心中也明白,他們的戰力對於這一戰而言,這樣的數量並沒有太大用處。
縱使如此,依舊嘶風吶喊,金戈鐵馬氣吞萬里,視死如歸。
魔族大軍最前列,第十王殿澤隆已是披甲上陣,位於上萬重甲士卒之前,頭盔下露出的兩點赤光遠遠打量着人類的大軍,很是亢奮。
對於他來說,這樣的戰場再合適不過。
不過,沒有魔神薩麥爾的命令,任何一名地心魔族都是不敢出擊。
又過了一刻鐘,立足在魔神柱上的薩麥爾依舊沒有睜開雙眼,只是雙脣微顫,低沉的聲音卻是蔓延到了戰場上的每一處角落。
“之前我說過的話還算數,只要肯投降的,一律能活,吾族只殺反抗者。你們應該知道雙方實力的差距,何必再以卵擊石?現在降,還來得及。”
風聲一同嘯動,二十七萬人類大軍巋然不動,對於薩麥爾的話無動於衷。
既然站在了這裡,就早已做出了決定。
誓死捍衛家園。
縱身一躍,風韌來到了大軍之前,擡手間利劍出鞘,星穹月寒在虛空中泛起陣陣璀璨。
“我曾經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強者究竟是什麼意思,我們追求着變強,又是爲了什麼?今日,我可以將自己得到的答案告訴你們。真正的強者,永遠將作爲弱者的盾牌站在最前列,爲了守護絕對不容許被玷污踐踏的守護之物,毅然與強敵搏鬥。無論生死成敗,他們,我們,將奏響和平的號角,化爲奠定未來勝利的基石!”
揮劍一指,他揚聲喝道:“前軍聽令,衝鋒!”
咚咚咚咚——
擂鼓驟響,沉悶的聲音傳得很遠,激起了無數人心中的熱血與戰意。
下一刻,大地戰慄,數萬鐵騎衝鋒奔騰,踏動的錚錚鐵蹄響徹天地。
而在他們之前,上千道身影掠空而去,在風無道的帶領下,遠古九族的衆多弟子與長老身先士卒,衝刺在最前列。
既然自詡爲大陸的守護者,那就要遵守那份至高無上的榮譽。浩劫降臨之刻,自是浴血奮戰,直到干戈止息之刻。
“看來,你們是拒絕了。”
薩麥爾冷冷一笑,揮手下令。
“澤隆,率部迎擊,讓他們見識一下什麼叫做實力的差距,什麼纔是真正的絕望!”
早就等不及的澤隆王殿仰頭一聲怪嘯,手中深淵鉞戟一揮,身形一竄直接朝向遠處逐漸逼近的衆多人影而去。
頃刻間,一萬魔族士卒也是衝鋒向前,其中更有數名魔將與王殿一同出擊。
鐺!
大戟劈落,重拳迎擊,澤隆王殿與風無道瞬間交鋒碰撞,誰也不肯示弱,雄渾的力量轟鳴爆裂在虛空中一震,最後硬生生將兩人都是往後一推,震盪的波瀾漣漪,連同着後方兩軍的衝鋒之勢也是阻攔一滯。
不過,那樣的阻攔也僅僅持續了一小會兒,吶喊聲頓時再起,咆哮與兵刃嗡鳴聲同時奔涌在大地上,兩股洪流終於碰撞衝擊。
霎時間,鳴嘯慘叫一同驚起,上千道身影瞬間傾倒,飛濺的猩紅色肆意舞動。然而這一切都無法阻止後方繼續前進的步伐,廝殺奮戰愈演愈烈。
戰爭一旦開始,唯有一方的鮮血徹底流盡纔可能停下。
只是不知,這一戰究竟誰纔是贏家,又或者……玉石俱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