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呼……”
一把掀開被子坐起在牀上,風韌大口喘息着,背後的衣裳已經被汗水完全浸溼,黏糊糊中帶着一抹淡淡冰冷,很是難受。
“主人,你醒了。”
一側,不知坐在那裡等候了多久的銀月心急忙倒了一盞清茶遞過去,當看到已無一絲熱氣飄起時,正想着是不是該去換一壺。
她正猶豫之時,等不及的風韌一把就將杯子搶了過去,直接飲盡,似乎還並不夠,隔空擡手一抓,整隻再無餘溫的茶壺落入手中,仰首咕嚕咕嚕全部喝完。
末了,他擦了擦嘴,喘息依舊沒有停止,沉聲問道:“過去多久了?”
“從戰鬥結束算起的話,三個時辰不到。”
接過茶壺放在一旁小桌上,銀月心強擠出一抹微笑:“這裡的戰事暫時結束了,主人若是累了,多睡一會兒也可以……”
“告訴我,那是不是真的?對,不是真的,是嗎?”
突然間,風韌發狂般約了起來,雙手一抓按在銀月心肩頭。
下一刻,一絲淡淡的刺痛同時在雙手中傳來,他詫異的鬆開十指一看,卻見指間累累傷痕,都是一道道細小的傷口,就好像抓過什麼堅硬物體硬生生扯動時所留下的。
失魂落魄般重新坐下落在牀上,風韌仰頭笑出聲,兩行淚水不住地從臉頰上滑落。
“不過是我在自欺欺人罷了……最後一刻還說着不會再讓她在受到任何傷害,卻連她就在我身後被奪去了性命都做不到……及時趕回來了又如何,扭轉了戰局又如何,到了最後,卻只能眼睜睜看着她慘死,卻無能爲力……”
……
雪白的長裙在風中輕輕舞動,嶄新的光滑表面沒有一絲皺褶,無論是材質還是做工都是頂級水準,飄舞中微微晃動的幅度都能看出幾絲高貴與華美。
然而,再往上,刺眼的一道道猩紅痕跡將雪白的美麗瞬間撕裂,血的猩紅色沾染在衣裳上,溢出於嬌軀之中染紅大片,觸目驚心。
指間都在滴血,無力下垂的雙臂與筆直的雙腿一樣軟綿綿毫無重量,隨着整具嬌軀在半空中輕輕晃動,血肉模糊的肩頭被一張漆黑的尖長巨嘴緊緊咬住,整個頭顱都沒入其尖牙利齒之中,只剩下幾縷冰藍色的長髮還露在外面,也沾染上了刺眼的猩紅血色。
再往上,漆黑巨蛇瞪大的一雙巨目中兇意盎然,似乎還帶着一抹戲虐的冷笑。在它兩側,創痕的截面很是光滑,似乎原先還有兩顆頭顱,卻是被利劍斬斷。
“夜魂王殿……”
後退一步,風韌心中的驚詫洶涌難以形容,剛纔他確實只是斬斷了對方的兩條手臂,再附上一腳一掌擊穿城牆落在了關卡的另一端,沒想到,他的生命力如此頑強,竟然還活着,而且……
咔嚓,咔嚓。
清脆的骨骼碎裂聲再次穿出,毛骨悚然的聲音嘯於風中,巨蛇的大嘴緩緩蠕動着,被它咬住的嬌軀逐漸上升,更多的部分沒入利齒喉間,更多的猩紅鮮血也是從雪白的衣裙上滑落滴下。
嘀嗒,嘀嗒,嘀嗒——
淡淡的寒意在風韌胸中翻滾,不過很快,熊熊燃燒的怒火充斥在他心中,咆哮成一聲震天撼地的呵斥。
“把她還給我!”
嗤!嗤!嗤!嗤!嗤!嗤!
划動的雙色劍光瘋狂舞動在虛空中,僅一剎那,飛掠的身影從聳立漆黑巨蛇旁穿過之時,修長的軀體應聲裂成兩截,然而星穹願與焚寂涅炎的斬擊根本沒有因此而停下,嘯動的凌厲中炙熱與森冷融合縱橫,無數碎裂的血肉飛舞在城樓之上,瞬間又是焚爲灰燼。
叮!叮!
雙劍脫手墜落,風韌探手一接將從巨蛇鬆開口中墜落的嬌軀抱入懷中,絲毫不在意沾染在那雪白衣裙上的片片猩紅血污。
然而,這一刻他的內心再度一顫,強烈的恐怖感襲編全身。
懷裡的嬌軀胸部往上血肉模糊一片,被咬爛的血肉與破碎的衣裳攪在一起,而且……頭沒了……光禿禿的頸脖之上,什麼都沒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吼聲震盪在虛空中,泛起的圈圈漣漪席捲狂風瘋狂掃過四周天地,遠處戰場上尚不知究竟發生何事的衆多傷者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不少直接被掀翻在空中。
“不可能,這不不可能,一定是我的錯覺,這些天太累了,所以眼花了。”
強行擠出一抹詭異的笑容,風韌放下懷中沾血的軀體,如同行屍走肉般上前數步,來到被他斬下的巨大蛇頭面前,十指一張,瘋狂划動驚起一連片的撕裂聲。
血肉紛飛,有着堅固鱗片包裹的蛇頭硬生生在他指尖抓擊下被扯開,整塊血肉強行撕成兩片,而在那污血橫流的包裹中,想要找的目標出現了。
一大團碎爛的猩紅色,只有附帶着的縷縷冰藍色髮絲還能夠勉強辨認。
“沈月寒,你不要走……”
探手一遞,風韌張嘴又是一口鮮血噴出,只覺得眼前逐漸昏暗一黑,雙膝一跪倒下,再往後,模糊的意識再也不記得任何事。
……
“主人,她已經死了……”
銀月心微微顫動着雙脣,輕聲說道,她能夠理解此刻風韌近乎癲狂的心情。雖然只是時候看到,但是從那裡的一片血腥來看,經歷了什麼能夠猜到。
“對,她死了,就在距離我不遠的地方,被一個我早已爲幹掉的對手悄無聲息地殺害了!”
嘭!
風韌擡手一拳砸在牆壁上,裂縫遍佈的瞬間,整個房間都是顫抖不止。
“罌粟,我是不是很沒用?就在那不久前,我竟然還覺得陣亡在異鄉的地心魔族很可憐?就是他們,這些爲了一己私利的入侵者,奪去了我們多少同伴的性命!而且當時,看着勝局已定的戰場,我竟然還在得意,覺得自己很厲害,是扭轉局勢的英雄?如果說命運之神愛捉弄人的話,這個玩——不,這個懲罰,是不是太過分了?”
淚光不停地從臉頰上流下,風韌雙手緊緊抓在被單上,指尖將那光滑柔軟的上等綢緞直接撕裂。
“不,主人,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那樣的事情,誰都會覺得悲傷的,並不是你的錯。如果不是你的話,更多的人會死……”
銀月心一嘆,順勢坐在了牀上,抱住風韌讓他將頭枕在胸前,如同母親呵護孩子般輕輕撫摸着他的腦袋與後背。
又是抽泣一下,風韌合上雙眼回道:“明明可以做得更好,卻因爲我的疏忽,我的得意,白白葬送了沈月寒的性命,第一個……第一個讓我心動,驚爲天人的絕美女子。”
“主人,這不是你的錯。我想,如何她可以再傾訴一次的話,也許,會原諒你的吧?”
銀月心輕聲嚷嚷道,擡手一抽,一隻瑩白色的玉簡遞到了風韌眼前。
“這是什麼?”
風韌一愣,下意識接過了那隻玉簡,淡淡的冰冷蔓延在他傷痕累累的手指上,倒是有種說不出來的舒服。
“是遺書,沈月寒出戰前留下的遺書。按照無道大人的吩咐,所有參戰的人都是留下了最後想說之話,以及想要交代給誰。她的,當初寫下時註明要給主人。”
說罷,銀月心輕輕放開了風韌,退後數步來到房門前,嘆道:“主人,那個我就先出去了,有事的話,叫我一聲就行了。”
房門輕輕開啓又合上,在房間外,銀月心看到了好幾道攢動的身影,一見她出來,急忙湊上前去,又生怕驚動了屋內之人。
“小聲點,先不要打擾他。”銀月心急忙做出一個噤聲的動作。
“是啊,這個時候,他需要一個人靜靜。”
風無道點了點頭,攤手道:“醒來了就好,我先去處理別的事情了,還有,宇文坤你在那裡湊什麼熱鬧,和我一塊走。”
說罷,他拖着一臉不情願的宇文坤朝着遠處迴廊走去。
留下的霍曉璇、風輕柔、蘭瑾三女各自望了一眼,搖了搖頭,重新縮回到角落裡坐下,現在她們能坐的只有等待。
風韌從來沒有直接說過,但是她們心裡都明白,沈月寒在他心裡的分量很重,不比她們幾個差多少。
“可惡,小風韌你這一次……爲什麼,明明失去了一個競爭對手,我卻也會感到難過……”
小手拍在地面上,霍曉璇咬着牙搖了搖頭,眼中也是泛起幾抹淚光。
房間內,風韌有些猶豫,將玉簡握在手中許久,直到那冰冷的晶瑩表面都染上了自己的體溫之時,才又是長長一嘆,將其打開。
那一剎那,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在房間內,令他渾身猛然一顫,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不過是沈月寒留在玉簡中的話,沒想到,卻成爲了真正的遺言。
“風韌,當你聽到這段話時,就說明我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時候了,如果是最後一戰我才殞命的話,此刻就要說聲恭喜了,想必我們已經取得了最後的勝利,而你,是萬衆矚目的英雄。如果不是的話,我真心地表達歉意,沒有能夠陪你走到最後一刻,無能地提前離去。”
“對於我的死,不要傷心,不要難過。人,任何的生靈註定有這樣一個輪迴的過程,我不是隻是提前一步從痛苦中解脫了,唯一的不捨只有……與你相處的時間到此爲止了。”
“我是一個孤兒,因爲生來的頑疾被父母所遺棄,若不是師傅收養,也許我早就死於飢寒,又或者是被當做奴隸販賣,不知道最後死於何處。但是,師傅給了我的只是養育之恩,她希望一個別無他心干擾的我可以繼承惑生宮。本身,我是可以做到的,直到遇到了你……我的心,發生了改變。”
“第一次的見面與激戰,第二次再遇的那倉促一眼,還有第三次的並肩而戰與夜談。你是我第一個忍不住敞開心扉的人,也是第一個說我笑起來好看的人。真的,在那一刻我徹底心動了,懵懵懂懂中意識到,也許這就是人們說的喜歡,說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