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別了初妃,尚仙難以抑制地難受,幾乎是衝出了裕錦宮的宮門,在回玉窕宮的路上,她不住地想:太后爲何要加害長姐?難道也是同初妃一樣,不願與遜妃爲敵,不願爲太后所用而要遭此劫數嗎?即便如此,太后又憑什麼偏偏要置長姐於死地?可是憐翹又一口咬定是遜妃害死了長姐,到底她們之中誰的話纔可信呢?到底誰纔是真正的始作俑者、幕後黑手呢?只是有一點,初妃言中了,她是不會如此大費周章地甚至不惜犧牲性命來撒這個謊話的。那麼顯而易見,事情的關鍵就落到了太后和遜妃二人身上,此刻的她恨不得立馬去質問這兩個人,揭露事情的真相,找出最終的答案,還長姐的清白。好在雙親已經回鄉,遠離了官場,終於她可以孑然一身,無所畏懼了,只是眼下卻還不是最好的時機,不能白白地做無謂的犧牲。
轉眼已近夏末,八月十五,中秋佳節,宮裡照例要舉行宴席,禕徵邀請了一衆皇孫貴胄出席。入宮半年有餘,尚仙雖然反感這種形式的交際盛宴,卻也只得如期出席。與往日不同的是坐在禕徵身旁的已經換成了初妃,她隆起的腹部尤其扎眼,一襲繡金的硃紅錦袍將她襯托得雍容華貴、風華絕代,頗有母儀天下之風範。太后繼續在人前擺出一幅平易近人、和藹慈祥的假象,有誰又知道她的雙手濺上過多少鮮血。她的座下坐着一位年輕的王爺,面若冠玉,儒雅翩翩地上前說道:禕衡參見母后、皇上。”
“三哥,近來越發清減了,要多注意身體纔好。”禕徵關心道。
遜妃今日只得落座在禕徵之下,尚仙夕妍則依次坐在遜妃之側。衆人一一落座後,禕徵起身說道:“今日朕有兩個好消息要宣佈,一則是初妃懷有龍裔,加上她素來敏慧沖懷,得體持重,朕決定冊封其爲貴妃;另外,紀小媛也確診有了喜,朕也決定擢升其爲貴嬪,以彰二人之功德。”
初妃的冊封倒也在衆人意料之內,而夕妍則成了衆人的焦點。
“恭喜皇上雙喜臨門,福澤綿綿。”禕衡開口道。
衆人也紛紛應聲道。遜妃緩步走到夕妍面前,神情自若地道:“妹妹的身體有恙,姐姐一直記掛在心上,如今看來只是害喜而非害病,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轉而又對一旁的宮女道:“你們還不快給貴嬪娘娘把生冷辛辣的食物撤了,還有酒也拿走,換一壺花茶來吧。”
“多謝姐姐關心,妹妹並非有心欺瞞,只是………”夕妍不知如何對遜妃解釋,一時語塞。
“只要身子沒事就好,有了身孕乃是好事,且忌諱傷神難過的,妹妹不必吃心。”遜妃柔聲道。
尚仙在一旁冷眼旁觀,遜妃的眼神裡確實看不到怨恨,而是滿懷柔情,不像是矯揉造作的。原來她對夕妍也並不是毫無真心的,這樣的一個人會狠心害死長姐嗎?
“說起來,皇兄還比朕大兩歲呢,朕都要有兩個孩子了,你和福晉也得抓緊啦?”禕徵有些微醉地道。
禕衡只是平靜地道:“皇上貴爲天子,自然是心想事成的,臣哪比得了皇上的福氣。”
之後的宴席大家都忙着恭賀禕徵,衆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場面喧譁而熱鬧。尚仙往邊上一瞧,連向來愛熱鬧的遜妃也提前離席了,初妃和夕妍懷孕的事情多少還是攪了她的興致,再看對面,禕衡的位置也空了,夕妍也早就乏累了,尚仙本也就百無聊賴,於是和熙雪一起回了玉窕宮。
遜妃獨自走在吹碧湖邊上,想起上次禕徵曾在這裡爲自己設宴,好不風光,如今時移世易,只留自己形單影隻了,初妃得寵,夕妍有孕在身,而自己卻是孤立無援,太后又視自己爲眼中釘,夕妍好歹有尚仙、熙雪這樣的好姐妹,自己卻一無所有,想着想着不免惆悵起來,腳底一滑,失了重心,眼看就要摔倒,卻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扶住。遜妃定睛一看,是禕衡,連忙站直,轉身要走。
“宮裡的日子過得如何,這就是你想要的嗎?”禕衡冷冷道。
“不錯,事到如今,什麼都不可挽回了,既然已經入了宮,我就要好好地做皇上身邊的女人,沒什麼可後悔的。”遜妃決然道。
“今天的局面也是你要的,初妃、紀小媛晉封?”禕衡不屑道。
“我還沒有輸,皇上還是愛重我的,不是你皇額娘阻擾,我早就坐上皇后的寶座了。本宮身體不適,先告辭了,王爺留步吧。”遜妃怒哼道。
“曳嬈,你鬥不過母后的,到底是我害了你啊。”禕衡嘆息道。
今日尚仙也多喝了幾杯,許是因爲姐姐的事吧。梨香見尚仙精神不振,知道她喝多了,端來了解酒茶給她。
“主子,今日席上還好玩吧,您都高興得喝多了,奴婢給您拿來了解酒茶,您喝了再睡吧。”梨香輕聲說道。
“好吧,今日宴席上最高興的是初妃娘娘和紀姐姐,我有什麼可高興的?”尚仙帶着醉意道。
“主子,今日來了好多人吧,一定很熱鬧,那三王爺也一定來了吧。”梨香好奇道。
“你認得他?”尚仙奇怪道。
“奴婢只是見過三王爺一面,他對我們奴婢很是親切,沒有半點王爺的架子,其實說起來他還是皇上的大媒人呢?”梨香含羞地答道。
“媒人?做的是哪位娘娘的媒人?”尚仙驚異道。
“是遜妃娘娘啊,遜妃娘娘原來是禕衡王爺的遠房親戚,是王爺力薦入宮的啊,只是奇怪,說起來遜妃娘娘和太后也是親戚了,可太后總是瞧遜妃不順眼似的。”梨香順嘴扯出了一篇話來。
見尚仙半天不應聲,梨香以爲自己又說錯話了,忙道:“主子,奴婢失言了。”
“沒什麼,夜深了,你早點歇着去吧。”尚仙淡淡說道。
梨香的話驟然讓尚仙想起方纔在席上,遜妃和禕衡雙雙失蹤的巧合,他們兩人和太后又會有什麼千絲萬縷的瓜葛呢?帶着疑問和酒意,尚仙昏昏睡去了。
第二天,尚仙如常地去壽寧宮給太后請安,她心裡揣測禕衡說不定也在那裡,果然才進門就看見禕衡在園中負手而立,尚仙走近行禮,禕衡開口道:“母后在佛堂靜修,燦嬪娘娘不如在此靜候一會兒吧。”
“王爺好雅興,在此獨自賞花,不知王爺最愛何花?“尚仙輕問道。
“獨愛合歡。”禕衡肯定道。
“爲何不是秋菊,如今已近秋季,雛菊正是含苞待放、如日方中,且菊花纔是高潔清遠之流的象徵,更被陶淵明等人推崇,想必能合得上王爺修遠清逸。而這合歡花花期已過,如今只剩殘花敗柳之姿,王爺不會是愛此憔悴的花容吧。”尚仙反問道。
“那依娘娘看來,本王愛的又是合歡花的哪一處?”禕衡輕描淡寫道。
“尚仙猜王爺愛的乃是合歡的花性,合歡花素有解鬱安神的功效,可用於心神不安、憂鬱失眠。”尚仙悠悠道。
“想不到燦嬪娘娘還熟通花性,確實不凡。方纔你說的對,本王也似這合歡一般地不合時宜呢。”禕衡鬱郁嘆道。
“王爺卻說錯了,尚仙正是姓凡,而非不凡。”尚仙有意開解了一句。
禕衡沒有接話,自顧自續賞着頹落的合歡花。這時,翠慈姑姑從殿內出來,叫尚仙進去敘話。
尚仙吞下悲憤的情緒,品味着赫連芝肜教會自己的“忍耐”二字,面對着眼前這個弒親的女人依舊談笑自如,在敵人沒有露出馬腳之前,自己又怎麼能以身犯險呢。
“你方纔看見衡兒了吧,哀家瞧着你們彷彿在說話,聊了些什麼?”太后笑着問道。
“王爺和尚仙適才在聊花藝,嬪妾問王爺最愛什麼花?”尚仙故意話留一半。
“哦,衡兒怎麼說?”太后饒有興致地問下去。
“原本以爲王爺會說是雛菊,可是沒想到王爺卻說獨愛合歡花,尚仙不解這個時節的合歡已經萎謝了,爲何王爺還偏偏喜歡它,正想追問王爺,翠慈姑姑就出來了。”尚仙答得滴水不漏。
“啪!”太后順手砸了桌上的一碟杯盞,“這個衡兒到今日還惦記着合歡花,真是令哀家大失所望,翠慈將園中的合歡全部撤走,能燒得全給哀家燒盡了,以後壽寧宮裡不得種植合歡花。”太后氣得發抖道。
尚仙和衆人都被震嚇到了,只得噤聲不語。太后自己也意識到失狀了,便斂容道:“哀家有些頭痛,你就不必在這兒陪了,玉窕宮那裡也少不了你,你且去吧。”
尚仙從太后的怒顏裡看出了一絲端倪,嘴角露出一抹淡笑:“尚仙先行告退了。”
其實如今夕妍擢升了貴嬪,每日來探望的人可是不少,加上茜草奉命保護着龍胎,在湯藥方面,尚仙也放下了心。慢慢悠悠地回到了玉窕宮,夕妍的房裡傳來了笑聲,今日不知又是誰來拜訪了,走近細聽,卻是遜妃的聲音,尚仙對她始終有幾分戒心,未來得及多想就連忙推門進去了。
“尚仙妹妹回來了。”夕妍微笑說道。
“不知遜妃娘娘玉駕親臨所爲何事?”尚仙一針見血地看着遜妃逼問道,語氣裡透着毫不掩飾的輕蔑。
“姐姐是來看我的,瞧還帶了這麼多安胎的補藥和禮物來呢。”夕妍見情勢不妙,忙解圍道。
遜妃倒也不怒,打開一幅卷軸道:“這是我命人畫得百子千孫圖,上面畫有千百個健康的嬰兒,妹妹可以掛在屋內,每日瞧着他們,心情自然也會好不少。”
“難爲姐姐有心了,這些個孩子真是可愛極了,尚仙妹妹你說是不是?”夕妍如獲至寶地說道。
尚仙疑惑地看着遜妃,只見她又打開一個包裹,裡面是一件都不同顏色布料拼接而成的襁褓,“這是我在民間收集的一百個健康嬰孩兒的衣服做的襁褓,可保佑孩子出生之後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無病無災的。”
夕妍感激道:“這個姐姐還是留着給自己的孩子吧,太寶貴了,妹妹不能收啊。”
“這又什麼的,你的孩子我的孩子還不都是一樣,都是皇上的孩子,妹妹如今有孕在身,正好需要,就別推辭了,收下吧。”遜妃真誠地說道。
尚仙站在一旁久久不語,之後遜妃又把帶來的藥材一一解釋給夕妍聽,還再三囑咐了些要緊的事項,儼然比她自己要做母親還要上心,彷彿夕妍的孩子就是她的一般。她的眼神裡寫滿了羨慕,從她的言談舉止間,看得出對於有孕後要做的準備,她比誰都清楚,只是上天沒有給她做母親的機會。一直到夕妍喝了安胎藥,沉沉睡去了,遜妃才戀戀不捨地離開。
“不如讓尚仙陪娘娘回關雎宮吧。”尚仙觀察到此時,心裡仍舊滿腹疑團,便擋在遜妃面前道。
“那就有勞燦嬪妹妹了。”遜妃竟然毫不推辭。
一路上尚仙都在思慮遜妃此來玉窕宮的目的,卻無從開口問道,眼看着關雎宮就要到了,尚仙正猶豫如何開口之時,遜妃卻道:“妹妹一路也累着了,不嫌棄的話就去我關雎宮裡小坐一會兒吧。”
“那尚仙就謝過遜妃娘娘的好意了。”尚仙見機說道。
關雎宮,兩人對坐着,宮女奉完了茶就知趣退下了。遜妃呷了一口茶,“妹妹,不會只是爲了和本宮在此喝茶纔來關雎宮的吧?”
“娘娘英明,敢問娘娘今日突然造訪玉窕宮,送禮示好於貴嬪娘娘,是意欲何爲?”尚仙開門見山說道。
“尚仙妹妹這話錯了,我與夕妍妹妹本就親厚,且昨日我方知她懷有龍裔又冊封爲貴嬪,今日就上門來賀喜,在情在理至極,何來的突然造訪?”遜妃就輕易擋了回去。
“夕妍姐姐向來醇厚,且懷有龍裔事關重大,望娘娘三思,莫要輕易染指。”尚仙不依不饒道。
“妹妹你就一準兒認定了我是有心加害於夕妍的嗎?憑什麼這般懷疑我?不管你們信不信,本宮是真心待夕妍的,況且她還有了龍裔,本宮怎麼會歹毒到去殘害一個無辜的小生命呢?”遜妃激動地說道。
“至如長姐又何嘗不是無辜的,你還不是一樣下得了手?”尚仙森然道。
“原來這纔是你心裡想說的,本宮料想打從一進宮,你就想着如何爲長姐復仇吧,只是本宮告訴你,你長姐是自己氣性小、身子弱,活活病死的,可怨不得我,宮裡本來就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她失寵失勢是命中註定,身在後宮就該料到了這一天,這就是宮裡的生存法則,她自己玩不起,還能怨天尤人嗎?”遜妃不屑地說道。
“長姐不是病死的,但是被人下毒而死的,你不要妄想推脫得一乾二淨,當日吟嬪也指認了確有和你聯手陷害長姐,如今她雖然死了,但還有憐翹能作證。”尚仙咄咄逼人道。
“原來憐翹早就和你串通一氣了,我不過是夢中囈語了幾句,我對不起謹妃,被她撞見了而已,她就想只憑這個就誣告我嗎,會不會太過於天真了?”遜妃硬撐道。
“這麼說你到底承認對不起長姐啦?”尚仙冷哼道。
“不錯,我是有陷害過她,那時候宮裡人人都誇讚她,天姿國色、賢良淑德、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太后尤其偏愛她,皇上也常在我面前念她的好,她的出現給我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我承認我從心底嫉妒她,嫉妒地發狂,幸而,這樣想的卻不止我一個人,凡至如最好的姐妹林思吟也對她恨之入骨、妒火中燒,誰也沒想到,她會主動投靠我陷害謹妃,我們二人聯手在衆人面前演了一場好戲,吟嬪事先在太后的錦鯉和鸚鵡的吃食裡下了慢性毒藥,然後約好至如去太后殿請安,我會在此之前先帶太后去御花園散步讓太后不在宮裡,至如到了只能空等,吟嬪便引誘她去餵食錦鯉和鸚鵡,再獨自藉故走開,等太后回來見到死了的錦鯉和鸚鵡和拿着餵食的至如,自然是逃脫不了干係了,儘管如此,太后也沒有深究,只是罰了她的俸祿,禁了她的足罷了,那以後皇上也不再去看望她了,久而久之,就傳出她抑鬱而終的事兒了,至於你所說的中毒之事,我真的不得而知,也絕沒有做過了。”
“至如長姐雖不是因你而死,卻也和你脫不了干係。”尚仙忿然將手裡的茶水灑在了遜妃的身上。
“本宮對於此事也是懊惱不已,沒想到因爲我的一時之氣,就害死了一條人命,但除了此事,本宮沒有再幹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情了。”遜妃低訴道,隨即拿出錦帕擦起身上的茶漬。
錦帕上的合歡花樣刺亮了尚仙的雙眼,轉而說道:“但願如此,遜妃娘娘好自爲之吧。”說完,尚仙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