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方氏到底替常季氏安排了相對輕鬆的事兒做,並親自找來了蠶絲房的管事加以叮囑,讓其多關照常季氏,但是又不可太出格太過明顯的關照,以免讓常季氏心裡生出多想而不自在。
這後,常季氏白天就去顏家蠶死房做事,傍晚時分回來,午飯是蠶絲房統一安排解決的。而常雲微和玄汐,則留由春月照顧,常雲微和玄汐自然是十分乖的,兩人幾乎都是安靜的呆在房中認真的練習寫字。顏儒辰來她家的時候,她也再不逮了機會親親膩膩,而是讓他教她和玄汐認字讀句。
然而春月的老母親在某個傍晚來了常家,對忙碌了一天的常季氏說,要把女兒帶回去,說是已經給她定了門親事,男方的聘禮也下來了,春月需回家待嫁纔好。春月是很有心的人,平時常家上下對她都是極好的,名義上是丫鬟,其實哪裡受過半分丫鬟的委屈,所以她老母親這般說,她狠命的跺着腳,哭着表示不願意去,說常老爺出了事,她這個時候嫁人,真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春月老母當下撒了潑甩春月幾個耳刮子,一面對常季氏哭訴,說什麼家裡老的老,小的小,七張嘴等着吃,如今春月的聘禮已經用了大半,要是還回去,怎麼也是不可能的了。常季氏勉強的笑笑,拉了春月到一邊,只問了春月一句,“那男子,你可是自己中意的?”春月含羞點了點頭。常季氏讓春月和春月老母稍坐,她起身回屋取了些碎銀,還有一對銀手鐲,笑着交給春月,說,“嫁人是好事,我家老爺當下的事情被春月的喜事一衝,或許就好了。這銀子和手鐲你都拿了別推辭,算是我和老爺恭喜你新婚的薄禮。”
春月當下哭出來,眼看着雲微和玄汐。常雲微紅着眼跑上前去,伸了手讓春月抱,陪伴了她二年多的、似姐姐一般的春月要走,她心裡不捨難以訴說。
常季氏看的明白,春月是心裡放不下孩子。常季氏笑笑道,“雲微和那孩子我會放顏家去,你放心,他們會好好的!”
“我會好好的!”常雲微在春月耳邊輕輕的說,“春月姐姐!”然後哇的一聲哭出來,春月也是緊摟着雲微哭個不停。
和雲微同睡了一晚後,春月就哭着和來接她的一個病弱的男人走了,常季氏說,那是春月的哥哥,這次親事,春月嫁人後,那哥哥也就能娶一房媳婦了。常雲微心酸不已,因爲常季氏簡單的一句話裡還包含了誰都沒有說出來一層意思,那就是:春月的出嫁,未必真是她百分百的中意,怕還是爲了自家的哥哥。
春月走後,常季氏自是要把雲微和玄汐送到顏家去,畢竟家裡沒人,張伯只是車伕,年又過了半百,照顧二個孩子怎麼也不能讓常季氏安心。但是常雲微和玄汐雙雙搖頭不願意去。常季氏急着道,“娘不在,誰給你們做飯?餓了怎麼辦?要是爬高爬地的,摔了怎麼辦?雲微不是很喜歡辰哥哥和顏姨的麼,去他們家,難道還會不自在!”
“雲微也想守着家,家裡一個人沒在,爹爹要是哪日突然回來了怎麼辦,他尋不着我們,會急的!”常雲微把話說的孩子氣些,但是也真是她心裡想的,因爲那日母親拒絕顏方氏邀請的話,讓她感動不已,溫暖不已。顏家雖好,但是這裡,纔是她真正的家啊。“我們會乖乖的,就在家裡看書寫字!”
“好孩子!”常季氏溼潤了眼,腦海裡皆是常青禮以前說的一句話,[最幸福的時候,莫過與回家時,知道家裡有妻兒在守侯,莫過於開門一剎,見到妻兒的笑容]。
“我也會好好照顧雲微妹妹的!”一旁的玄汐擁過常雲微的肩膀而說的,他的神色很是認真,似在許下一個無比鄭重的承諾。
常季氏眼裡蓄了眼淚,眉目溫柔起來,伸了手,把兩個孩子一手一個摟進懷,一聲聲“好孩子!”,哽咽着。
常季氏到底沒有把他們送去顏家,早上出門前,先做了午飯,說是張伯中午會過來幫他們熱一熱。出門時,便叮囑雲微和玄汐小心,別頑皮,把門鎖好,不認識的人不要放進屋等等。雲微和玄汐都認真的應下。
第一陣霜,在農曆霜降後的第十天才打下來。屋檐瓦片上,院子裡那早已頹敗了去的美人蕉莖葉上,含英吐芳的秋菊上,井圈上,皆覆了細細白白一層。
常雲微和玄汐吃完早飯時,常季氏也正好把午飯做好溫進鍋上蒸籠裡。常季氏又叮囑了二人一翻,便去蠶絲房做事。
常雲微和玄汐則回屋看書練字。這些日子裡,二人的進步是很大的。
“有些餓了,我去看看張爺爺過來沒有!”常雲微折了書一小角做記號後,放下書,對玄汐道。玄汐哦了一聲,視線不離書一眼。卻補了句,“拿些糖吧!”
常雲微正走到門口,聽他這般說,轉可身,拉下小臉,“哥哥的牙齒都要壞了,還吃糖。不得吃,以後爛牙齒沒人愛的!”
玄汐這才臉色通紅的送書上擡眼看常雲微,手摸摸嘴,硬聲道,“那便不吃!”
“等下給你拿把南瓜子吧,娘昨天剛炒的!”常雲微瞧得玄汐那彆扭樣子,連道。說完也不看玄汐,就走了。
玄汐見她離開,竟速度放下書,走到常雲微的書桌旁,翻起她看的書來,幾下,書中夾的幾張紙就翻出來了。玄汐記下書頁號,然後依次序的看紙上內容。他知道這個是顏儒辰着人送來給她的,而她反覆的、不勝其煩的看,百看不厭的,每次看每次都嘎嘎嘎嘎的大笑,他真的很想知道,上頭到底寫了些什麼,奈何上頭文字歪扭似蚯蚓,他一個看不明白,心裡直是悶悶,將東西原樣放妥。
玄汐才坐回自己位置上,常雲微就從門外進來了,她笑眯眯的走近玄汐,將雙手捧着的南瓜子擱到桌上,隨便摸了一粒丟進嘴巴噶蹦嗑起,並道,“張爺爺已經來了,不一會就能吃午飯,你也休息一下吧,看了半天,眼睛總不好!”
“恩!”玄汐很聽話的合了書,昂起頭,閉起眼,手放在太陽穴上輪起圈來,這眼睛保健手法,是常雲微教給他的,實際就是一二三四的眼保健抄操。
常雲微看着笑了笑,小手抓了把瓜子,依着窗看院子外頭。美人蕉花謝後,院子曾一度不見花色,那三盆並不出彩的菊花,是常季氏某日回來的時候帶買回來的,而往年,往院子裡添花加草的事情,都是父親常青禮執手的。常雲微還記得,父親本說今年,要買一盆紅梅來,等落雪的時候,也能賞賞梅花,風雅風雅。只如今,人不在,梅花一事,也不得實現。
念想到這裡,常雲微微不及聞的嘆了口氣。心裡又開始思念擔憂起父親常青禮來。常青禮的近況,常雲微是半點不得知的,到不是常季氏不告訴她,而是常季氏自己也不知道半點。因顏儒辰來信中曾說,他父親從州里回來過幾次,很是無奈的表示找過很多人,卻怎麼也接觸到不真正捏了實權的,也沒辦法打聽到半點關於常青禮的消息,就連審沒審都不得知道。顏儒辰信裡道,他父親又進州去了,若這次還不得辦法,那怕是……
常雲微自然是希望父親能有好結果的,就算真的脫不了刑責,能保下性命,總也是好的。至於她和母親常季氏。常雲微打算過了,她現在還太小,只能做到不給常季氏添太多的麻煩,但是她會好好的學習,好好的長大,等着有一天,能爲這個家,能爲常季氏分擔一切的困和苦。
“你在想什麼?”玄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做完眼保健操,靠近過來,盯着常雲微瞧。在常家住了這麼些時候,玄汐的皮膚白了不少,身子還是單薄,但不是初見時的乾瘦。黑亮長髮簡單的、低低的在背後攏成一束。身上的竹青色棉袍,是常季節氏用常青禮的衣服改做的,很是妥帖合適,爲了避免沉悶,巧手的常季氏又在棉袍的下襬上用白線繡了些吉祥花色。
“想我爹了!”常雲微側頭掃了玄汐一眼,繼續看向院子外,“天就冷了,不知道過年前,爹能不能回來!”
玄汐並沒有接話,只是死死的盯看着常雲微,袖小雙手,緊緊捏起。一字一字堅定的道,“雲微妹妹,我以後一定當最厲害最厲害的人,保護你,保護先生!保護師母”
常雲微笑眯眯的又看玄汐,他的神色是那麼的認真,眸子裡蘊着那麼堅定的、執着的東西。只是,他到底還很小很小,才六歲呢!今天這一句話,或許用不了多少時間,他就會忘記的吧!
“好!”常雲微也很認真的點點頭,順便的玩笑道,“那哥哥覺得怎麼樣纔算是最厲害最厲害的人呢?”
玄汐顯出怔楞的神色來,然後捏起拳頭,道,“做最大的官,有很多很多人聽我的,讓別人都害怕我!”
“不對!”雲微搖起頭,左右紮起的小辮子跟着晃盪,她把自己的話,嫁接給常青禮,說道,“爹爹說,最厲害的男子,是溫潤如玉,卻有能做到不怒自威的。哥哥剛纔說的那種厲害的人,別人肯定只是因爲害怕他而畏他。但是爹爹書說,是要大家因爲傾服,而打心眼裡敬畏他!擁戴他!纔是真正厲害的人!”
玄汐自然有些聽不明白,面露出疑惑茫然的神色來,“那是怎麼樣的人?他皺着眉頭,喃喃自問。
雲微看了他一眼,笑道,“我也不明白!”心裡卻是暗的想,去爲自己將來要成爲怎麼樣的人而煩惱吧,只有不斷煩惱,才能真正長大呢。
但是自己,將來又想做怎麼樣的人呢?
常雲微想着的時候,張伯急急的跑進院子,不一會就到了屋門口,常雲微以爲是來叫他們吃飯的,卻聽張伯道,“小姐,您老家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