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靖嘴角輕輕一扯,不甚在意,懶懶的從*上下來,雙手插在褲袋裡,悠悠走出來,
“是不是殷時修?”
“不知道。問那麼多幹嘛!是誰你都得見。”
所長沒好氣道。
容靖又是一陣輕笑,
“所長,你幹嘛這麼兇啊?怕我啊?”
所長驀地皺起眉,
“我怕你幹嘛!”
容靖臉上的笑意不減,看的看守所所長真的是心煩意亂。
“聲音越響,不正說明……心裡越虛麼?”
“那照容公子這麼說,人就不應該說話,這樣底氣才足啊。”
容靖這邊剛說完話,還沒來得及在這看守所所長身上找到點樂趣,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卻是讓容靖心驀地一沉。
擡眼……
迎面過來的正是殷時修。
蘇小萌推着他的輪椅,就在他身後。
這女人還是和之前一樣……
除了殷時修,不會對任何一個男人露出那樣嬌媚的神情。
對旁人,笑的再開心那也就是一種表情。
“容靖,憔悴了,看守所裡的日子……和你容家大少爺的日子,天壤之別吧?”
容靖那懶懶的身姿慢慢直挺起來,
“還好,反正死不了。倒是時修哥你……兩條腿不能走路了,肯定很痛苦吧?”
“比不上你父親容司跪在我跟前爲你求情來的痛苦。”
“……”
容靖的表情一瞬間就僵硬了。
那副不甚在意的模樣兒被卸去了僞裝……漂亮而端正五官竟是扭曲了起來。
殷時修似乎想要的就是這麼個效果,見容靖這略顯痛苦和猙獰的表情,他輕輕笑了一下,
“雖然你父母跪在我跟前,但我要好好解釋一下,不是我逼他們跪,是殷時青把他們逼到那一步的……容公子若是有機會從看守所出來,可別找錯了人。”
這話說完。
容司站在原地,已然渾身顫抖不止,擡起頭,燃着憤怒火光的眼,直直的盯着殷時修,
“你胡說……”
三個字,聲音像是從牙齒縫裡擠出來一樣。
殷時修輕輕笑笑,沒說話,只是微微側首對蘇小萌道,
“我們先進去。”
蘇小萌應了聲推着殷時修進了小房間,一張桌子,兩張椅子。
小萌拉開一張椅子放在殷時修邊上,徑自坐了下來。
殷時修那笑,讓容靖看不出深意,究竟是因爲謊言被拆穿的輕笑,還是那種“你愛信不信”的深意……
容靖的心情驀地就沉重了起來。
這個看似除了容氏集團的利益之外,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容家大少爺,這會兒心卻是沉甸甸的。
容家大少爺……
哪怕再怎麼心高氣傲,目中無人,那也是對外人,對旁人。
容靖還算是孝順的那一類,無論是從商,還是做人,他都是容司一手帶出來的,說他是第二個容司一點也不爲過。
所以父子兩人的關係由來以往都是非常好的。
容靖很敬重容司……
要說這世上有誰最瞭解容司,那必然就是容靖了。
父親向殷時修下跪?怎麼可能……
容靖帶着心下的這份震驚,走到殷時修和蘇小萌對面坐下,布着血絲的目光落在這對夫妻身上。
“時修哥……你拖着這麼一副身體特地跑到看守所裡來找我,辛苦了。”
“比不上容老先生和容老夫人爲了保你四處找人幫忙來的辛苦。”
殷時修彷彿就是抓着了容靖的短處死命的掐,說什麼都離不開容家二老。
容靖的神情明顯就跟着又是一僵。
深吸口氣冷靜了一下,容靖扯了下嘴角,
“時修哥,你也太小看我父親了,就算是白思東局長想要抓我,這檢察院想要給我掛個罪名,那也得有足夠分量的證據。”
“……”
“我父親會不知道這點兒麼?他只需要耐心的等,等到過了拘留期限,等到這看守所看不住我……”
殷時修微微勾脣,
“話說的不假,可是阿靖,可憐天下父母心,你沒有當過父母,你的心裡也沒有真正重視過什麼人……所以你不懂。”
“……”
“這心頭肉一旦握到了別人掌心,那就是寧可自己粉身碎骨,也不敢冒一絲險讓心頭肉滴血。”
殷時修說着,蘇小萌微微側目看向他……
天津港事件當晚,他就是這樣……對嘛?
寧可自己粉身碎骨,也絕對不能讓她的父親出事,不然,她的心就要滴血了……
“你告訴我這些,有什麼目的?”
容靖深吸一口氣,冷靜問道。
“你這麼聰明,不知道麼?”
“殷時修,你覺得就憑你剛纔說的那幾句話,我就會動容?你現在是想趁火打劫?”
“爲什麼不動容呢?”
殷時修微微偏了下頭,搭在輪椅上的手還是像平時那樣磨着他和蘇小萌的婚戒,
“容靖,容老爺子對旁人再怎麼心狠手辣,可你是他的心頭肉,你進了看守所,明明也就是拘留個幾日便能回去,可你父母卻擔心的夜不能寐。”
“爲什麼呢?”
“因爲他們不相信,白思東以及這看守所裡的在職人員會依法依規辦事,他們認爲你進了這看守所就是落到了我殷時修手裡。”
“他們認爲我絕對不會讓你在看守所裡過上一時一分的好日子。”
殷時修淡淡說着,看着容靖的目光倒是多了幾分沉重和……情意,
“這又是爲什麼?”
他問。
容靖這一直以來都顯得頗秀氣的面孔,此時眉頭攏着,沒有吭聲。
殷時修又答,
“因爲你容靖,你容家是的的確確的對不起我,的的確確的做了迫害我殷時修,殷家的事情。”
“所以你們心虛。所以容老先生,容老夫人夜不能寐。”
容靖擡眼,看向殷時修,
“警察一個個拿我沒有辦法,所以輪到你來側面審問?”
“審問?呵……阿靖,你生來就是公子哥,哪怕是當年你去倫敦留學時,容老爺子也是把你的吃穿住行包了個徹底,你又何曾吃過一點苦?”
“真正的審問,根本就沒有開始。”
殷時修神態悠悠,
“怎麼?你當你這些日子接受的詢問就是審問了?”
容靖深吸一口氣,慢慢沉住,蛇般的眸子微微眯起,
“原來如此……只可惜,警方能把我繼續拘留在這的時間,不長了吧?”
“是,不長了。”
殷時修低眉,看着面前的案臺,
“但也足夠讓你父母等到崩潰。”
“從什麼時候開始,時修哥也開始做這麼下作的事情?”
“還不是跟阿靖你學的?”
殷時修擡眼,鷹眸牢牢鎖住容靖,
“你們容家的人,有耐心,謹慎又大膽,深謀遠慮,所以在你十幾歲留學的時候選擇倫敦,選擇我畢業的院校,把你交到我手上,讓我多照顧你。”
“所以在我回國後沒多久也就讓你跟着回國。”
“容司多了老謀深算?他心知自己的兒子絕非凡人,以爲容靖你會成爲殷家老四最大的對手。”
“以爲贏了殷家老四,就算是贏了殷家,這積攢了好幾十年的怨氣,就算是出了。”
“容靖你也從未辜負過你父親的期望。”
“學業,事業,生活,甚至是……感情……無一,你都帶着對我的挑戰。”
“說起來,也有好久沒有見過羅菲亞了……”
“……”
“羅菲亞”這個名字乍然從殷時修嘴裡冒出來的時候,蘇小萌和容靖都愣了一下。
這實在是個有點久遠的名字。
勾起蘇小萌記憶裡那些不太好的回憶,也惹出容靖心下一時的唏噓。
“羅家大小姐嘛……”
殷時修說着,頗有幾分敘舊的味道,
“和你一樣,心高氣傲,生來就帶着良好的基因和家族背景,沒吃過苦頭,當然,我不單隻說你們沒有吃過苦,而是我們這一代人,都沒怎麼吃過苦……”
“啊?”
這一說,容靖沒吭聲,蘇小萌倒是眨巴着眼睛匪夷的看向殷時修。
殷時修溫柔輕笑,“夫人有什麼疑惑?”
蘇小萌趕忙道,
“什麼時候我和你是一代人啦?”
“……”
“我們差的多哩。”
蘇小萌下巴一擡,嬌俏模樣兒盡顯。
容靖看着,倒是不由得輕笑了一聲,笑意多少帶點酸澀。
殷時修握着她的手,
“年紀差再多,你是我的太太,那就是一代人。”
“……”
蘇小萌撅起嘴巴,嘟囔了句不清不楚的話,而後便沒再吭聲。
被她這麼打了下岔,氣氛倒是緩和了些。
這間不怎麼明亮的沉悶屋子,隨着輕輕的笑聲,變的有些不像探詢的地方。
“那時我和羅菲亞剛開始交往,羅大小姐的性格挺嗆人的,但那會兒,哪個男生不想着征服一匹烈馬?”
三十五歲的殷時修,深刻的眉眼間,有着對二十多歲,年輕時候的嚮往。
“結果我這還沒征服呢……你就介入了進來。說起來,那會兒,我的傲氣要比你更甚,以至於羅菲亞不甘寂寞落了你的套。”
容靖嘴角輕輕扯了一下,
“是她入了我的套,還是我入了你的套?”
殷時修輕笑了一下。
“我要是早知道你對她不怎麼上心,我也不會費着那力氣去追她。”
容靖聳了下肩膀。
蘇小萌坐在一旁聽着,越聽這眉頭就皺的越緊……
很是不認同的目光落在容靖身上,容靖不經意撞上她的目光,忙道,
“蘇小萌,你這可不公平,就算是要鄙視,也是該鄙視兩個人。”
說着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殷時修。
“兩個人,沒一個好東西。”
蘇小萌哼了聲,別過頭。
“是,沒一個好東西,所以,本來可以成爲朋友的人,成了仇人,本來可以成爲好兄弟的,卻要相互算計。”
殷時修接過話說着,
“到現在爲止,容靖,你還覺得跟我這麼鬥下去是有意義的麼?”
“上一輩,甚至上上一輩的家族恩怨,又是以那樣動盪的社會作爲背景,到了我們這一輩,是不是還要繼續繼承延續下去?”
“說這些話,一點也不像你。”
容靖靠在椅子上,下巴擡着,目光懶懶的看着殷時修。
“哦?那你說說,怎樣纔像我?”
容靖身體直起,雙手交握着放在桌子上,戴着手銬的手腕上可以看出深深的兩道血痕。
也不知是掙扎的,還是摩擦的。
“把我碎屍萬段,用盡方法折磨我,凌辱我,把你受過的苦痛百倍千倍的還給我,纔像是你殷時修會做的事。”
“如果我沒有結婚,沒有孩子,我一定會這麼做。”
殷時修立刻答道。
“呵……秀恩愛啊?”
“冤冤相報何時了?人就這麼一條命,我惜命的很,在天津港的那一晚,我一個人上了遊艇,知道那艘遊艇上裝滿了炸藥的時候,其實我特別後悔……”
殷時修說着心裡話,
“特別後悔,爲什麼你們容家要鬥,我就主張着和你們鬥?”
“活着是那麼好的一件事……卻因爲上一輩的恩怨,在那一瞬間讓“活着”成爲一種奢求。”
“說到這個,時修哥,我真是對你感到由衷的敬佩,你的運氣真的是賊好!”
容靖苦笑一下。
“是運氣麼?”
殷時修眸子驀地沉下,
“是因果報應。”
“……”
“你在看守所裡,所以你不知道外頭髮生的事,你至今都不明白我爲什麼能活下來吧?也不明白武榮怎麼就鋃鐺入獄了,對吧?”
容靖還真的是一無所知,這些日子待在看守所裡,真正讓他感到疲憊的點也就是在這。
想不通,想來想去都想不通……
“鄧煒,在你們容氏工作了十來年,一步一步爬上來,成爲你父親心腹,你父親退下來後又成爲你的得力助手的鄧煒……”
“原名叫武耀,武榮的親弟弟,十五年前在打擊一起黑社會販毒案中被武榮陷害。”
“武耀命大沒死,改名換姓又回到了北京,這麼多年,他就是在等一個合適的機會……”
“審時度勢,一晃十五年,你說,這耐心是不是讓人佩服?”
“後來,他等到了我,等到你容靖和越獄的施盛德聯繫,知道了施盛德和武榮相勾結,想要滅我的口。”
“遊艇上,是武耀以命相賭。救了我,他自己也受了重傷。”
容靖深吸口氣,閉上眼,脖子仰靠在椅子上,而後睜開眼看着略顯昏暗的天花板,
“原來是這樣……”
之前容靖已經猜出了可能是鄧煒救了殷時修。
以爲鄧煒是殷時修和蘇小萌的人……
原來並非如此。
“你看,這是不是因果報應?施盛德和武榮算的那麼精細,算的那麼巧妙,可事件的一個出口卻是十五年前武榮自己親手埋下的禍根!”
“容靖,容家和殷家的這場戰爭還要打多久?”
“容家和殷家還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能過上平凡人想要過的那種簡單生活?”
“你真的覺得這樣的勾心鬥角能夠讓容家取代殷家成爲這所謂的“第一豪門”?”
“容叔如何教導你,我不清楚,但我自己是個商人,多少也能猜出來一點。過去的商人,能吃虧,肯吃虧,也經得起虧。”
“如今的商人,損他一毫利,就要虧別人數以千毫!”
“可你再看,你容家死活不肯吃虧,到頭來,又全是你容家在吃虧……”
“容氏近十年來看似利潤和價值不斷上漲,實際上呢?和整個北京的經濟發展,全國經濟發展相比……這個漲勢,不算喜人吧?”
“比爾集團的亞洲合約,你們敗在哪裡?是敗在我太太蘇小萌的臨危不懼之下,還是敗在你容靖的小聰明裡?”
“若真那麼有自信,何不堂堂正正的和殷氏打一場?”
“盡用些不入流的手段,盡做些見不得光的生意,以次充好,牟取暴利,你們容氏集團底下的企業品牌,真正能經得起推敲的,還剩下多少?咳咳……咳咳!”
蘇小萌隨着殷時修的這一聲咳,頓時心就提了起來,忙道,
“好了好了,你不要說了,你說這麼多幹嘛呀。喝口水。”
殷時修結果蘇小萌遞上來的杯子,喝了一口水。
“萌萌,你不知道,若是今天我不多說一點,只怕將來我都不會再有機會和容大少爺說上話了。”
“……”
容靖心一沉,看向殷時修。
“見你之前,我和白局長也溝通過了,好好的詢問,你怎麼也不肯配合……問什麼你都不答,就是有意把*混混和你關在一塊兒,你也不受鼓動。”
“看來這一心是想要等到拘留時限過去。”
“容靖,方纔我已經說了,鄧煒就是武耀,你覺得你們容氏集團是不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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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港綁架蘇成濟,謀殺殷時修事件,你知情不報,從中牟利,容靖,那就是參與謀劃。光這一條,只要我起訴,你就摘不乾淨。”
“我知道你心性高,不甘心,明明已經贏了的,哪怕是用些不入流的手段,你也是贏了的……”
“可怎麼就變成這樣了,手上怎麼就戴上該死的鐐銬,怎麼就被拘留了?”
“……”
“三個條件。”
殷時修定眸看着容靖,
“一,容氏集團和殷氏達成企業併購協議!”
“二,有關殷時青的事,你們要知無不答,答無不細。”
“三,你必須得配合我接下來做的任何事情。”
“你父母跪在我跟前的時候,我也是這麼提出了這三個條件,只要有一個不能達成……容靖,那就是你生生放掉了你拯救你人生的這根稻草。”
蘇小萌看着容靖。
她話說的少,一邊聽着殷時修的話,一邊便是觀察着容靖的神情變化……
剛一開始那桀驁不馴的姿態,那渾身的刺,橫衝直撞的棱角,被殷時修這一句一句的……給磨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