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媚君的狠話讓予月聯想起擎曦說過的—當今皇上以仁德爲政,自然是不會做那些殘害手足之事,也許還會允些無關緊要的賞踢給寶親王添添門面……
於皇上而言,一門婚事,會不會歸類於“無關緊要的賞賜”那部分。
“王府肯結這門親事,是給賀府長顏面,千萬別給臉不要臉,老爺子還是在賀擎曦回臨州之前好好合計合計,到底是敬酒好喝,或是罰酒滋味夠。”寶親王撂下話,銳利眼光射向予月,像錐子似地。
賀老太爺一怒起身,賀四爺連忙阻在前面,說道:“王爺說的極是,但婚事還得看孩子的意思,待擎曦回臨州,我們會將王爺的美意轉告給他。”
寶親王冷冷一笑。權力好不好用?當然好用,看見沒,有權有勢,天底下便沒有辦不了的事。
“那就麻煩賀四爺,媚兒,咱們回去,靜待佳音。”
他們方出門,賀老太爺氣急攻心,重重一掌打在桌上。
“我活到這麼老,還沒見過那麼厚顏無恥的女人,賀家若娶李媚君進門,還怕不滅族。”
四夫人憂心仲仲地望向予月,她心底亦是沉重。皇上會插手這等事嗎?誰也不敢下定論。
擎曦離開後,久違的鬼兄弟們又回來了,紛紛擠在予月身邊發出不平之鳴。
“沒見過那麼黏人的,又不是他家媳婦,日也纏夜也纏,把人家姑娘的名聲當成啥?”不平的鬼大嬸怨聲載道。
“予月姑娘,賀擎曦那種霸道男子,你若是嫁進了門,還不知道要怎麼被欺負呢。”斯斯文文的鬼哥哥站在窗邊頗有玉樹臨風的味道。
“我有多少話要同你說啊,偏偏那人天天在,真是礙眼。”瘦小的鬼弟弟抱住予月的腿說話。
看來,不樂見她和擎曦在一起的鬼還真不少。
“他又不是天天在,偶爾也會出門辦事幾天,那空檔你們自可以尋來啊。”予月小小聲幫擎曦說話。
“何況你們幹嘛這麼怕他?他又看不見你們,不能對你們怎樣。”
“你有沒有說錯話啊,你知道他是誰,是顆大太陽呀,誰敢惹他?他一個發威就能把土地秧苗、數千萬生靈給活活烤死,招惹他,我們還要不要投胎轉世?”
太陽?擎曦前世竟然是顆太陽,難怪他全身熱烘烘的,脾氣躁得很。
“行了,有什麼事找我幫忙的,一個一個說吧。”
聽予月開口,大夥兒全樂了,老規矩,排成一行,像學生要到師父面前背書似地,她拿起紙筆,一個個登記。
鬼大嬸要告訴她媳婦,金子她縫在小丫頭那件碎花棉襖裡頭,拆開就會找到,地契她怕人偷,用油紙包裹好,塞在牀底下的牆縫裡。
鬼哥哥始終記不起來,他考上舉人的那篇文章寫着什麼了,希望家人能在祭日時,連同冥紙一起燒給他。
鬼弟弟捨不得阿孃,想問問阿孃,能不能再把他生回來,如果可以的話,他要趕緊去排隊投胎。
她忙活好一陣子,將每個人的住處、家裡有什麼人問個清楚,再問一件旁人不知道的私密事兒,好取信他們的家人,再把信一封封整理好、打發他們離開後,起身準備拿到前頭,請阿爹派人幫忙。
可是……一擡頭,她看見那位姑娘了,那位是鬼卻不像鬼的姑娘,一身淡綠色長袍,但袍子上沒有任何繡飾,不過她這回靠得夠近,清楚看見那腰間的爾玉,那是塊被一分爲二的玉珏。姑娘似乎很喜歡茉莉花似地,發間還是綴着幾朵雪白。
“姑娘,你有事想讓我幫忙嗎?”予月主動上前。
“是,只不過現在你的力量太小……”她搖搖頭回答,“我呀文婉,十七歲,比你大一些,你可以喊我文婉姊姊。”她在笑,笑得溫婉可人,讓人不由自主地想隨她一起開心,只不過……都當鬼了,還能有什麼開心事兒。
“喊你文婉姊姊?”她出聲問。
“是啊。”
很少鬼是純粹來同她套交情的,阿孃說人鬼殊途,不應該走得太近,可她老想着,能幫便多幫幾分,有什麼關係。
可是文婉姊姊……既然自己力量太小,她爲什麼不去尋別人,難道說,自己的猜測並非無稽之談?
輕咬下脣,予月脫口問:“你的死和李媚君或寶親王府有關係嗎?”
所以文婉姊姊纔會說她的力量太小吧,確實,別說對付李媚君,她只要不被李媚君對付就阿彌陀佛了,哪有什麼能力幫她。
文婉詫異於她的觀察力,不過詫異只是一瞬間,她很快便恢復正常。
“你怎麼會這樣想?”
“那天,我見你跟在她身後。”
她點點頭,問道:“你得李媚君是個怎樣的人?”
“強勢、潑辣、任性、驕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似地。”
聽着予月的評語,文婉失笑,問:“除此之外呢?你喜歡這個人嗎?”
“不喜歡。”
“因爲她想嫁給你的擎曦哥哥?”
“你知道?”
“你都說了,我跟在她後頭,能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
“所以她真的看上擎曦哥哥?”
“賀擎曦一表人材、卓然有成,你只知道他是個舉子、會做點生意,卻不曉得他在京城裡是多少女子夢想中的丈夫。”
“他很厲害嗎?”擎曦很少在她面前提及京城事。
“用厲害兩個字哪能解釋得清楚,你心裡得有點底,他不是你想像中那種平凡男子,喜歡他的女人多得是。”
“之前李媚君沒把賀擎曦看在眼裡,一是因爲他出生不高,二是他未有功名份身,三是因爲兩人從未見過面。如今李媚君親眼瞧見,發現賀擎曦比傳聞中更吸引人,豈能放過他?何況,李媚君自視甚高,怎麼能容許他看重你這隻醜小鴨,勝過她那隻天鵝。”
呵呵,在李媚君眼裡,她競成了醜鴨子,也是啊,自己的容貌確實不及人家。
“她一向……想要的東西,都能心想事成嗎?”予月發愁問。
“以情敵而言,她的確是個不好應付的對手。”文婉點點頭,語重心長道。如果不是擔心嚇壞予月,她會形容得更真確些,比方,想搶她的男人,你九條命都不夠用。
“她是怎麼想的,明明知道擎曦已有婚配,卻還是……”
“李媚君驕縱慣了,向來眼高於頂,再加上她是寶親王的獨苗,除了她之外,滿府的妻妾沒有人爲寶親王生下任何孩子,因此她從小就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性子,哪能容許旁人對她不敬?”
“那日賀擎曦沒把她看在眼裡,鞭子揮過,他又露出一手硬功夫,要知道,這世間可從來沒有人敢給她排頭吃,像賀擎曦這麼‘與衆不同’的男人,她還能不瞧上眼?”
“沒有辦法化解嗎?”她敲敲腦子,企圖敲出一個讓李媚君放棄擎曦的法子,可是……真是高難度挑戰吶……
文婉見她滿臉的愁雲慘霧,轉開話題,問:“你靠近李媚君時,有沒有發覺什麼異樣?”
“你指的是血腥味?”
“原來你聞得到?”
“那是怎麼回事?”
“她年紀輕輕,手中已是握了不少性命,被她打死、打殘的丫頭下人,算一算也有幾十條,那些死去的人或許已經重新投胎轉世,但怨念早已深深烙在她身上無法消除,於是她成天揹着血債到處跑。”
“她竟這般輕殘人命?”
“可不是嗎?”
“她這樣的人是會……”予月止住話,“不得善終”四個字,終究沒有出口。
“怕是……賀擎曦逃不過這場情劫。”文婉輕吐氣,望向她的目光中帶着淡淡的悲憫。
“我今日過來,是想提醒你離李媚君遠一點,免得惹禍上身。”
予月點頭,咬緊下脣。自己可以離她遠一點,那擎曦呢?是不是逃不過去?是不是真會有一道聖旨,阻斷他們的感情?
見她滿目陰霾,文婉拍拍她的肩頭,柔聲安慰道:“別太擔心,他們不是告訴過你,賀擎曦是顆太陽,太陽照耀萬物,會把所有陰邪的、晦暗的、齷齪的事兒全給消滅,除非他自己願意,否則李媚君想吞了他,可不容易。”
予月依然愁眉不展,她但願自己能夠多信任擎曦幾分。
母親在屋外輕喚,她匆匆走近、打開門。
“阿孃,有事找我?”
“寶親王府差人送來帖子,說是郡主要賀十六歲生辰,邀你過府赴宴。”
腦子裡轟一聲,予月雙肩傾頹,只聽得文婉在她耳邊的嘆息說:“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是啊,怕什麼來什麼,偏偏她又沒有兵來將檔、水來土掩的本事。
“予月,怎不說話,你是怎麼認識這位郡主?”孫沅沅追問。
予月雙手矇住臉,無奈道:“我但願從來沒有認識過她……”
予月不能不赴宴。
因爲時間緊迫,她連找藉口回絕的機會都沒有,也因爲寶親王府的人發話,說是隔日會讓馬車過來接後姑娘。
這次的帖子也邀請了賀家,予月提起認識李媚君的經過後,孫沅沅立刻帶着她進賀府同二夫人和四夫人蔘詳,她們談老半天只得出一個結論——會無好會、宴無好宴,李媚君定是要籍此生事。
明知事情不簡單,可又推託不得,寶親王府的邀宴,誰敢不去?那對父女的霸氣無理,她們是見識過的,再三思量,最後她們決定讓四夫人和擎曦的堂妹賀思芹一起進王府。
隔天,王府的馬車果然出現在後記棺材鋪前。
臨行,孫沅沅一再囑咐女兒,千萬不可以離開四夫人身邊。
后羿心急得很,偏偏又不能跟着去。什麼鬼帖子嘛,竟指明女兒單獨赴約,捨不得請客就別下帖,下了帖還規定人數,這王府規矩導一般人家還真是大異其趣。
“不行、不行,怎麼想都不放心,我還是跟着去。”他開口就要跳上馬車。
“你別搗亂了,郡主生辰,邀的全是女眷,你一個大男人到王府門口,還不被檔下?”
幸好賀府的帖子沒指定幾人赴約,四夫人性情圓滑,思芹姑娘也是個機智果敢的女子,有她們在,應該不至於出大事兒。
“阿爹,您別擔心,女兒會事事謹慎、快去快回。”
孫沅沅又是一番囑咐,予月才和貼身稗女芯鵑上車。
兩人方坐穩,王府車伕即刻駕起車子往前行,賀府馬車跟隨在後。
一路還算平順,芯鵑不時掀開車簾,確定賀府的馬車有跟上。
予月略略放鬆,開始在心底盤算起待會兒見着李媚君該擺出怎樣的態度,沒想到不久後,車伕競瘋狂揮鞭、抽得馬匹嘶叫不已,馬兒狂奔、速度飛馳。
車廂裡的予月和芯鵑被顛得東例西歪,不時衝撞車廂,全身骨頭幾要散架,予月驚疑不定,緊緊拽住窗口,不讓自己給甩飛出去,她將一手交給芯鵑,兩人用辦拉住彼此,誰也不敢鬆手。
予月終於理解,李媚君是怎樣的“輕踐生命”法。她無法想像,世間竟有人這般惡毒、大膽!
人人都曉得李媚君對擎曦的心思,大街上那一幕,與她結下樑子的事,早已傳遍臨州城,如今她又在王府馬車上出事,難道她李媚君就不怕悠悠之口,不怕輿論撻伐?
看來李媚君從不把人情事理看在眼裡,她永遠隨心所欲,只求達到目的,哪在乎是否草管人命。她的性情已不是嬌縱蠻橫可以形容,對付那種人,一味服軟,只會把自己逼進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