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了喜笑顏開的周瑾,楚靜寧吩咐司機送她去楚氏對面那條街的一家西餐廳。
元宵還沒過完,楚昭就跟在楚稷身邊到公司學習去了。楚老爺子已經醒了,年紀大了,就算沒什麼大病,身上零零散散的器官用了那麼多年,也都老舊不堪了,家庭醫生也只能囑咐楚老爺子多多保養身體,又交代楚稷他們讓老人家保持心情愉悅。
這些,她都是在電話裡聽楚昭說的,其實楚老爺子醒來後楚稷有給她打過電話,只是她刻意忽視了,不用聽也知道又是那番陳詞濫調。
楚昭還告訴她,楚老爺子清醒後總是沉着臉看誰都陰測測的,楚稷也不似以前那樣恭敬了,所以楚家最近一直處於低氣壓中,搞得家中下人人人自危,大氣都不敢出。
她雖然好奇她那個自詡二十四孝兒子的父親對老爺子的態度轉變,但也只是好奇而已。比起那些不相干的人事,她更在意楚昭說的這段時間都沒胃口,瘦了好幾斤。
她還記得楚昭小時候,雖然沒有一般的小孩子那般圓潤,但小臉蛋還是有些嬰兒肥的,長得跟年畫上的娃娃似的,特別討喜。
現在,雖然高了,五官深邃了,但看着就單薄得讓人心疼。
一下班就迫不及待地往外跑,看到楚靜寧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楚昭才緩下腳步,故作鎮定地走過去,坐在她面前:“姐姐,你等我多久啦?”
“你來啦。”楚靜寧擡眼看去,正想到他呢他就來了,她看了看那張俊美出塵的臉,忽然伸出手用手背碰了一下他的臉頰,“臉怎麼有點紅?”
“啊?紅嗎?”楚昭一愣,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臉,溫度好像是有點高,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可能我穿得比較厚實。”
一件灰色的羊絨衫,外搭一件菸灰色大衣,簡潔到不能再簡潔,這就是他所謂的穿得比較厚實。
楚靜寧“噗嗤”一聲笑出來,見到少年的臉微微紅起來,那紅暈似乎還有像耳後根蔓延的趨勢,她才勉強止住笑,招了招手,喊服務生過來點餐。
這幾天被楚家那詭異的低氣壓弄得楚昭都懷疑自己得厭食症了,今天見到楚靜寧,久違的好胃口終於回來了,看着菜單上精美的圖片,他覺得自己餓得可以吃下一頭牛,一連點了好幾個菜,擡起頭來才發現楚靜寧眉眼含笑地看着自己,臉上剛剛退去的紅暈又有捲土重來的趨勢,“我是不是點太多了?”
“不多,你還在長身體的時候,要多吃點。”楚靜寧笑道,在心裡計算了一下楚昭和自己的身高差,開口求證:“你是不是快長到一米八啦?”
一米八?好像還沒有吧。楚昭凝着眉想了一會兒,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比劃了一小段距離,“好像還差這麼多。”
楚靜寧點點頭,一臉欣慰地看着楚昭,“那你還要再努力,你姐夫可能比你高了三個這麼多。”
她也學着楚昭比劃了一個手勢,微微歪着腦袋,看上去俏皮又可愛。
那是楚昭時隔六年後見過的最動人心魄的笑容,因爲只有六年前的楚靜寧,會對他露出這樣的笑容。他眨了眨眼睛,逼退那股淚意,正不知說些什麼,服務生就端着托盤上菜了。
正好隔絕了楚靜寧的視線,他飛快地抽了一張紙,壓了壓自己的眼角,然後若無其事地坐直身體。
等到服務生擺好菜品退下去,他已經可以若無其事地對楚靜寧露出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姐
姐,先吃飯。”
楚靜寧笑着應“好”,只是垂下眼時若有似無地嘆了一口氣。
兩人都沒有在吃飯的時候聊天的習慣,楚昭點的菜點的菜看上去分量十分可觀,但他吃起來的速度一點也不比只點了一份芝士焗飯的的楚靜寧來得慢,難得的是,他的吃相看上去並不顯得狼吞虎嚥,既有少年人的灑脫,舉手投足間又有世家子弟的優雅。
楚靜寧就這麼靜靜地看着他,不知不覺就放下了手裡的勺子,她抿了抿脣,有些心疼問道:“小勺子,柳媽媽去世後的兩年,你是怎麼過的?”
原本笑容滿臉的少年聽到這話卻猛然一怔,像是時鐘被扒掉了電池,機器人被按了暫停,跳舞的小人被抽出了發條,而他,被這一句話,打回原形。
那時天色很暗,有風從敞開的窗戶呼呼地吹進來,他用盡全力,也沒辦法擁抱住自己,就好像自己的左手對右手喊救命,真的牽住了,卻發現並不能改變悲劇,它們只能一起殞命,求救原本就是一個太過美麗的謊言。
他的手臂溫暖不了他的身體,他的眼淚也安慰不了他的悲傷。
有水滴,一滴一滴打在桌面上,濺出水花。
楚昭伸手抹了一把臉,故作驚訝地說道:“好端端地怎麼進沙子了。”
他伸出手想要去抽紙巾,卻在半途被人握住了手腕,那個人的手比他的還要涼,他卻情不自禁地緊緊握住,想要從她身上汲取溫暖。
“下午翹班吧,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他擡起眼,楚靜寧的眼眶微紅,笑容卻很明亮,那雙眼睛溫柔地映照出一個有些狼狽的自己。
他點了點頭,又點了點頭,連去哪裡都不想問,只要是跟着這個人,就算是浪跡天涯也無所謂吧,因爲他本就是一無所有的人啊。
楚氏,副總經理辦公室,楚雲苓坐在辦公桌後,身體微微前傾,凝着眉說道:“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遍。”
趙真微垂着眼站在桌前,一字不落地地重複了一遍:“副總,楚助理下午請假了,原因不明。”
“原因不明?”有個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楚雲苓微微往後一靠,嬌小的身體陷入那張寬大的真皮椅子裡,她認認真真地把這句話在腦子裡過了幾遍,總算抓住了那點頭緒,她揚起脣,正要吩咐趙真事情,桌面上的手機卻不合時宜地響起來。
拿起來一看,是白澤宇的電話。楚雲苓朝趙真擺了擺手,示意她出去,直到辦公室的門被輕輕合上,她才接通了電話,嬌笑道:“怎麼這時候打電話?”
“不提早一點,我怕約不到你。”白澤宇的聲音帶着笑意,完全沒有被冷落的不滿。
按照白澤宇和白父的約定,今年開始,他就要接觸白家的產業了,但現在畢竟只是初級,他大學修的就是商學,憑他的所學和才能應付起這個層面的事務綽綽有餘。
雖然比不上以往清閒,但時間還是很富餘的。反倒是楚雲苓,因爲虎踞路片區的開發競標近在眼前,這段時間她要處理很多瑣碎的事情,有時候白澤宇打來電話的時候她還忙得暈頭轉向的,連說上兩句話的時間都沒有。
這樣想來,她都已經幾次沒有赴約了,她揉了揉額頭,低聲說道:“對不起啊,是我這段時間太忙了。”
“傻瓜,有什麼對不起我的。你今天忙嗎?”
“不忙。”楚雲苓連忙連口應道,她原本是打算
讓趙真聯繫偵探查一查楚昭的,但現在想來,這件事情還是她自己親自去辦比較安心。
“那我去你公司接你吧。”
楚雲苓聞言臉色一變,一邊放緩聲音一邊飛速地運轉着大腦;“嗯……雖然我很享受被你呵護的感覺,不過失約了這麼多次,給我個機會怎麼樣?”
以前她和白澤宇都是約在外面,有些時候甚至是她直接過去他的住所。但去了大京一趟回來後,兩人的相處模式慢慢就發生了改變。她由主動的一方,變爲被呵護的一方。白澤宇對她越來越體貼,甚至提出要在大年的時候上門拜訪,她以還沒告訴家人爲由推脫了過去。
前幾次,因爲她沒空,白澤宇自然不會有要過來接她的打算。今天若不是她想了這麼個理由,恐怕就推不過去了,她和白澤宇的事情……
把手機放在桌上,楚雲苓撫了撫胸口的位置,心臟跳得很急促,那種緊張得血液直往腦門上衝的感覺隱隱還在,她和楚靜寧不一樣,楚靜寧恨不得和楚家一刀兩斷從此再無瓜葛,這種情況下,她爆出楚靜寧和鍾臣南的戀情無疑是幫了楚靜寧的忙,讓那兩人稱心如意。她要的是楚家,那麼,就絕對不能在婚事這一點上挑釁爺爺和父親,要怎樣才能讓爺爺主動生出想和白家聯姻的念頭呢?
她需要一個契機,一個楚家需要更強勢的外援的契機。
可是這些年楚家順風順水,和容家是姻親,和秦家交好,哪裡會落敗到需要找外援的時候。
越想越亂,楚雲苓重重地甩了甩腦袋,拎起一旁的包,從裡頭掏出化妝包,她需要提早去西餐廳準備,給白澤宇一個驚喜,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耽擱了。
與此同時,車子繞了大半個N市,最後停在“歡樂谷”大門前,楚昭愣愣地看着那色彩繽紛的三個大字,偏過頭有些遲疑地喊了一聲:“姐姐?”
楚靜寧伸手握住他的手,往售票大廳走去:“你沒有看錯,好玩的地方,就是這裡了。”
因爲是工作日,遊樂場裡的並沒有很多小孩子,顯得有些冷清。
楚昭的左手微微發着抖,但仍舊緊緊地捏着楚靜寧塞到他手裡的一張套票,表情看上去很不自然,很僵硬。
他沒有來過遊樂場,媽媽是要帶他來的,他記得那是一個夏天的週末,天氣很好,他還戴了一頂白色的小帽子,想着終於也可以見一見被同學寫在作文裡的遊樂場。
可是,他沒有去成。還沒走出小區,一羣孩子就圍了上來,反反覆覆地叫着“你是沒有爸爸的野孩子”,他氣紅了眼,牟足了勁就想衝上去打帶頭的小胖子,可是媽媽把他緊緊摟在了懷裡,他的眼睛被遮住,只能聽到她一遍一遍地讓那些孩子走開。
後來,怎麼樣了呢?他記不大清了,但卻再也沒有開口提過要去遊樂場。
“走,坐旋轉木馬去。”手被人拉着往前走,楚昭回過神來,跟上那人的腳步。
“上來,坐我旁邊這匹。”
楚昭有些彆扭地坐到一匹木馬上,學着楚靜寧的樣子雙手摟着木馬的脖子,隨着稚嫩的童聲響起來,楚昭覺得整個人都顛了一下,摟在木馬脖子上的手下意識抱緊,他側過頭去看身邊的人,五顏六色的燈光一閃一閃的,打在她的臉上,顯得有些迷離,她微微張開嘴,一字一頓地問他:“喜——歡——嗎?”
“喜歡。很喜歡。再也沒有更喜歡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