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老爺子四十喪妻,雖沒有再娶,年輕的時候身邊卻是不乏明麗動人的女人伺候的,大概是他子孫福薄,除了楚老夫人所生的一男一女外,竟再無所出。
這是楚稷和楚韻佳的幸運,楚家沒有私生子,就意味着他們無需與人你爭我奪保障利益,只須在楚老爺子的安排下成長爲合格的楚家人即可。
然而楚老爺子生性霸道,強烈的掌控欲令他無法忍受一絲一毫超出掌控的意外。他像是最刻薄的工匠,將楚氏,將他的兒女緊緊抓在手中,嚴格按照自己的意願下刀,日夜雕琢,想將一切塑造成他理想中的模樣。
楚氏和楚稷都是合格品,唯有楚韻佳,這個女兒就像是上輩子欠的債,他讓她千嬌萬寵地長大,而她卻因爲那可笑的愛情不惜忤逆他。
哪怕已經過去十幾年,楚老爺子仍舊忘不掉那種難堪,他前一刻剛宣佈了兩家聯姻的消息,下一秒他的女兒就手牽愛人出現,衆目睽睽之下恬不知恥地表達對愛情的追求,她的一字一句化作耳光甩在他臉上,狠狠的,啪啪作響。
即使他斷絕了父女關係將她逐出家門,她仍舊是他最大的污點,每每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就如鯁在喉,萬分不痛快。
楚老爺子看着坐在長桌對面的楚靜寧,彷彿又回到那日的情景,一時食慾全無,楚家還在他手中,這個孫女卻如同她的女兒一樣,掙扎着要逃脫他的掌控,他放下碗筷,蹙着眉頭喊了一聲:“靜寧。”
楚靜寧似乎對他的不悅一無所覺,慢條斯理地嚥下嘴裡的飯菜,這才擡眼看向楚老爺子,嘴角勾起一抹笑:“爺爺,有事嗎?”
“以前迫於無奈,才讓你出國修養。”楚靜寧聞言輕嗤了一聲,楚老爺子話語一頓,心下不悅,眉頭又皺了起來,聲音也重了幾分,“現在你既然痊癒了,往後就不要和沒關係的人再聯繫。”
楚靜寧笑了笑,“並不是什麼沒關係的人,那是我姑姑,爺爺您應該很清楚纔對。”
“我沒有那樣不知羞恥的女兒!”楚老爺子雙眼圓瞪,一巴掌拍在桌上,胸膛起伏,喘着粗氣。
楚稷怕楚老爺子氣壞身子,連忙起身走到他身後,輕輕拍着他的背:“父親,氣大傷身。”說着他橫了楚靜寧一眼,厲聲喝斥道:“你的教養學到哪去了!”
“姐姐,你今天真的太過分了。”一直沉默不語的楚雲苓此刻也滿臉痛心地看着楚靜寧,彷彿她做了什麼天大的惡事。
楚靜寧淡淡的看了楚雲苓一眼,平靜的眸子看不出情緒。楚雲苓的手段來來去去就這些,她實在懶得去理會。
想要接着吃飯顯然不可能,楚靜寧抽出紙巾擦了嘴:“我用完了。”
說着她徑直起身離開,走出幾步後,她回頭看楚老爺子,清透的眸子彷彿要看到他心裡去,“沒有姑姑,就沒有現在的我。農夫與蛇的故事,小時候還是爺爺教我的,爺爺忘記了嗎?”
楚老爺子愣了愣,待回過神來,已經不見楚靜寧的身影,他心中氣怒難當,抓着楚稷的手連聲罵道:“不孝啊,不孝啊。”
不歡而散的一餐飯,直接導致了楚家之後幾天的低氣壓。楚靜寧除了在飯點準時出現外,其餘時候都鎖在房間裡,饒是楚稷對這個女兒積壓了再多的不滿也找不到發作的機會。
倒是容柯聽楚靜寧說了那日的事情,沉默了半響後,意味不明地說了句:“你那個便宜弟弟年紀不
大,還挺沉得住氣。”
不過十七歲,就進退有度,不多說一句多行一事,怪不得楚氏一日比一日熱鬧,楚雲苓在楚氏一人獨大的局面也該被打破了。
楚靜寧笑了笑,“要是沉不住氣,還不如不回楚家。”
會所那晚的偶遇,或許只是少年心血來潮的一次試探,那個眼眶含着淚喊她姐姐的少年,就像一個碰不着說不得的夢,終究是假的。
她手裡拿着一把小剪刀,左右看了看手裡的花枝,這才剪下一枝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容柯阻止不及,只能眼睜睜看着那花骨朵被剪下,撿起來看了看,頗爲可惜地搖搖頭,“正當好時候,你怎麼就把它剪了。”
“一團盛放的花裡夾着一朵沒開的,太突兀了。”楚靜寧放下剪刀,將插好的瓶花前後左右轉動幾次,無聲地對容柯炫耀她的成品。
“還真是啊。”容柯看着她得意的表情,揉了揉她的頭髮,剛想說什麼,就聽見有人靠近的腳步聲,他回頭一看,微微一愣,少年的眸子乾淨清透,視線落在他身側竟然帶着幾分眷戀。
審視的目光落在身上,楚昭心裡一凜,垂下眼掩去不小心泄露的情緒,故作自然地擡腳往樓梯走去,剛走出兩人的視線,臉上僞裝的淡然再也保持不住,只剩下一片茫然。
如果不能靠近她,他回到楚家又有什麼意義呢?
將自己狠狠地摔在牀上,柔軟的冬被瞬間陷了下去,楚昭想起客廳裡的那一幕,容柯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旁,他卻像是不合時宜的闖入者,沒有站在她身邊的資格,就連看着她也要小心翼翼唯恐惹她厭煩。
楚昭抽了抽鼻子,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他怕自己會忍不住衝到楚靜寧面前訴說委屈,努力想要壓下心底翻涌的嫉妒和委屈,卻終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真沒出息。”楚昭在心底唾棄自己,手裡卻抓住被子的一角,翻身一滾,將整個人嚴嚴實實的裹到繭型的被窩裡,把頭往裡一埋,眼淚霎時就流了下來。
楚昭走後,容柯揉揉額角,覺得先前一定是他的錯覺,能把楚雲苓那女人氣得跳腳的人怎麼可能是缺愛的小羊羔。
“看到你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鍼灸還是要繼續,不過有何醫師的外孫在想來不用我多此一舉的接送了。”
“何醫師的外孫”原是楚靜寧那時隱瞞容柯的由頭,現在被他拿來這樣打趣,不由得臉一紅,張了幾次口卻說不出話來,見容柯越笑越歡,氣得腮幫子都鼓了起來,平添了幾分傻氣。
容柯見她呆呆的樣子,伸手就戳了下她的臉頰,趕在她炸毛前搶先開口:“我先回去了。”說着他擺擺手示意楚靜寧不用送。
時間就在楚靜寧的潛心寫作,容柯偶爾的拜訪,每週一次雷打不動的鍼灸治療中飛快地過去。
一月下旬的第一天終於飄起了雪,洋洋灑灑,花白了遠處的山頭,楚雲苓將自己裹得連路都走不動的到院子裡堆了個袖珍雪人,拍了張合照發給了鍾臣南。
在她離開後不久,孤零零的立在石桌中央的雪人被少年視若珍寶地捧在手裡,一路小跑捧回了房間。
這天楚稷將楚靜寧叫到書房,交代她準備晚宴的禮服時,她才恍然發覺離春節只剩下不到十天的時間。
商業圈裡大大小小的宴會很多,但年前這一場卻不同一般,牽頭舉辦的都是N市的老牌家族,沒有上百年文
化底蘊的家族根本不敢接手宴會的舉辦事宜。
楚靜寧還小的時候,楚家也牽頭舉辦過一次,杯觥交錯,燈光迷離,優雅得體的妝容,恰到好處的微笑,所有人都戴着面具。
她被打扮得像個小公主,乖巧地牽着楚稷的手滿場和人打招呼,等到容柯出現的時候,她臉上的肌肉都要笑僵了。之後她再沒說過一句話,呆在安靜的角落,捧着果汁直到散場。
“靜寧不喜歡的話,以後我們就不參加了好不好?”媽媽摸着她的頭哄道。
此後,她再也沒有出席過一次宴會。
楚靜寧擡眼看向面前的人,神色淡淡,“可以不出席嗎?”
“靜寧,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楚稷皺了皺眉,臉上已經有些不悅。
原本就是隨口一問,就連回答也在意料之中,楚靜寧點了點頭,“明白了,我會出席的。”
見她沒有出言抗拒,楚稷神色稍緩,也對接下來的談話增了幾分信心:“你知道楚昭纔回楚家不久,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宴會必定有顧及不到的地方,若是出了什麼差錯難免讓人看輕。正好你也要準備禮服首飾,明天就帶楚昭一起出去,幫他參詳一下。後天的晚宴你們也一起出席,多提點他。你是家中長女,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顧弟弟。”
楚靜寧放在膝上的手漸漸攥緊,心中也越聽越涼,媽媽去世後,她就知道,以後可能也沒有爸爸了。剛到國外的時候,她還期待着楚稷來看她,後來他一直沒來,她就想着,打個電話也好。可是她連電話也沒有等到,慢慢的也就死心了。
但她還是看輕了楚稷的狠心,縱使他們之間的父女之情薄如蟬翼,又怎麼能如此理直氣壯地讓她去關照愛護一個私生子?簡直是可笑至極。
楚稷見楚靜寧久久不語,知道她大概是不願意,伸手就想摸摸她的腦袋卻落了空,他尷尬地收回手,盡力忽略心中的那絲心虛,語重心長地勸道:“楚昭以後是要接手楚家的,你們姐弟關係親近一些,對你也是好的。”
楚稷說的越多,楚靜甯越覺得心灰意懶,不想去質問些什麼,也不想再聽那些打着爲她好的幌子實則想要她妥協的話,她站起身,看了楚稷一眼,低聲道:“我知道了。”說完也不管楚稷的反應,轉身就離開了書房。
雖然態度冷淡,但並沒有過激的反應,楚稷對這個結果還算滿意,也不去計較她無禮的舉動,伸手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仔細看了起來。
沒過多久,書房的門被敲響了,進來的人是容珍,楚稷見到她的瞬間就將文件扣起來放到了一旁,神態自若的看着她走近。
“我看你這幾天睡覺不踏實,就熬了銀耳羹,你吃一點。”容珍把端盤輕輕放在楚稷面前,貼心地掀起盅蓋放到一旁,這纔將勺子遞給他。
楚稷嚐了一口,口感濃甜潤滑,一小會兒就將一盅銀耳羹吃完了。剛放下勺子,身旁的人就遞了紙巾過來,他擡眼看着溫柔小意的妻子,想起這些日子自己的心思都花在培養楚昭上,對她不免有些忽略,心裡就多了幾分歉意,牽過她的手捏了捏,溫聲道:“辛苦你了。”
容珍聞言笑得愈發溫柔,將另一隻手覆在楚稷的手上,嬌嗔道:“知道我辛苦,你更要多注意身體,免得我擔心。”
“好好好,我都聽你的。”楚稷連聲保證道,容珍這才滿意地收拾了盤子離開了書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