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了一個人,恐怕會害怕來自路遙的愛,因爲那份愛太霸道,霸道得令人有些窒息。但是何端不同,她是在破碎的家庭中成長起來的,她沒有享受過被呵護,從小到大都是學着如何呵護精神有些不清醒的母親,學着怎麼支撐起這個母女相依爲命的家庭。路遙的愛霸道,可正是這種深入骨髓的愛恰到好處地填補了何端生命中空白的那一頁,從未有過人將她看得如此重要。
人生的順序很重要,一個人在另一個人生命中的出場順序,從一開始就決定了結局。正如路銘之於楚昭,路遙之於何端,然而反過來,也是如此,他們都是在恰逢其時的那一刻走入對方的生命。
看着路遙帶着何端一起去公司,管家站在門口看了許久許久,就到那輛車早已從視線中消失不見,轉過彎駛入了另一條路,他才收回目光,微微彎着腰走回了屋內。
路家夫婦都是隨性的性子,人到中年,卻已經提早過上了老年人的悠閒生活,每年大半時間都是在全世界旅遊,過年的時候也不過是回來了幾天,他們夫妻恩愛,路遙三姐弟也都是讓人省心的孩子,路遙和路呈早已可以獨當一面,小兒子路銘性子單純,上頭又有哥哥姐姐護着,根本不需要他們擔心,可以說世界上再也沒有比他們更輕鬆的父母了。
反倒是管家,總是愛操心着家裡的三個孩子。路遙能力強,性格也強勢,生意場上從來不肯吃虧,可是作爲一個女孩子來說,未免太過強勢了一些,一般的男人根本就鎮不住路遙。管家雖然最疼路銘,可是最擔心的卻是路遙。除夕夜那天,路遙帶何端回來,他心裡又是高興又是擔憂,活到這把年紀,什麼事情沒有見過,何況路家本來就不是那種死板迂腐的人家,人這一生啊,只要活得快意順暢,那些世俗的眼光真的不需要太過在意。而依路遙的性子,也不是那種會被外界的眼光左右想法的人,只要路遙認準的事情,她從來就不怕別人怎麼說,她只做自己。是以管家擔心的,是路遙帶回來的何端。
路遙要走的這一條路,註定不同尋常,可是何端能不能承受得起,能不能牽着路遙的手堅定不動搖地走到最後,誰也不敢保證。
可以說,從何端第一天到路家開始,管家擔着的心就沒放下過,他只能像對待路遙他們一樣去對何端好,去照顧這個路遙喜歡的人。
直到今日,他的心才真正放下來。兩個人在一起,不怕出現分歧,不怕爭吵,怕的是爭吵的時候不懂分寸豎起全身的尖刺去刺傷對方,直到最後傷了別人也傷了自己。可若是在爭吵之後,還能放下身段去呵護對方,這樣纔會走得長久。
“該去看看路呈少爺了,怎麼現在還沒起來……”管家自言自語道,走了兩步,又回頭交代傭人記得讓廚房溫着早點,總得準備着,萬一路呈要吃的時候沒有就不好了。
比起路家的一派和煦,距離路家不遠的秦家幾乎可以說是處在水深火熱之中了。林瑾自從生了秦遠之後,身體一直
就不大好,若是能好好養着,再過得舒心順暢,這病也就能養好了。偏偏林瑾一顆心都撲在秦常彥身上,而秦常彥心中又裝着另外一個女人,是以林瑾常年鬱鬱寡歡,這身體才越來越差。
而這,也一直都是秦遠的一塊心病。年前好不容易求到那個女人,要了一些溫養身體的方子,按照那方子幫林瑾調養身體後,確實有效果,只是這段時間,林瑾的身體狀況卻突然變差,原本就瘦弱的人,現在更是瘦得不剩人樣,觸手都能摸到她身上的骨頭。
“媽,再吃一口吧。”秦遠坐在林瑾牀前,手裡端着碗,哄着林瑾再多吃一點。這幾天林瑾的身體時好時壞,家庭醫生幾乎每天都來報道,秦遠也不敢大意,幾乎每天都陪着林瑾吃過飯纔出門,每天晚上早早的就趕回家,期間更是要往家裡打好幾個電話叮囑管家好好照顧林瑾。
可縱是如此,林瑾的身體還是沒有好起來,這兩天精神已經差到只能躺在牀上休息了,她靠着柔軟的靠枕,對着秦遠笑了笑,“我自己吃吧,都這個時間點了,你去公司吧。”
說着,她伸出手去試圖從秦遠手裡接過碗,然而那手卻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就這樣擦着碗滑了下去。
“唉,真是老了,一點事情都做不好了。”她自嘲的笑笑,緩緩垂下了眼睛。
秦遠看着她,心裡就好像堵了一塊石頭,悶得他幾乎透不過氣來,他拼命壓下那股酸澀,伸手握住林瑾冷冰冰的手,裝出一幅輕鬆的口吻道:“媽,瞎說什麼呢,您還要看着我結婚生子呢,還要幫我帶兒子呢。”
林瑾最牽掛的就是兒子的終生大事,平日裡一提起這個話題就眼睛發光,恨不得現在就能抱上孫子,可今天,她聽了秦遠的話,卻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秦遠看着她這樣,心裡更加不是滋味,手裡端着的那個碗此刻也變得沉甸甸的,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舀了一勺燕窩送到林瑾嘴邊,哄道:“再吃一口,我就去公司。”
林瑾含笑看着他點點頭,張開嘴吃下了那一口燕窩。
秦遠說話算話,喂林瑾吃了這口燕窩後,果然沒有再哄着她吃,替林瑾掖了掖被子,收拾了碗筷就要出門。
快走到門口的時候,林瑾突然出聲喊住他,秦遠愣了一下,馬上回到她牀前坐下,語氣關切地問道:“怎麼了?有話和我說嗎?”
林瑾擡起手摸了摸他的臉,語氣有些飄忽:“楚大小姐挺好的,隨她媽媽的性子,會是個好孩子。”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秦遠卻一瞬間明白了她話裡的意思,想不明白心裡那複雜難言的滋味是什麼,他俯身抱了抱林瑾,低聲保證道:“好,我知道了。”
輕手輕腳地關上門,秦遠忽然感到十分疲倦,母親已經病成了這個樣子,然而他的父親卻仍舊在他的小樓裡當一個隨性灑脫的隱士,他有的時候真的懷疑那個男人到底有沒有心,爲什麼就看不到這個家裡等候了他幾十
年愛了他幾十年的女人。
得不到的,纔是最珍貴的嗎?
他的眼中閃過一抹狠厲,將托盤塞到迎面而來的管家手中,轉身就朝小樓的方向走去。
隨着一聲巨響,門被粗魯的推開,秦常彥紋絲不動地坐在茶几前,茶水氤氳的熱氣使得他的面容看上去有些模糊。
“秦遠,你還是這麼沉不住氣啊。”他放下水壺,端起一杯茶放到了對面空無一人的座位前。
秦遠佇立在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質問道:“沉得住氣是什麼樣子?像您這樣,妻子病倒在牀仍舊無動於衷嗎?”
他死死地盯着秦常彥,若是眼神可以殺人,他的眼神早已將秦常彥千刀萬剮了一萬次。
“無動於衷?”秦常彥忽然笑起來,指了指面前的座位,“秦遠,你過來坐下,嘗一嘗這茶再說話。”
秦遠死死地看着他,緩緩吐出一個詞:“瘋子。”
秦常彥眉眼微動,端起手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意味深長地說道:“秦遠,如果你想要得到什麼,首先你要學會放低姿態。”
“放低姿態?”秦遠像是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指着秦常彥笑得肆意張揚,“您的意思是讓我對你低眉順眼,坐在您面前聽您講述您深愛着另一個女人卻愛而不得的無奈和心傷嗎?你真的懂愛是什麼嗎?如果你真的愛容善,那麼容珍那個女人算什麼?她在你懷裡和你卿卿我我的時候,你心裡也想着容善嗎?你真是虛僞的讓人噁心。”
“虛僞的讓人噁心嗎?”秦常彥摸着杯口,喃喃自語道,那張臉上卻沒有出現一絲一毫的異樣,彷彿被秦遠指着鼻子罵的人不是他一樣。
秦遠遠遠地看着他,忽然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爲就像一個笑話,他究竟是發了什麼瘋纔會妄想罵醒秦常彥,秦常彥這個男人,根本就是個沒有心的怪物。
他冷笑了一聲,轉身就走。
秦常彥看着他的背影,緩緩開口,他的聲音輕的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然而每一個字卻都像響在秦遠的耳邊。
他說:“秦遠,我不懂愛,你就懂愛嗎?”
戴着肆意張揚的面具扮演者花花公子的你,就比你的父親懂得愛這個東西嗎?
他站在門外,他坐在茶几前,明明是那樣相似的兩張臉,胸膛裡的兩顆心卻像隔了一條銀河,永遠無法貼近。
不知過了多久,好像不過幾秒的時間,又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般漫長,秦遠重新擡起腳步,頭也不回地說道:“我不懂,可是我會。”
他不懂得愛是什麼,可是一定要懂得,纔會愛嗎?在很小的時候,在母親鬱鬱寡歡而父親終日躲在小樓裡的時候,他還不懂愛是什麼,可是他已經會去愛一個人了,他會躲在母親懷裡逗她開心,會給她講笑話,會爲她種花,會爲她畫畫。
就算那些方式有多麼拙劣,可是,那也是愛,真實的帶着體溫的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