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臻從書架上的一本舊書裡，拿出一張照片，指給他看自己的故人。
“左邊的是她。”
他看見照片上有三個少年，背景是一個牛棚，還可以看見一頭牛正在旁邊吃草。左邊的媽媽也不過十三四歲，眼神淡漠，右邊的一個是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女，臉上卻是開心的笑容，中間的是一個稍大的男孩子，明顯是少年時期的藍臻。他在微微笑着。
因爲政治的原因，我們的父母被關押起來，而我們也被送到鄉下進行改造。在那段黑暗的歲月裡，我們三個卻成了彼此的光亮，互相鼓勵，說我們的父母馬上就可以接我們回去了。我們被送到鄉村的學校讀書，卻經常被其他學生罵成“臭老九，下三濫的孩子。”還被人扔臭雞蛋。然後她就不願意去學校了，寧願在地裡幹着髒活也不願去學校。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她患上了抑鬱症和輕微的自閉症。因爲那個時候沒有什麼娛樂活動，我們就拿出從城裡帶來的書籍看，但是被人發現了，就說我們是什麼危險分子，就要拉出去批鬥，見我們是小孩子，也只是嚇唬我們一下，並沒有拉我去批鬥，但是準備搜走我們所有的書籍，她卻寧願被人拉出去批鬥，也不願交出藏起來的書。後來在被批鬥的過程中，她昏了過去，那些人才放過她了。
等到人都散盡了，她才慢慢睜開眼，原來她昏倒是裝的，然後她帶我們來到農家的牛棚裡，在牛棚不容易被人發現的角落裡有一個被麥草蓋起來的木箱子，裡面就是她藏書的地方，在那裡面除了書，我們還發現了一些珍貴的小零食。她說這是父母親託人偷偷給她送來的，而她的父母因爲表現良好，提前被放了出來，過不久就會接她回去，但是她說，她會等着我們另外兩個的父母來接我們的時候，纔會回去，因爲她害怕一個人回去。後來我們就經常來到牛棚一起縮起來戰戰兢兢地看上幾頁書，或者吃她的父母帶給她的零食。
上面來了政策，我們另外兩個的父母同時被放了出來，我們也終於可以回到父母的身邊了，這張照片就是來接我們的人幫我們照的，說是可以留作紀念，當時要走了，她卻並不開心，我們就問她爲什麼，她卻淡淡地說了句，到了哪裡，人心不是一樣呢，我倒寧願只與這裡的牛打交道了。
回到城裡之後，我們的生活卻再也回不到以前了，她幾乎不願意再見任何人，除了親人和我們另外兩個，然後她瘋狂迷上了梵高，而我的媽媽不久就離開這個世界了，在被關押的時候，已經被折磨得身心疲憊，落下了一堆的心病和身體疾病，後來父親因爲母親的離世太過傷心，就在政策允
許的時候，搬到了國外，而我們中的另外一個的哥哥卻因爲參加支援西部的活動被埋在沙漠裡再也沒有回來。雖然我們各自的家庭變了，但是我們三個之間卻一如從前，我們另外兩個雖然也結交了其他的朋友，但是我們三個卻形成了堅固的鐵三角，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人。我們的生命好像也被連在了一起，其中一個人的離開，都會讓另外兩個覺得痛不欲生，這也是我現在還不願承認她已經離開的原因。我當時沒有那麼快跟着父親到國外去，也是放心不下她們兩個，尤其是她。直到她們倆都結婚之後，我纔到國外和父親一起住了，父親爲此也埋怨了好久。
然後藍臻起身從書架的另一本書裡，又拿出一張照片，照片上的背景是一片向日葵，而照片上有一個女子穿着白色裙子，梳着兩個黑黑的辮子，明朗地笑着。
“當時我瞞着父親參加了全國攝影比賽，我想自己拿什麼作品去參賽呢，後來我想到了她，我覺得她的身上有種攝人心魄的美。我想讓其他人也看到。”
“她當時聽了我要找她做模特拍照後，沒有反對，只是對我說，我並不是希望自己被人看到，只是希望藍臻你能夠實現自己的夢想，她那段時間很喜歡提夢想這個詞。”
“她不是一個輕易能夠笑的人，照相的時候也是，我就對她說，笑一笑好嗎，我想要拿你的照片出去參賽，希望別人看到你的照片後，會相信，黑暗的時光終究會過去，我們的未來是明朗一片。聽了我的話後，她才勉強笑了。我又對她說，想想開心的事吧，想想美好的未來吧，她才慢慢閉上眼睛，露出了照片上的笑。後來照片洗出來後，我也很吃驚，她竟然也會露出這樣明朗的笑容，我想她當時是想到什麼而笑了？是因爲什麼而笑了呢，我想來想去，覺得只能是愛情了。後來發生的事果真驗證了我的想法，那段時間她正在戀愛。後來我也參加了她的婚禮，在婚禮上，我又看到了這樣的笑容，當時我就在感嘆，愛情的力量真是偉大啊，可以讓一個內心已經封閉的人重新露出明朗的笑容。”
“後來呢。”
“後來，我的照片獲了獎，還被印入美術教材中，而她結婚後，因爲各種原因，我們很少再聯絡，也很少再見面了，但是我心裡卻一直牽掛着她，一直從我們中的另外一個那裡打聽她的一切，再後來，我就聽說她被愛的人丟棄在精神病院，她忍受不了這種背叛，就選擇了放棄自己的生命。”
“她真是一個爲了愛情可以奮不顧身的人，她用死亡證明了她的愛情必須是至善至美的。”
“但是，我卻覺得自己無
法原諒她這種自私的行爲。這世上還有牽掛她的朋友和家人，她完全可以堅強地活下來，從親情和友情中獲得重生，她的孩子也因爲她離家出走了，如果她泉下有知的話，會不會也覺得自己很自私呢。”
“我沒記錯的話，她的孩子和你也差不多大小，也不知道那個孩子的父親現在有沒有找到他，他有沒有回到家。”
“那個孩子知道他的母親有你這樣的朋友的話，也會覺得安慰的，因爲畢竟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始終都不會拋棄她。”
“她始終都是我們三個人之中最有勇氣的，做着我們另外兩個都想做卻因爲現實的緣故不敢做的事，但是她卻因此付出了代價。”
“我希望那個孩子不要因爲他母親的離開而自暴自棄，而要替她母親好好活下去。”
藍臻觀察着看照片時遠一臉上的表情，他的心裡不安起來。
難道他真的是安顏的孩子嗎，不然爲什麼看到照片的時候，他的眼睛裡竟然含有淚水。如果是安顏的孩子爲什麼不直接承認呢。
藍臻在牀上想了好久都想不通。
遠一卻準備離開藍臻的家了，聽了藍臻的一席話，他更加覺得自己是被安顏殘忍地拋棄了，而不是安顏迫不得已要離開自己了，更加覺得自己像個流浪的小動物。
第二天，藍臻在餐桌上，發現了遠一留下的信。
謝謝藍臻叔叔和文竹阿姨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我突然想回家看看了，所以就準備離開了，之所以會不辭而別是因爲不想看到離別時大家傷心的樣子。這段時間麻煩大家了。
然後信的下面是留給沫兒的畫，上面是一個公主和一個王子，在花園裡開心地跳舞，而公主的臉是照着沫兒畫的，王子是遠一自己。畫的背面是遠一的話：致我的沫兒公主——沫兒一直說很喜歡遠一哥哥，遠一哥哥也很喜歡沫兒，但是現在遠一哥哥身體不好，需要回到家裡去養病，所以沫兒要健康快樂地長大，等到遠一哥哥病好了，再來找沫兒畫畫和彈鋼琴好不好。然後下面是大大的笑臉。
沫兒看完畫和背面的字，難過地伏在藍臻的腿上哭了：
“爸爸，遠一哥哥會好起來的，對嗎？”
藍臻點點頭。
“爸爸，遠一哥哥會回來的，對嗎？”
藍臻再次點點頭，幫女兒擦着淚，心裡不安起來。
“沫兒，不要哭了，哭多了會長皺紋，遠一哥哥回來看見你長了皺紋，就不會喜歡你了。”文竹過去把沫兒摟在懷裡道。然後沫兒乖乖地起來，被文竹拉去洗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