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不知道,林婆婆已經開始替她憂心嫁人以後的事情了。
她依舊笑眯眯地啃着玉米,然後示意林婆婆快吃。
林婆婆擠出笑容,慢慢啃食。
她在胡家住了半個多月,漸漸適應了胡家的節奏。
胡家人,是前幾年纔開始興旺起來的農戶,沒富裕之前,一直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家中自然沒有什麼規矩而言,一家裡人都挺隨意和善,沒有什麼特別講究的地方。
林婆婆的活計也不算多,主要是喂牲口洗衣裳清掃院落等。
做完活後,時間可以自由支配,想幹什麼都隨意。
最讓林婆婆驚訝的是,胡家一家人都識文認字,胡姑娘送她那本白本子能派上很大用途,這讓她內心安定不少,有什麼問題都能很好的解決,而不是比劃半天,仍然不知道她在表達什麼。
她吃過太多這樣的苦頭,畢竟普通老百姓沒有多少人是識字的,特別是婦孺女子,更是稀少罕見。
像胡家這般,老少婦孺都識字的人家更是鳳毛麟角。
林婆婆會識字是因爲在宮裡待了十幾年時間,跟着一位同院的老嬤嬤學習的,那位老嬤嬤出身耕讀世家,從小跟着父兄讀書認字,可惜家道中落,被迫入宮,因爲能讀會寫,在宮中混得不錯。
林婆婆分到了老嬤嬤身旁,一直跟着服侍左右,時間久了,老嬤嬤對她有了情分,便開始教她讀書識字,她亦知道機會難得,學得很是認真。
而胡家之所以個個都識字,是因爲胡姑娘硬讓胡家人跟着秀才娘子與凌老先生學的,說人生百年,花上幾年時間習字讀書,既能開闊視野,又能增長見識,看待事物的眼觀亦會不同。
這些話都是潘雪蘭告訴她的。
胡姑娘真是個有遠見的女子,林婆婆深感敬佩。
這段時間,林婆婆每天躺在溫暖舒適的牀上都感覺像在做夢。
她在劉胖子那幫工時,每天有忙不完的活計,天亮幹到天黑,中午給一碗廚房剩下的飯菜,那時,那一碗剩飯剩菜已經是她最好的一餐伙食了,劉胖子先頭給的工錢,全得存起來交租子,要不她連個棲身之所都沒有。
不能說話,年紀又大,眼神也不好了,繡活繡不了,幹活沒人要,林婆婆覺着自己沒幾年好活了。
她去劉胖子那討要工錢的時候,口袋裡只剩最後幾文錢,要是要不回工錢,過不了幾日亂墳崗上估計就要添新的亡魂了。
好在,她遇到了好心的胡家姑娘。
林婆婆看向珍珠的眼神滿是感激。
珍珠就有些待不住了,林婆婆人還是不錯的,不會說話,但幹活勤快,做事認真,潘雪蘭交代的事情,說一遍基本就能記住了。
可是,也許是因爲曾經在宮裡待過的關係,總是動不動就行禮道謝,各種主僕規矩嚴格遵守,看向她的眼中還總是感恩戴德。
有一種看菩薩般的虔誠。
艾瑪,就差沒把她供起來,每日三炷香的跪拜了。
“林婆婆,你慢慢吃着,鍋裡蒸了好多,吃完了再拿啊。”珍珠腳底抹油趕緊溜了。
餘光一瞥,林婆婆果然正恭敬地行禮道謝。
嘖嘖,太重規矩了,自己得離林婆婆遠些,省得人家看不慣她這副懶懶散散的模樣。
大雨依舊“嘩嘩”下着,花圃裡盛開的玫瑰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
珍珠今日還沒來得及剪玫瑰,看着不由有些無奈。
“珍珠,你還要麼?”潘雪蘭站在廚房門口問道。
“嗯,再拿一個。”新出的糯玉米非常好吃,珍珠能啃三四個。
她把玉米芯丟到了廚房的垃圾筐裡,掀開大鍋蓋,繼續戳了一個。
“珍珠,晚上想吃啥?”潘雪蘭問道。
她已經接替了趙虹玉的班,正式成爲胡家的廚娘。
趙虹玉十天前診出了喜脈。
方晟大喜過望,立即讓趙虹玉辭了胡家的活計。
潘雪蘭開始上崗。
“嗯,家裡有啥就吃啥吧,下雨天,菜園子也不好去。”珍珠啃着玉米嘟囔道,“要不弄得玉米煎蛋或者什錦玉米,都挺好吃的。”
潘雪蘭廚藝天份不錯,只是差點火候,她比趙虹玉愛創新,各種菜式變着花樣弄,不過,麪食上就差些,沒有趙虹玉經驗老到,偶爾面沒發好,會比較硬一些。
不過,這些都是小問題,胡家人都不計較這些,倒是潘雪蘭自己有些不好意思。
她不時就會溜去找趙虹玉取經,改善自己的不足之處。
“兩樣都弄吧,胡二叔掰了不少玉米,一會兒我都剝成粒。”潘雪蘭就道。
“哈哈,隨你,我都愛吃。”珍珠樂呵呵道。
兩人說了會兒話,珍珠端了一盤玉米溜達去了李氏屋裡。
“娘,吃玉米。”珍珠把玉米遞了過去。
“姐,我要。”秀珠從積木堆裡跑了過來。
珍珠把玉米掰成兩半,用筷子戳進玉米芯內,讓秀珠拿着筷子吃玉米。
“慢點吃,別嗆着啊。”
繼續戳了個整的,遞給了縫着衣裳李氏,“娘,歇會兒,又不急着穿,咋整天都在縫衣裳,小心傷了眼睛。”
“等縫完這兩針。”李氏手上不停歇,“平安八月要去參加院試,到時候入秋了,得提前準備好他去趕考的衣裳。”
“娘,你們期望別太高了,平安才十二歲,童生過了都屬不易了,秀才也不是那麼好考的,你別給平安太大壓力,他還小呢。”珍珠嚼着玉米勸道,她建學堂的初衷可不是爲了讓他們奔着舉業去的。
李氏手上的動作就一頓,猶豫了一下說道:“這個娘知道,他們能過童生已經很不容易了,只是,楊秀才說,讓他們去試試,也好攢些經驗。”
平安平順四個孩子田假期間一直跟着林老先生讀書,離八月院試還有兩個月時間,即使天份再高,畢竟還都是十一二歲的孩子,讀書的年頭還比別的學子晚了好些時候。
趙柏銘放田假期間,也由村長領着去拜會了凌老先生,希望能在放假期間向林老先生請教學問。
凌顯沒有立即應下,趙柏銘是胡家大房的未來女婿,以後也算是胡家的一份子,只是,他領的是胡家二房的薪資,還得問過他們的意思才行。
珍珠知道後,點頭同意,凌老先生學問好,趙柏銘能跟着他學習一陣,對趙柏銘的課業應該有所幫助。
胡長貴兩夫婦自然不會有意見,於是,趙柏銘也同平安平順他們一同在凌老先生那裡學習,只不過,他們是爲了參加院試,而趙柏銘是爲了參加鄉試。
“積攢經驗是沒錯,我的意思是,你們別太緊張了,你這麼慎重其事,不是給平安壓力麼?”
新衣裳都準備好多套,要是沒考過,平安心裡不得有負擔呀。
李氏又是一怔,“是這樣麼?可是穿着舊衣裳去沒問題麼?”
珍珠啞然失笑,這大概就是關心則亂吧。
“那麼多參加考試的學生都要穿新衣裳去麼?”
李氏訕然,放下了手中的針線。
“給,今年嫩玉米好吃,又甜又糯。”
遞過玉米,珍珠咬了一大口。
“這幾年的玉米就沒有不好的,不像前些年的玉米,硬茬茬的,吃了哽喉。”
李氏感嘆,彷彿昨日還在吃着難嚥的玉米芯窩窩頭,今日就變成了香糯可口的玉米棒子。
她這麼一說,珍珠也想起了那哽喉的窩窩頭。
一轉眼,她都到這邊四年的光景了,時間過得真快呀。
雨滴“噼噼啪啪”落在屋檐上,濺起一片細碎的雨霧。
珍珠透過朦朧的雨簾望向烏雲籠罩的天空。
她的家人,在另一個時空內,可曾安好?
是否,偶爾會想念起她?
亦如,她偶爾也會掛念着他們。
“……”
大雨持續下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天空又開始放晴。
無怪說,六月的天變幻無常,一會兒一個樣。
珍珠牽着秀珠,提着一籃子新摘的玉米去看望做月子的阿雲娘。
呂素青也在阿雲娘房裡。
“胡小姐,您來了,快坐。”
她抽了張椅子放到了牀邊。
“呂先生,你別客氣,叫我珍珠就好了。”珍珠就道。
呂素青笑笑,卻沒應聲,別人客套,可不能隨便當真,她與胡家還沒熟絡到可以直呼人家姑娘的名字。
珍珠見狀,沒再糾結。
“嬸子,這是我爹新摘的玉米,一會兒蒸了吃,今年玉米甜,可好吃了,阿雲去年不是挺喜歡吃的麼。”
“好,替我家謝謝你爹了。”阿雲娘沒有客氣,胡家向來大方,有什麼好吃的好喝的,總會記掛着他們。
呂素青替阿雲娘接過,問明瞭煮發,就拿去了廚房。
“哎喲,小石頭長大真快啊,幾天不見,好像又胖了一圈。”珍珠牽着秀珠湊到牀邊。
“小石頭~”秀珠踮着腳趴在牀頭,就想往上爬。
“哎、哎、哎,你是猴子麼?到哪有想爬,那是嬸子家的牀,不是我們家的。”珍珠一把揪住小胖妞。
“姐,我要看小石頭。”秀珠就急道。
阿雲娘靠在牀頭,笑呵呵地抱起小石頭。
“秀珠啊,嬸子還在月子裡,就不讓你上牀了,吶,你看,小石頭在這呢。”
她把小石頭抱到牀邊,湊近秀珠。
“小石頭~”秀珠眼睛就亮起來,趴在牀沿笑咯咯。
“別摸小石頭,他在睡覺呢,你弄醒他,他會哭的哦。”珍珠扒拉下她作怪的小手,哎,這熊孩子,小動作真多。
“沒事,秀珠是喜歡小石頭呢。”阿雲娘笑道,她可對活波的秀珠可是很喜歡的。
“嬸子,你就別慣着她了,她現在都快成猴大王了,見天的惹事生非。”
胡長貴兩口子也是這種態度,啥事都樂呵呵的,這小丫頭簡直要翻天了。
秀珠見她沉着臉,扁了扁嘴,終於老實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