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臨城的城牆上,羅璟一身戎裝筆挺硬朗。
他朝荊縣方向凝眸遠眺,深邃的星眸微微眯着,身體如石雕般巍然不動。
城牆不遠處,有兩道視線落在他英姿颯爽的身影上。
“爹,你跟璟哥哥提了沒有?”
湯芸收起滿是星星的愛慕眼神,低聲嬌羞地問道。
“咳咳咳~”湯兆猛咳了幾聲。
他躲了幾天,就是沒想好該怎麼告訴她。
她倒好,自己帶着護衛跑到巡防附近來找他了。
“呃,芸兒,這事情咱們回去再說,這是在外面呢。”湯兆安撫着女兒。
“不嘛,我都好幾天沒見着爹了,你是不是故意躲着芸兒呀?”湯芸卻是不依不饒。
他能不躲嘛?湯兆擦擦額間的汗,要是讓湯芸知道,羅郎將已經有了未婚妻,還不知該如何鬧騰呢。
湯兆也是最近才知道這件事情的,是從嘉晉城那邊傳出的消息。
據說,擊碎了嘉晉城一衆少女的芳心。
哎喲喲,男色誤人呀,羅郎將那麼冷硬的臉,都能讓這些少女們如此崇拜迷戀。
湯兆搖搖頭。
“芸兒,聽話,爹今天晚上回去再與你說。”
他決定,晚上告訴女兒實情,省得她越陷越深,迷途難返。
湯芸見父親臉色深沉,也不敢癡纏,只得懨懨地離開。
羅璟不知,他的一句話粉碎了多少少女的夢境,當然,就算他知道,亦不會有所動搖。
他心有所屬,不動如山。
“少爺,京城發來緊急消息。”
羅璟剛回府,羅十三就急步迎了上去。
“羅側妃花了十萬兩銀子,買您和大少爺的命,天鷹堂接下了單子。”
羅璟微愣,隨即靜默,羅蒨終於出手了,他脣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容,這女人竟然捨得花十萬兩銀子,要他和大哥的命。
“她先接觸了暗影閣,暗影閣從來不沾惹朝廷官員,所以沒談成,後來就找了天鷹堂,天鷹堂要價十萬,羅側妃賣了不少首飾珍玩湊齊了銀子,與天鷹堂定下了交易。”
暗影閣與天鷹堂都是江湖上有名的暗殺幫派,暗影閣比較神秘,做事亦有規定有原則,任務不接則已,一接必定有九層的把握,所以,羅蒨第一個就找了他們,可惜,人家也忌憚朝廷命官,根本不接她的單子。
天鷹堂卻是個魚龍混雜的幫派,興起的時間不長,幫派裡有很多亡命之徒,只要出得去價錢,幾乎什麼單子都敢接。
羅璟換下一身戎裝,俊逸的臉上平靜無波。
“把消息傳給大哥,讓他處理吧。”
天鷹堂既然有膽接,就要隨時準備好,被朝廷剷除的可能,羅璟神色漠然,有些江湖幫派仗着武力強盛狂妄自傲,不把天下人放在眼裡,也不想想,從古自今與朝廷作對的江湖幫派,能有幾個好下場。
“是。”羅十三領命而去。
羅璟站在門前,院內的老槐樹長出一大片嫩黃的新芽,乳白色的槐花一串串的掛在枝頭上,微風拂過,花朵嫩芽輕舞搖曳生機勃勃,與冬日光禿蕭條枝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挺過了西北寒冷漫長的嚴冬,老槐樹又重新煥發了生機。
羅家也似這老槐樹一般,經歷了嚴酷冷冽的冬日,可何時,才能恢復如眼前這般燦爛繁茂的景象。
他目光沉沉,帶着幾分蒼涼,透過那片雪白的花海,似乎看到了他兒時羅府熱鬧喧囂的情景,那時的他,在父母親的護翼下,無憂無慮不懂煩惱爲何物。
所有的一切,一夕之間,土崩瓦解。
那一年他幾乎失去了所有,逃亡、背叛、流浪、受傷……
亦是那一年,他認識了她。
那個小小的、狡黠的、明媚的女孩,如同這四月暖陽般,溫暖和煦的照耀着黑暗中的他。
羅璟幽暗的眸子朝東面望去,他想他的小姑娘了。
……
進入四月下旬,天氣越來越暖和。
藕塘裡的荷葉已經密密挨挨,遠遠望去春意盎然。
平安他們還沒回家,學堂亦沒有開課,少了男孩子們活波好動的身影,河灘畔顯得冷清不少。
馬氏身着深藍色毛青布工作服,動作利索的把小推車放在一旁,開始清掃路面的落葉。
“嬸子,今日是你當值呢。”
珍珠牽着秀珠停在了馬氏身旁。
“秀珠,叫人。”
“嬸子~”
秀珠稚嫩的聲音脆脆生生,惹得馬氏眼都笑眯了。
“哎!珍珠,帶秀珠去哪玩呢?”
“嗯,去藕塘和兔棚看看,大山叔和小磊吃得慣海魚麼?。”
“吃得慣,小磊老愛吃的,謝謝你了珍珠。”
“謝啥呀,都是工作的福利,你們爲胡家幹活,胡家也得謝謝你們不是,哈哈。”
“啊喲,還是珍珠會說話呀,託你的福啊,嬸子還是第一次吃到海魚呢,味道可好了,你大山叔吃了,幹活力氣都大了幾分。”
“哈哈~嬸子,你也太誇張了。”
“……”
她們在青石路旁說話,對面學堂門口,呂素青扶着阿雲娘走了出來,聽聞人語聲,都停下了腳步。
“胡小姐還給灑掃的下人發放海魚?”呂素青忍不住問道,海魚可不便宜,從前相公沒生病前,她偶爾買上一兩次,都得斟酌一二。
“青姐,小磊娘不是胡家的下人,她是村裡的村民,算是請來的幫工,胡家沒有買下人。”阿雲娘解釋。
呂素青愣住,胡家那麼富足,完全有能力買幾個下人,爲什麼偏生要請村民幫忙呢,這不是太麻煩了麼?
要知道,在縣城裡,稍微有點家底的人家,都會買上一兩個僕人幫忙幹粗活,如果像胡家這麼富裕的人家,宅子裡至少得有四五個下人才算正常。
不由的,她問了出聲。
“這,我也不清楚,可能是胡家沒那個習慣吧,她們家請了一個廚娘和一個幹雜活的,都是請來的幫工,廚娘是隔壁方師父的新媳婦趙虹玉,幹雜活的小姑娘是凌老先生未來的孫媳婦潘雪蘭,都是簽了契約正經聘請的,幹了好幾年了。”阿雲娘小聲解說。
“……,這胡家的作風與縣裡的不大一樣呢,只請幫工,不買下人。”呂素青頷首,原來胡家不買下人,只聘用一些本地村民幫忙幹活。
“咳,青姐,胡家是新富起來的農戶,作風習慣上,定然是有很多不同之處的,你以後如果要在望林村待下去,最好不要拿縣裡的富戶來與胡家比較。”阿雲娘婉轉提醒着,珍珠性子灑脫隨意,做事有她自己獨特的方法,如果青姐總是拿胡家與別家比較,那要深究的事情就多了,珍珠定然是不喜歡的。
呂素青怔然,隨即肅穆。
“映秋,我知道了。”
難怪胡小姐對女學先生的要求是靈活變通,不拘泥於外在的形式,是她着相了,呂素青有些汗顏。
“嬸子,呂大娘。”珍珠笑着朝她們走過來。
她穿着淺綠色蝶紋花上衣和月色挑線裙子,顏色素雅清淡,襯着她如玉般白皙的臉龐,更顯清貴雅緻。
烏黑的髮髻上,只戴了一支鏤空雕花玉蘭簪,耳垂上戴着丁香米珠耳墜,小巧精緻,低調典雅。
真是個漂亮的美人兒,呂素青暗贊。
“珍珠,帶秀珠去玩呢。”
“嬸子~”秀珠邁着小短腿就朝阿雲孃的大腿抱去,她經常跑去學堂玩,阿雲娘又喜歡哄孩子,秀珠平時就特別喜歡粘她。
“哎~秀珠,不可以。”珍珠忙喝住她。
秀珠停住腳步,擡起小臉疑惑地看着她。
“嬸子肚子裡懷了小寶寶,可經不起你那麼一撲。”珍珠忙走過來,牽住她的手,哎呀,嚇了她一跳,阿雲娘沒多少天就要生了,被小丫頭一撲,萬一摔倒,她可怎麼跟楊秀才交代喲。
“哎喲,沒事,沒事,珍珠別嚇着她,小孩子家家的,能有多大力氣,嬸子哪有那麼不經事。”阿雲娘笑着走了過來,彎腰摸摸秀珠的小臉。
“嬸子,她力氣可不小,家裡的太師椅她都抱得起來了。”
秀珠的力氣在同齡的孩子中是很大的,就連平善都沒有她力氣大。
“……,呵呵,孩子力氣大點好,我們秀珠多健康啊。”
阿雲娘頓了一下,她也知道,秀珠相對於普通的孩子來說,力氣確實不小。
呂素青低頭胡家最小的一個孩子,眼睛黑亮如星辰,脣瓣粉嫩似桃花,白胖的臉上,沒有一絲瑕疵,像個瓷娃娃般惹人喜愛。
胡家的孩子生得可真好,個個粉雕玉琢的,不知道去參加府試的胡家小少爺是不是也生得一副好相貌。
正說着話,村口處傳來了喧譁聲。
珍珠凝神傾聽,神色一喜。
平安他們回來了。
阿雲娘也聽見了動靜,臉上同樣帶上了笑容。
“好像是平安他們回來了。”
“哥哥回來了?”
秀珠耳朵尖,立馬掙脫了珍珠的手,朝村口跑去。
“等等~”
珍珠無奈,追了上去,這丫頭越大越不聽話了。
村頭的岔路口,高大的黑蓬馬車旁,圍了一圈村民。
平安平順他們下了馬車,正與小夥伴們說着話,臉上均是一臉笑容。
秀珠撲騰着小短腿,跑得飛快,沒多會兒,就鑽進人羣,抱住了平安的大腿。
平安俯身抱起她,高高舉了起來。
銀鈴似的笑聲響徹了村口。
緩步而來的珍珠,笑意吟吟地看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