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莊善若不去動。
“看看就知道了。”劉春嬌又將那個小包袱往莊善若身側推了推。
莊善若用手在那小包袱外頭按了按,硬硬的,心裡就明白了幾分,道:“春嬌,你這是做什麼?”
劉春嬌也不說話,只是利索地將那小包袱皮兒展開,露出裡面整整齊齊碼着的幾錠銀子:“剛好五十兩。”
莊善若趕緊將那包袱皮兒胡亂地裹上:“這一大筆銀子,趕緊收好了。”
“善若姐,我知道你手頭短銀子,若是沒這五十兩銀子,你可是不能從許家脫身的。”
“誰說我短銀子了?我正攢着呢!你不用操心這個。”莊善若心中又是感動又是羞愧。
劉春嬌卻將頭埋了下去,悵悵然道:“善若姐,你到底還是和我見外了。”
“嗯?”
劉春嬌一把捉住莊善若的左手,將她的袖子推上去,是光禿禿的一段皓腕:“你那支碧玉鐲子呢?”
“鐲子?”莊善若掩飾道,“我怕操持地裡的活將它磕着碰着了,就收起來了。”
“善若姐,你還誆我!”劉春嬌嗔怪道,“那日在伍家看着大妮帶回來的那一堆藥,我就明白了。那些傷藥也就罷了,那些補藥全都是些滋補益氣的藥材,價錢可便宜不了。我爹雖然宅心仁厚,可是嫂子既然能夠獨立支起一個鋪子。那在生意上必然是不會含糊的。這些藥,少則七八兩,多則十餘兩。”
“哪有那麼許多?託了你的面子。善福堂也就是半賣半送了。”莊善若笑着道。
劉春嬌輕輕一哂,分明是不相信:“即便是那些藥能送你,那支老參也能送你?我可不相信我有那麼大的臉面。”
莊善若被說中了,倒有些訕訕的。她手頭上是缺錢,也揪心能不能在新年前離了許家,可是——若是要她拿春嬌的銀子,她可是萬萬做不出來的。善福堂給她的三百兩銀子雖多。可是要用來傍身的——年輕小寡婦,身邊的銀子再多也是不嫌多的。
“再聽張大哥說先頭替伍大哥找了王三帖。傷沒看好,銀子卻花了不少,恐怕早就將伍家的老底子給掏空了——他家新修了房子,底子本就單薄。”劉春嬌輕聲細氣娓娓道來。“伍大哥這一受傷,伍大娘早就慌了神,哪能想到銀子的事上?我想這些藥恐怕也都是善若姐給付的銀子吧,只怕是傾盡了所有還不夠,只能將王大娘留下來的鐲子都給當了——我記得善若姐成親前得了這鐲子,可是一刻也不曾離身的。”
莊善若無話可說,只得道:“我也不過是盡了本分,這個時候銀子哪有人重要?”
劉春嬌點點頭:“善若姐,你自己都說了。銀子哪有人重要。這話說得不差,這銀子放在我手裡是死物,到了你那裡倒能夠成就一樁好姻緣。你又何必自己一個人死扛着?”
“春嬌,你的心意我領了,只是,這銀子我是萬萬不能要的!”
“爲什麼?”
莊善若一時語塞。
劉春嬌黯然一笑,又追問一句:“若是縣城裡的芸娘給的,你要是不要?”
莊善若一愣。若是芸娘能湊出這一筆銀子,她自然是要的。大不了以後盡力地還就是了;可是春嬌這筆銀子她若是接下了,那不單單是欠了銀子,更是欠下了一輩子也無法還的情。
她就那麼怕欠春嬌的情嗎?
莊善若知道爲什麼,可是一直繞過心裡的那個疙瘩,不想去面對。
劉春嬌的笑意便有些悽婉了:“善若姐,看來你終究還是在意的。伍大哥雖好,可他意屬於你,我自然也不會有別的更多的想法。再說了,這世間的好男兒多的事,又不單單隻有伍大哥一個。我知道,你不想拿這個銀子,就是怕再欠我的情。”
“春嬌,不是這樣的……”
“我知道你素來比我能幹,可是離年底也就四五個月了,你就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掙不出這五十兩銀子來。”劉春嬌直視莊善若,滿臉的殷切,“許家的那兩個婆媳都不是省油的燈,現在許家好不容易鬆了口,你難道就不怕夜長夢多,當中又起了什麼波瀾?”
莊善若渾身一震,她不是沒想過這個,不過總抱着僥倖的心理,總以爲許陳氏會看在王有虎和許家玉的這一層關係上,不會出爾反爾。而且,她也篤信,許家安這一趟州府之行,中舉有如探囊取物。到時候,她這樣的一個媳婦,許陳氏自然是再也看不上眼了的。
“春嬌,虧你爲我想那麼許多。”
“善若姐,素日都是你替我着想,就不興我替你想想了?”劉春嬌握住莊善若的手,“要知道,我最艱難的那段日子,還是你陪着我度過的。眼下你有了難處,我哪有不幫的道理?”
“春嬌……”
“況且,阿昌不在了,丟下我孤零零的一個,這難熬的滋味我自然是知道的。”劉春嬌雙目有淚,“我總想着,我們姐妹兩個總不會老那麼苦命。我隱隱約約猜到你和伍大哥的事後,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興。我自己不能,總盼着你能夠雙宿雙棲,從此有個依靠。”
“春嬌,你讓我說什麼纔好?”莊善若羞愧,她沒想到劉春嬌不聲不響替她考慮了這麼許多。
“什麼都不用說,乾乾脆脆地拿了這筆銀子交到那許陳氏面前就是了!”
莊善若搖頭:“這銀子我還是不能拿!”
劉春嬌睜大了雙眼:“爲什麼?”
“春嬌,你先別急!”莊善若若有所思地道,“這件事可不像你說得那般容易。”
“怎麼就不容易了,你們兩個郎有情妾有意的,就剩下這銀子礙事了。”
“大郎剛前兩日動身去了州府參加鄉試,在這個節骨眼上,許陳氏定是不會同意我走的,總得等他八月考完了再做打算。況且,我若這個時候離了許家,又該何處安身?”
劉春嬌口快:“回榆樹莊也好,不過離伍大哥遠了些,倒不如直接將事情擺到明面上。”
莊善若搖搖頭:“這事也就我們私下提起,還沒機會和伍姨說呢!我還擔心,她不一定願意。”
“怎麼會?”
“春嬌,你細想想,當人侄女和當人媳婦能一樣嗎?”莊善若不禁苦笑了,“再說了,我還有許家那一層稀裡糊塗的關係在。”
“那未必,我看伍大娘像是很明理的樣子,也好說話。”
莊善若笑道:“她倒是相中了你,想着法子留你做他們家媳婦呢!”
劉春嬌臉一紅:“善若姐,人家和你說正經的,你偏又來打趣我。我有什麼好的,說句不好聽的,是個寡婦,人家避還避不過來呢!”
“又何必妄自菲薄,也不知道以後會有哪個有福氣的得了你去。”莊善若淡淡一笑,“你知道,伍大哥是個孝子,伍姨說的話他沒有一句不聽的。”
劉春嬌寬慰道:“善若姐,你別瞎操心了。伍大娘雖說腿腳有些不利索,可眼神好着呢,這樣一個小蔥般水靈靈的能幹媳婦送上門來,哪有不要的道理?”
莊善若只是笑不說話。若是易地而處,站在伍大娘的立場上來看,春嬌似乎更是良配。
她暫且拋開這個話題,將那包銀子裹好,推到劉春嬌的身旁,道:“春嬌,這銀子你先收好了。”
“這……”
“你知道的,我那間破柴房也沒個妥當的地方,童貞娘又每日閒來無事虎視眈眈地盯着,這一大筆銀子放在我那兒實在是不讓人放心。”
劉春嬌的臉色才平緩了下來:“那先在我這兒放着,你什麼時候需要就過來拿就是了。”
“好,我也是這個意思。”莊善若巴不得她這一聲。
這四五個月能湊出四五十兩銀子的確是難事。若是林二嫂的如意繡莊還開着,倒是能拜託她找些出手闊綽的客人,她掙出命來繡上個三兩樣要緊的,也能賺上一二十兩;眼下,靠她自己攬生意,也只能接些小活,補貼補貼家用罷了。而且,伍彪的傷雖說慢慢地好了起來,可畢竟虧了身子,總得好好將養上幾月,也不能指望他上山打獵了——退一萬步講,即便他的體力恢復如初,可也再不敢讓他進到大青山深處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萬一又有個好歹,可再也保不齊還有現在這個運氣了。緣來的生意雖好,可是投入的銀子多,靠它餬口的人也多,也不大指望得上。
莊善若想來想去,除非天上能掉下餡餅來,要不然憑他們幾雙手,要想掙到這一大筆銀子可是萬萬不可能的——到時候,也只有向春嬌借了。
劉春嬌得了應允,這纔算是放了心,她將那包銀子推到了枕頭底下藏起來。
莊善若眼尖:“春嬌,你枕頭下藏了什麼好東西?”
“沒什麼,沒什麼!”劉春嬌心虛,趕緊塞好了銀子,將枕頭拍拍平。裡面的東西沒什麼稀奇的,不過是幾條繡壞了的帕子,可是卻不能讓善若姐看到。
她那日在伍彪房裡見了那條莊善若繡了石榴花的帕子後,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竟像是魔怔了般的,一心一意地要繡一條一模一樣的。待繡壞了好幾條帕子之後,這並蒂的石榴花纔有了幾分形似。
花開並蒂,不過是她心中遙不可及的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