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善若看着車裡周素芹給她準備的大包小包,笑道:“有虎哥,其實你大不必陪我回去,這麼點路,又不是沒一個人走過。”
王有虎在狹小的車廂裡小心地將一雙長腿盤好,道:“那怎麼行,大嫂的命令我可不敢不聽。”
“大嫂身子一日比一日重了,我看她還是裡裡外外地操持,可別太勞累纔好。”
“你擔心啥,大哥可寶貝着呢!也是你回來了託你的福吃了幾頓好的,這個月啊,大哥只讓大嫂做些簡單的。上回還蒸了幾十個饅頭,每天熱了就着鹹菜吃,嘴裡寡淡得很。還是大嫂心疼我,趁大哥下地沒回來,給我偷偷地開了小竈呢。”
“那姑父呢?”
“他啊?”王有虎收起嬉笑的神色,道,“這段日子,我們也不大碰得到他,不是在那個寡婦家裡窩着,便是在村裡的酒坊裡爛醉,左右餓不着他。”
莊善若有些爲難地問道:“那姑父和那……的事就這樣拖着?”
“否則還能咋的?”王有虎不在乎地道,“難道我們還上趕着讓他娶了那寡婦?說起來,連孃的週年祭都還沒過,他就這樣不知檢點起來。幸虧大嫂通情達理,要不然豈不是大大的沒臉?”
“那寡婦爲人可還好?”
“不清楚,倒是手頭上有幾個錢。”王有虎不屑地撇撇嘴,“上回無意間碰到,一把年紀了,還打扮得花兒粉兒的,看着便讓人替她臊得慌。”
“是嗎?”莊善若淡淡地應道,心裡卻想,王大富年紀越大反而行事孟浪了起來,怕是喝酒喝得蒙了心了,竟也不爲兒子想想。王有龍算是成家立業娶了媳婦的,可王有虎還單着。也都十八了,說起來不小了。本來沒了娘操心這個,又有個沒羞沒臊的爹,又有哪戶人家願意把女兒嫁到這樣的家裡。可別是耽誤了王有虎的婚事纔好。
“隨他去吧,反正這個家也不指望他了。”王有虎滿不在乎。
莊善若笑道:“這趟去連家莊順便也去老根嬸子家坐坐,他家的狗蛋長得可有趣了。順便也和嬸子提提,看看有沒有哪家合適的姑娘……”
“妹子,這事我心裡有數,你別瞎操心!”
莊善若正色道:“怎麼是瞎操心呢?老根嬸子就跟我們姨一樣,自然會幫你找個妥貼的。有龍哥都要當爹了,你可不能再不上心了。”
“得,你倒操起這個心了。”王有虎笑嘻嘻地撓撓頭。
“我這做小姑的,自然要操心。”莊善若眼珠子一轉。逗他道,“除非,有虎哥有了中意的。”
“哪能呢?”王有虎聞言大窘,趕緊搖搖手,竟忘了坐在車裡。頭一激動碰到了頂棚,生生地撞了一下。
莊善若本是開個玩笑,見王有虎反應那麼大,倒真是出乎意料,心裡有了計較,也不說破,慢慢地從懷裡掏出那個粗布縫的荷包塞到王有虎手心裡。
王有虎一看清楚是什麼後。趕緊又將那荷包扔到莊善若身上:“妹子,你這是幹什麼?”
“幹什麼?我不過是完璧歸趙罷了。”
“你一個人在連家莊使銀子的地方多了,收起來,收起來!”
莊善若誠懇地道:“有虎哥,實在不是妹子和你客氣,你在宗長家辛苦幾個月。好不容易得了幾兩銀子,哪能都給了我呢?且不說我手頭也有繡花掙來的幾個錢,即便短了銀子,也自會開口尋你幫襯的。”說着,又將那荷包塞到王有虎的手裡。
王有虎佯裝生氣道:“你再這樣我就惱了!”轉而又喜滋滋地笑:“妹子。你可不知道,我在那許德孝家不單單是賺了這四兩銀子,還得了別的好處呢。”
莊善若一驚,想起先頭說的話,猶疑地道:“莫非有虎哥也像那瓦匠那樣,尋了個……”
“嗐,你想到哪裡去了?”王有虎曲起手指一敲莊善若額頭,笑罵道,“我哪裡是那樣的人?”
“那是?”
“你知道他們家的三姨太嗎?”王有虎語不驚人死不休。
“嗯,長得美且妖,聽說很得許德孝的歡心。她和你又有什麼首尾?”
“她不過是許家的三姨太,卻擺出了當家太太的架勢,兩三天便來一回工場,對做的東西吹毛求疵,挑三揀四。”王有虎苦笑道,“我們一羣工匠都怕了她,偏生許德孝寵着她,但凡她說要改的,竟沒有一樣不聽的。”
“嗯,我之前聽你說過。”
“要不是出了他們府上的丫頭私奔的事,說不準這工期還要遙遙地拖下去——她倒是幫我們多掙了幾個工錢。”王有虎略伸了伸僵硬的腿,道,“爹這個樣子,每天酒葫蘆不離手,家裡的工棚開不下去了。我看着可惜,閒着沒事,就做了幾樣小玩意兒,沒想到竟賣出了好價錢。”
“什麼小玩意?”
“不過是些梳妝匣子之類的。”
“哦!”
王有虎帶了得意的笑,道:“你可別小瞧那梳妝匣子,賣的倒是比原先花大力氣做的櫃子椅子還好,東西又小,費料又省,工期又短,可賣的價錢卻一點也不便宜。”
“竟有這樣的好事,你難道在匣子上雕了花不成?”
王有虎也不賣關子了,道:“原先在宗長家,別的工匠都不耐煩理那三姨太,嫌她事多囉嗦,我爲了多掙幾個工錢,好歹敷衍了她一陣。那梳妝匣子不過是照着三姨太所說的京城流行的式樣做的,雕花算不上,不過是比普通的多費點心思,多花了些工夫罷了。”
“竟然從她身上得了好處。”
“可不是,不過也得虧了你哥腦子機靈,沒想到這回竟是種豆得瓜了。”王有虎喜滋滋地道,“我這幾日再多做幾個,等縣城大集的時候拿過去賣,一定能賣出好價錢來。”
“那敢情好!”莊善若也爲他高興,原先王大富的工棚不過是打些桌子椅子的普通傢俱,最多幫人打嫁妝,掙的是力氣錢手藝錢。若是王有虎能夠獨闢蹊徑。趁着這個契機,賣些京城時興的器物,倒真是一個賺錢的好辦法。
“所以,這銀子。你就安心地收着吧!”王有虎又將那荷包塞回到莊善若的手裡。
莊善若不好再推辭,心裡想着大不了替王有虎攢起來,做個老婆本。
王有虎見莊善若將荷包重新收起來了,這才放了心,笑笑道:“你也看到了,爹已經不管家裡的事了。你看什麼時候把你的事和大哥大嫂商量一下?”
莊善若沉吟道:“我最近過得也鬆快,老太太只顧着吃齋唸佛也沒空爲難我,如意繡莊又給我尋了個出手闊綽的好主顧,若是勤快點,每月在針線上倒是能賺上二三兩銀子。”
“連家莊畢竟離榆樹莊有些遠。你在那裡我終究還是不放心。”王有虎皺眉,“早點將你接回家早點了了這樁心事,畢竟夜長夢多。”
“嗯,那怎麼也要等到大嫂生產後再說吧。”莊善若無法只得道,其實她更想靠自己的力量走出許家。畢竟眼下的日子還是很有奔頭的。
馬車駛到了連家莊的村東,車伕爲難了:“這路太窄了,馬車進不去!”
莊善若掀開簾子一看,果然村東頭都是歪歪斜斜的小道,根本走不了馬車,便道:“那我就在這裡下吧!”
王有虎趕緊拎了大包小包下車。
莊善若道:“有虎哥,就這麼點路。我自己回去得了。免得碰上許家人。”
“這哪成?我難道還怕了他們不成?”王有虎利索地付了車資,將大包小包馱在背上,邁開長腿走在前頭。
莊善若心頭一動,也不說什麼,緊跟在王有虎身後。
“等會兒若是見了許家小妹,你可不許又像個烏眼雞似的!”莊善若事先提醒道。
王有虎高大的身形頓了頓。才道:“哪能呢?我就是不看僧面也得看你這個佛面。”
莊善若抿嘴一笑,又道:“上回我去老根嬸子家,說起許家老太太託她給小妹說親的事。”
王有虎後背不由一緊。
“走了幾家卻也沒個眉目。小妹的模樣性情沒得挑,莊戶人家也不在乎家世,只是她還要替掌櫃守孝。單這一點便叫人爲難。”莊善若留意着王有虎道,“年齡性情相當的,想着就這一年把親事辦了,又等不了那麼久;願意等的,又不是那麼如意——左右這事是耽擱了下來。”
王有虎的後背鬆弛了下來,走起路來也輕快了幾分。
莊善若看在眼裡,心頭不由得一樂。
在許家院子前,王有虎偷偷地抻了下皺皺巴巴的衣裳。莊善若只當沒看見,敲了門。
沒想到,來開門的竟是童貞娘。
童貞娘丹鳳眼斜斜地在兩人身上瞟了一眼後,落到了王有虎揹着的大包小包上,打着哈哈道:“大嫂昨兒沒回來,小妹還擔心了呢。倒是我說難得回趟孃家,怎麼的也得住上一晚兩晚的。”
“小妹呢?”莊善若明顯感覺到王有虎的身子委頓了下來。
“去私塾給大郎送飯去了,煎了幾條魚,說是大郎愛吃,便差了小妹送去私塾了。”童貞娘撇撇嘴,“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元寶倒是愛吃。”言外之意是嫌許陳氏只顧兒子不顧孫子了。
“什麼時候去的,我正要找她說話呢?”
“剛走,恰好和你們前後腳呢。”童貞娘說着,丟開門,自是進房去了。
“有虎哥,進來坐坐!”莊善若笑着把王有虎拉進門,假裝沒看到他臉上掩飾不住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