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涼,如水沉靜。
戌時才過了一刻,一輛驢車悠悠的自村口駛入,到了村子裡,幾條人影紛紛離開,只餘江鎮一人駕着車往江家噠噠奔去。
他心情極好。
今日貨物都賣出去了,獵的那隻紅狐的皮毛,也讓製衣鋪子的人趕製出一件冬衣,那是一件大紅色的衣裳,滾邊的火紅毛領,徐氏若是穿上了,定然大方美麗。
另外,製衣鋪子的人還用餘下的毛料,做了一頂小小的帽子,剛好給寶瑛冬天戴着。
除此之外,他還去朝五那裡,把寶瑛心心念唸了許久的那一套刀具帶了回來。
他事先看過來,這套刀具和寶瑛想要的,算是極其貼切,應該能令她滿意。
想到下個月他和徐氏一成親,他也即將有一個自己的家了,有自己的妻子,有寶瑛這樣的女兒,那一顆心裡,都是滾燙熱乎的。
然而這種好心情,在他一回到江家,一見到不但三房的人在,就連已經離家五年的江舟都悄無聲息的回來,一下子就沒了。
江鎮進了院子。
屋子裡等了許久的人,一聽到那院門響,聽到那驢子的叫聲,就趕緊蜂擁而出。
“今天人怎麼這麼齊?”江鎮見着他們,心裡已經是猜到恐怕不會有什麼好事等着自己,不由拉着驢子停下來,並半分是笑,半分是諷的道了一句。
“有事等你商量。”江勤答了一句。
“嗯。”江鎮也不在這時多問,跳下驢車,要把驢子身上的套子去掉。
往常時候,江興是一定會接過他這活,勤勤快快的幫他把驢子遷到棚裡拴好,並準備好豆子給驢子味上,槽裡也會添上水。
然而這時候,江興剛一想動,過去幫二叔牽驢子幹活,就被田氏一把拉住,並瞪了他一眼。
他只得按捺住,縮了縮脖子,站在原地沒再踏出一步。
這些,江鎮自然看在眼裡。
他心中有數,沒說什麼,只當沒有看到,從善如流的自己將驢子安置好,隨後又洗了把臉,才道:“既然有事,就到屋裡說吧。”
說着,他便率先去了屋裡。
“二爺……”江舟見他如此鎮定,心中不免竟生出幾分忐忑,一時想起白日時,顧小娘子最後對他說的那些話,難得的有了幾分猶豫。
而江鎮聽到他這一聲喊,只腳步頓了頓,微微側了側頭,嘴脣動了心,但最終仍是什麼也沒有迴應,仍舊是腳步堅定的踏入了堂屋。
幾乎從看到江舟的那一瞬間,他就猜到可能會發生什麼事情。
從容不迫的在主位那張太師椅上坐下,又等各人都就了坐,他便神色淡淡,語調隨意的道:“說吧,什麼事?”
一時間,屋子裡竟是安靜的。
大房和三房的人不由覺得,便是白天商量的再好,氣勢再足,再是理直氣壯,然而真正對上江鎮時,仍是不免有幾分忐忑與畏懼的。
“二叔,舟哥兒回來了,今日一回來,就問你呢。”倒是孫氏,先乾笑着說道。
“嗯,我看到了。”然而,江鎮的迴應,卻冷淡得很,只這麼應了一句。
他目光從孫氏和江舟身上一一掃過,洞若觀火,明明就是一副對一切都已經瞭然的成竹在胸的樣子。
孫氏頓時心虛,不敢再說。
“咳,既然大家都不願意提,那我就先說吧!”這時候,還是江洋壯着膽子,也是不在乎臉面了,站出來說道。
“你?”江鎮當即譏諷的冷笑一聲,冰冷的目光,如刀一樣落在江洋的肩頭,道,“你怕是還沒這個資格。”
江洋登時咬牙。
可對上他的眼神,卻愣是把嗓子眼裡差點就噴出來的忤逆的話,給硬生生嚥下去了。
江鎮的目光在屋內巡視了一週,最後纔是看向江勤:“大哥,你是老爺子的長子,還是你來說吧。”
江勤一聽他提到老爺子,一顆心就不由顫了兩下。
可再想想,他也是爲了老江家的家業,便狠了狠心,點了頭,道:“好,理應是由我來說,今日我們兩家人在這裡等你,只爲了一件事情,我們商量過了,徐氏不合適,你還是不要同她成親的好。”
“她怎麼不合適了?”江鎮淡淡問道,“我覺得她很好,雖然眼睛瞎了,性格也有幾分柔弱好欺,可卻又很堅韌,便是瞎了,也依舊摸索着練習刺繡,那做出來的繡品,比城裡最好的繡娘,手藝都還要強得多。”
“呵呵,可她到底是個瞎子,說起來,怎麼都不好聽的,更不用說,顧家還兩個一大一小的拖油瓶,更有一個靠女人養的小白臉。”江勤冷笑一聲,便將白日裡江洋說過的那套說辭,又拿出來說了一遍。
這套說辭,無疑是說,顧羨是個殘廢,顧寶瑛則跟知硯不清不楚,村子裡說什麼的都有。
若江鎮執意娶徐氏,那對他們老江家來說,名聲上不好聽。
江鎮聽了,只覺好笑。
他於是真的就似乎沒有什麼情緒的笑了一聲,道:“那如果我執意要娶呢?”
“那就只好請二爺從江家家主的位置上退下來,還有,從里正的位置上退下來!讓給江家旁人來坐了!”江洋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插了這一句。
“讓給誰?你?”江鎮冷冷的瞥向他。
“嘿嘿,如果二爺看好我,我自然當仁不讓。”江洋當即厚着臉皮接了一句。
他這一句,立時引得大房的人怒目相視。
對此,江洋只得又悻悻的一句:“開玩笑的,開玩笑的,要不就讓給大哥?”
“我沒興趣。”江舟乾脆的道,他目光沉沉的盯着江鎮,沒有再吭聲。
“二弟啊,你身份特別,娶親的事情,畢竟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這還關係着整個老江家,還是慎重考慮一下,總之,你非要娶徐氏,我是不會答應的!若你非要這麼做,也只好是,請你離開老江家了!”江勤想了想利害關係,仍是心一狠,語氣堅決的說道。
“大哥,這真是你心中真實的想法?”江鎮看着他問道。
“二弟,只要你答應,江家家主的位置,里正的位置,都是你的。”江勤卻有幾分不敢看他,垂着頭,擺弄手裡的水煙槍,口中的話,卻是無情而傷人,“再說,你過去可是在咱爹面前說過,哪怕終身不娶,也要守護老江家的。”
“嗯,我明白了。”江鎮一聽到這個回答,便是不禁露出了幾分苦笑。
他目光在衆人身上一一掠過,問道,“所以,你們也都是這樣想的?阿興,孫氏,大嫂?”
“二叔……你就非要娶徐氏嗎?徐氏真有那麼好嗎?她一個不過剛來村子裡沒多久的瞎眼寡婦,怎能與咱們的關係親近?你便是不是爺爺的親兒子,可這麼多年來,咱們一家人,不也過得挺好的嗎?”江興有幾分沉悶的低着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