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前天知道馬兒的事情之後,柳相生便有一種不祥預感,他一邊着人通知了衙門裡的人,一邊也自行打馬往漣水村的方向去。一路上馬速很快,但還是遲了一步。
到了那陡峭的崖峰處時,只見到了姜榮一人,姚善寶連同馬車都已經跌入山崖。後來連同衙門裡的人在四周附近找了很久,也派人到山崖底下去找,直到昨天晚上柳府有人在山崖底下一個山洞裡發現有熄滅的柴火時他才放下心。
那處崖峰雖然陡峭,但崖谷卻不是深淵,整個崖坡上也是花草樹木。
他趕至那山洞的時候,發現那灰燼還是微微有些熱的,想着人必是才離開。他覺得姚善寶如果沒有死,那一定會回漣水村去,所以,他便又打馬往漣水村方向趕來。
這不,深夜往漣水村趕來,進了村子,大清早的,一路上就聽到人們議論說什麼姚家三閨女昨天又救了誰誰誰一命,他才徹底放了心。問了村裡人姚家方向,便幽幽往姚家來。
打馬走到姚善寶跟前,柳相生輕輕勒住馬繮,這才停了下來。他鳳眼微眯,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靜靜瞧着姚善寶。上下左右仔細打量她,見她一雙眼睛還是那麼清澈明亮,剛剛走路的樣子,看起來也不像是傷着哪兒的,他才放了心。
看着這張熟悉的臉,那雙像是會說話似的眼睛,還有微微一抿脣,脣邊便盪出的淺淺笑意,柳相生忽而心裡涌過一股暖流,此時的他,真想一把就將眼前這個少女攬入懷中好好疼。
但幾天相處,也知道這丫頭的脾性,是個倔強不服輸的。這一點可跟那個人不一樣,那個人,最是溫柔了……
姚善寶見着柳相生什麼話也不說,一直坐在馬上,就那麼呆呆望着自己,姚善寶便先開口問:“柳公子,你怎麼來了漣水村?”
柳相生深深吐出一口渾濁的氣來,這才下了馬,一邊牽着馬繮一邊向姚善寶伸了伸手,面上露出和煦如春風般的笑容來:“姚姑娘,你在我家時,我可是精心照料。怎麼,我來了你家,你便連一杯水都不給我喝?”
姚善寶聳了聳肩,嘴巴朝自家方向一努,說道:“柳公子,那跟我進來吧。不過我可事先說好了,家裡什麼招待貴客的東西都沒有,只有現燒的大白開。”邊說邊領着柳相生進自家門,見大姐姚君寶正蹲在一邊剁草料餵雞,她喚道,“姐,家裡來客人了。”
姚君寶聞言轉過身來,便見一個打扮十分奢華,言行舉止間透着十足富貴之氣的青年男子。姚君寶沒見過什麼世面,這輩子性格擺在那兒,不可能如姚蓮寶一樣膽大有野心,更不會跟姚善寶一樣遇着什麼事都能泰然處之。
以前在孃家的時候,只知道每天下田幹活,操持家務。後來嫁進城裡蕭家,也是成天呆在豪門大宅中,除了見丈夫便是丫鬟,根本不可能見什麼外男。所以,當她看見陌生男子柳相生時,是有些扭捏的。
“小妹,這位公子是誰啊?”姚君寶小步跑到姚善寶身邊,一邊拽她袖子,一邊悄悄看了這柳相生幾眼,然後湊脣到姚善寶跟前說,“小妹,這人瞧起來便是大戶人家的,他來我們家做什麼?”
一邊跟姚善寶低語,一邊還客氣地朝柳相生笑了笑。
姚善寶道:“他是城西柳家長子,家裡出了點事情,來找我給人看病的。”簡單幾句介紹完了,又轉頭看向柳相生,說道,“柳公子,那夜息花我已經採好,還是救人要緊,我們這便就去衙門吧。”
提及丫鬟秀蓮,柳相生又微微蹙起眉心來,丫鬟秀蓮離奇中毒,這其中必有蹊蹺。那天在衙門公堂上,金姨說,惠芳並非病死,而三年前侍奉惠芳的丫鬟嫩芽也早不知去向。
當初惠芳死後,嫩芽是被家裡人贖身了的,至於她的家人,也打探不到任何下落。派出去探消息的人回來只說,嫩芽家之前住的地方早已經換了戶人家,聽那戶人家說,前主好似搬到外地去了。
惠芳是自己的妻子,而且兩人在外人面前也十分恩愛,到底是誰敢對惠芳下手呢?金姨說,不久前她收到嫩芽暗中送給她的信,說明那嫩芽便就在附近。如果想知道當年惠芳的死因,找出嫩芽就可以揭開謎底了。
父親母親的死,秀蓮遭人落毒,嫩芽暗中送信,二叔的一些反常,還有,馬廄裡的馬也無故中毒……有人想害姚姑娘……這些細微的線索串在一起,柳相生覺得十分累,生意場上都沒有這麼累過。
柳相生自打從京城回來之後,便沒有停歇過,府上遇到的事情太多了。
“姚姑娘醫者仁心,那我也不進屋打攪了,姑娘這便隨我去吧。”柳相生伸手朝姚善寶做了個“請”的姿勢,見姚善寶有些遲疑,一直盯着他栓在院子外面的馬看,他便笑道,“姑娘放心,村子口有一輛馬車,專門爲姑娘準備的。”
姚善寶這才點頭笑道:“看來柳公子是有備而來,這我便就放心了。公子先去,待我進屋去拿草藥去。”
姚何氏突然從廚房走了出來,手上還拿着銅勺,臉上掛着笑容道:“善寶,家裡來了貴客,咋個不請進屋子來坐坐呢?快,娘剛剛燒好飯,叫這位公子留下來一起吃。”想了想,覺得自家那稀粥白菜的,人家必是不稀得吃,便又道,“家裡之前還剩些肉,我這就去煮了。”說着趕緊伸手拽了拽跟在她後面的二女兒姚蓮寶,給姚蓮寶使眼色道,“你還愣着做什麼?剛剛不是燒了水麼,趕緊的,給這位公子倒水去。”
“娘,不必了。”姚善寶知道這便宜打的什麼如意算盤,揚聲制止道,“柳公子家裡有急事,不方便在這裡多留,您也不必忙了,我們這就走。”
“咋個能現在就走呢?”姚何氏跺了跺腳,又望了望外面的天,道,“這樣吧,善寶,這位公子既然千里迢迢來找你,你總該讓人家屋裡歇會兒喝口茶吧?哪有你這樣待客的。”說着有些拘束,乾笑一聲,搓着手,望着柳相生,笑道,“公子,家裡簡陋些,您別客氣。快,快些進來。”
姚何氏十分熱情,柳相生面上倒也恭敬,很禮貌地鞠了一禮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擡眸,望了姚善寶一眼,鳳眸一挑,微微含笑道,“姚姑娘,在下找了你一天一夜,一口飯沒吃,一口水也沒喝,不若讓在下先進去喝口水再走吧。”
姚善寶其實很不情願,她總覺得這柳相生怪怪的,不想給自己惹麻煩。無奈柳相生說得這般可憐,便勉強點頭道:“那柳公子,屋裡請吧。”
柳相生走進姚家堂屋,轉頭四處打量一方,見姚家溼氣很重,四角處還留有水跡。他垂眸想了想,這水跡必是前兩天大雨留下的,便道:“大娘,這屋子須得修一修,這樣吧,改天我找幾個匠工來,替大娘將屋頂換成磚瓦的。”
“哎呦,這可怎麼使得!”姚何氏頭直搖,一雙手也上下揮動,表示不敢承受道,“我們家住這樣的屋子幾十年了,也沒出啥事,這草房草垛的,塌了也砸不死人,不必勞公子神了。”
同時也在想,善寶怎的進一趟城,就結識上這樣一位富貴俊美的公子呢?瞧這公子的意思,好似是對善寶有些意思。若論長相,這公子可跟那卓家老三差不多的,若論財富,那可將卓三公子甩了幾條街。
一邊姚蓮寶端了茶水來,姚何氏看了她一眼,使眼色道:“蓮寶,去,你去給這位公子端去。”
原本在漣水村,姚蓮寶覺得卓青文便是世間最好的男子了,可如今瞧見了柳相生,她才知道什麼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姚蓮寶心裡嫉妒得很,她很是想不通,爲什麼姚善寶什麼都有,而自己什麼都沒有!
姚蓮寶端着茶水,一邊低着頭,一邊偷偷瞄眼去看柳相生,見柳相生的目光向她轉來,她趕忙又低頭道:“公子,請用茶。”
柳相生微微含笑,伸手接過,看也沒看,便一口喝了。
喝完他將杯子放在一邊桌案上,起身道:“姚姑娘,我們這便走吧。”
姚蓮寶剛剛刻意隱藏住了她平時的兇悍潑辣,刻意表現成一副嬌羞小女兒模樣,那柳相生也不過對自己微笑頷首。可姚善寶又做了什麼了?爲什麼能得到這位貴人如此待遇。
剛剛她在屋裡也聽到了外面的說話,難道就因爲她懂醫術嗎?可惡!
姚蓮寶一雙粉拳捏得緊緊的,面上雖然依舊保持着姣好的笑容,但心裡,已經是極度扭曲了!她發誓,她自己不好過,也一定不會讓姚善寶好過!
姚何氏倒是還有些挽留的意思,不過,人家家裡出了事情,她也不好留着人家吃飯,只能道:“善寶,你好好去幫人家治病去,知道嗎?”見姚善寶朝她淡淡點了頭,她抿嘴笑望着柳相生,“公子,也望您好好照看善寶。”
柳相生義不容辭道:“大娘放心,在下必會竭盡所能照看好令愛。”
姚善寶想着要帶大傻子一起進城去,還得帶着自己那幾本醫書,便對柳相生道:“公子,您請先去村口子等我吧,我還有些事情。”說完往外跑了,先是將藏好的醫書拿出來,用布裹着背在肩上,然後打算去張家,卻在自家院子門口遇到了柳媚。
柳媚見到姚善寶,立即笑着迎上了,將竹籃子裡的一隻野雞遞給她道:“善寶妹妹,你昨兒個救活了我婆婆,她感激得很呢。你瞧,今兒一早就特意叫我送了一隻野雞來給你。”
姚善寶看着那隻腹部中了一箭的山雞,看得出來,那是昨兒個趙阿牛跟她炫耀的那隻。這是趙家打算拿去鎮上賣的,她哪能好意思要,便只笑着道:“嫂子,我家也有,便不要了。你拿回去吧,就算不拿去賣,也可以燉了給虎子補補身子。小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隻雞的價值對他來說比對我的價值大啊。”
柳媚有些爲難起來,輕輕蹙起秀眉道:“善寶妹妹心地好,有心省給虎子吃。只是,這是婆婆特地要我拿來給妹妹的,再拿了回去,怕是虎子也吃不着。”
那花嬸子的彪悍她姚善寶可是見識過的,那個人從不肯吃半點虧,虎子又不是她親孫子,她自然捨不得。
姚善寶點頭道:“既然嫂子這般說了,那我就收下,改明做紅燒野雞的時候,嫂子可要帶了虎子過來吃。”
柳媚已經很久沒有吃到肉了,笑得眉眼彎彎道:“善寶妹妹就是心善,那好,我也就不客氣了。”沒有將籃子遞給姚善寶,而是自己提着往姚家院子裡走,邊走邊道,“瞧着妹妹的樣子似是有要緊的事情,妹妹去吧,不要耽誤了大事。”
她走路沒有注意腳下的路,一不小心,就已經撞到了迎面而來的柳相生身上。
柳相生聽姚善寶說有事,他便也就沒有先去村口等着,而是呆在姚家堂屋裡又跟姚家人閒聊了一會兒。聽着外面有個女子說話的聲音很是熟悉,他便循聲走了出來,卻沒想到,撞到了……
“柳媚?”柳相生有些驚訝,心下一急,一把抓住柳媚手腕道,“你怎生會在這裡?竟還是這般扮相!”他一雙鳳眸微微垂着,看着柳媚的村婦扮相,心中大爲不解。
柳媚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裡見到柳相生,驚得裝着野雞的籃子掉在了地上,卻有些不敢看柳相生的眼睛。
她眼神飄來飄去,躲閃道:“公子,您認錯人了,我不是。”說完牙一咬,試圖要掙脫柳相生的手,卻被柳相生抓得更緊些。
“柳媚!你打小就是這樣,什麼事情都悶在心裡不說,回頭覺得什麼人都對不起你!”柳相生很生氣,額頭青筋暴露,他微微頓了一會兒,方又道,“柳媚,你可知道,父親母親他們都死了!”
“你說什麼?”柳媚這纔將目光落在柳相生身上,一臉驚愕,忽而眨了下眼睛,哼笑一聲道,“都說了公子您認錯人了,小女子打小就是個沒有父母的人,又哪來的父親母親?你走吧,我在這裡過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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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相生倒是一愣,一雙鳳眸裡攢着怒火,簡直不敢相信這話是從柳媚嘴裡說出來的,他漸漸鬆了捏住她手腕的手道:“柳媚,我在京城的那些日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你以前雖然性格孤僻、有時候行爲偏激了點,可從來沒有不認過父親的!現在倒還跟我裝失憶了?現在倒是想撇清跟柳家關係了?你假裝不認識我,呵,你自己想一想,我打小待你如何?”
他是真生氣了,他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日子裡,到底發生了何事,導致柳媚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柳媚眼淚漸漸流了下來,眸光裡有着恨意,垂立在身側的一雙拳頭漸漸攥起,目光輕輕落在柳相生身上,哼笑道:“是,你們柳府打小便待我好,吃穿用度什麼都不短我的。在外人眼裡,我便就是一位貨真價實的富家千金,多少人羨慕啊。可又有誰知道我心裡的苦?你們柳家爲了生意,將我嫁給了一個不愛我、而我也不愛的男人,我到底過得好不好你們有誰關心過?”
“跟信誠有關?”柳相生聞言微微一愣,隨即又朝她走近一步,面上含怒道,“你是說信誠待你不好?這不可能!我認識信誠多年,知道他是何品性,既是求娶你爲妻,必然會一心一意待你。我問你,柳媚,你爲何會在這裡?虎子呢?”
聽了柳相生這般自以爲是的話,柳媚臉上劃過一絲絕望,那股怒氣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絕望,她將目光從柳相生面上移開,淡然哼笑一聲道:“在你眼裡,永遠都覺得你那所謂的兄弟朋友好,既然你不相信我,何故又裝模作樣關心我?虎子如何,又關你何事?”
柳相生薄脣抿得緊緊的,良久方喟嘆一聲道:“柳媚,我現在告訴你,當初將你嫁入葉家,並非你所謂的什麼因爲生意。你誤會了父親,嫁你去葉家,這是我的意思……”
話音剛落,柳媚便一巴掌甩到他臉上,後面的話,他自然停住了。
柳媚哭得無聲,卻已是淚流滿面,她顫抖着雙肩,不住哽咽道:“柳相生,我打小是何心思你不是不知道!可我從來沒有想過,你爲了擺脫我,竟然可以那樣左右我的人生!你不自私麼?”
姚善寶一直站在院子門口,原只是細細聽着,覺得這是柳家家事,原不打算插手的。可見柳媚當着外人打了柳相生,她覺得許是事情有些大了,便走來道:“柳公子,不管以前發生了什麼事情,或者有什麼誤會,便都不要在這裡糾纏了。這裡來來往往路過的村民很多,嫂子現在又已是有夫之婦,有什麼事,你們回去說吧。”
那站在堂屋門邊的姚何氏母女也從震驚中回神來,姚何氏趕緊跑了過來,附和道:“是啊柳公子,許是有啥誤會,回家好好說說。”又轉頭看向柳媚,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道,“阿牛媳婦,你也冷靜點,凡事都好商量。”
“阿牛媳婦?”柳相生幽幽開口,原本舒展開來的眉心又漸漸蹙起,問道,“你在這漣水村又嫁了人了?”問完擡眸看了看,見外面已經有三三兩兩路過的村民轉頭來看他們,柳相生道,“柳媚,你跟我回柳家!”
柳相生話剛說完,伸手便抓起柳媚手腕,強行將她往外拖。
柳媚掙扎道:“柳相生,現在漣水村便是我的家,再不回什麼柳家!”說着見柳相生根本不肯鬆手,她眼珠子一轉,竟然朝院子外面高聲喊了起來,“來人啊,快來人啊!有誰好心可以給我將阿牛叫來?城裡來的人欺負人,他搶了我去!”喊了一會兒又道,“柳相生,你快些放手!”
柳相生怒不可遏,眸子裡裝着滿滿怒火,原本尚算清亮的眸子,此時已經一片赤紅。他見這柳媚似是發了風般,竟然還想生事,便也不打算再與她周旋,只微微一彎腰,便將她抗在了肩上。
柳媚倒也不喊了,只是還在不停掙扎,柳相生則轉頭對姚善寶道:“姚姑娘,在下在村子口等你。”
姚善寶說:“柳公子,柳媚嫂子現在是阿牛哥妻室,你這樣做,是不是不好?”
柳相生滿不在乎的樣子,只道:“她是葉信誠的妻子,不是什麼阿牛阿豹的妻子。這事乃是我柳府家事,姑娘便不要管了。姑娘,救人要緊,還望姑娘快快與我在村口匯合。”
他話說完,也不再等姚善寶多言,便直接穿過早已驚訝不行的看熱鬧村民,將柳媚放在馬上,他也一個跨步騎上馬,馬鞭一揮,揚長而去。
外面村民已是議論開了,有幾個跟趙阿牛關係好的年輕男子都很憤怒,其中一個憤憤不平道:“哼,這趙柳氏果然是個水性楊花的女子,真真是丟了我們漣水村人的臉!”
另外一個說:“誰說不是呢?也是阿牛他傻,瞧中人家美色,不顧家人反對,說什麼也要娶了她。這越是美貌的女人便越是毒蠍心腸,真真是要不得的。別看你我妻室貌不揚,可安守本分,聽你我的話,日子過得倒也不錯。”說着望了姚善寶一眼,遙遙喚道,“姚家三妹,那位公子是何人?怎會在你家做客?”
姚善寶白了他一眼,兀自推開衆人,抱着一摞子醫書往張家方向跑去。
張家,一家三口正坐在院子裡,圍着一張方形木桌在吃早飯。
張大娘疼愛的撫了撫兒子腦袋,然後給他夾了一大筷子豬肉炒酸菜,道:“君深,多吃些,我咋瞧你這些日子都瘦了呢?”
張君深的碗比張家老兩口的碗大,他“嘩啦啦”吸了好大一口稠稠的白粥,嚥下去方道:“爹、娘,你們也吃。”說着也伸筷子去給兩位老人夾菜,一人一筷子,分配得好好的。
張大娘看這傻兒子這麼孝順,心裡開心得很,面上也笑開了花,看着他大碗旁邊放着的一個雞蛋,問道:“君深,娘記得你以前是最愛吃雞蛋的,怎麼今天卻不吃了?”
張君深眨了下眼睛,放下碗筷,將那隻雞蛋輕輕攥在手裡,他眸光純澈乾淨,不含一絲雜質,忽而抿脣笑道:“我不吃,省給善寶吃。”
就在此時,姚善寶大步跑了過來,笑道:“大伯大娘,你們在吃早飯啊?”
“善寶丫頭來了,剛剛我們家君深還提到你的呢。”張大娘見着姚善寶,嘴都笑得合不攏,熱情招待,道,“瞧你這丫頭必是沒吃呢,我去廚房給你那副碗筷,你且等着。”
“大娘不用了!”姚善寶確實肚子餓,但想想還有人在村口等着她,便揮了揮手道,“大娘,我要帶着君深一起進城去,再讓方大夫給他瞧瞧。”
張大娘道:“善寶,是不是君深的毒有解藥了?”
姚善寶耷拉下腦袋,有些灰心地搖搖頭:“目前還沒有,這‘如意郎君’的毒,我現在是一點頭緒沒有。不過大娘放心,我一定會想出辦法來的!”
“那真是辛苦善寶丫頭了。”張大伯平時寡言少語,此時開口謝道,“善寶待我們家君深這般好,我們老張家可要怎麼報答你纔好呢。”
姚善寶笑了笑,轉頭見大傻子一直盯着她瞧,她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問道:“我臉上有什麼髒東西嗎?自打我進來,你就一直看着我。”
大傻子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趕緊將目光移開,望向別處,只不過,還是時不時挑眉望姚善寶。他眉毛很黑,形狀也很漂亮,垂着眼睛偷看姚善寶的時候,眉毛跟會動的毛毛蟲一般,一擡一擡的。
“善寶又變漂亮了。”大傻子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來,說完他自己又低下頭,不敢看姚善寶的眼睛。
姚善寶臉上露出個大大的笑容臉,看着大傻子這副含羞帶怯的樣子,她真想伸手去拍拍他的腦袋。不過,當着張家長輩的面,還是算了吧……
張大娘望着這一雙小兒女的表情,心裡樂歪了,伸手就打了自家老頭子一下,嘟嘴道:“你這老頭,可真不會說話,善寶丫頭是自己人,咋個謝不謝的?往後可別再說這些客氣話!”然後伸手快速拿了倆自家蒸的饅頭給姚善寶,笑着道,“善寶,既然趕時間,便快些帶着君深去吧。這饅頭,你路上拿着吃。”
姚善寶毫不客氣地接過,拿着便狠狠咬了一口,一邊咀嚼一邊點頭道:“嗯,大娘自家蒸的饅頭就是香,好吃得很。”嚥下去,又道,“大娘,我們便走了。”
“去吧。”張大娘開心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姚善寶一邊抱着書跟草藥,一邊嘴裡啃着饅頭,又帶着大傻子,一路飛奔到村子口。
村口停着一架馬車,柳相生騎在高頭大馬上,他的胸前,擁着的是柳媚。村口附近圍觀了好些村民,這柳相生竟然都熟視無睹,一點沒覺得有什麼尷尬,臉上還含着怒氣。
柳媚倒也安分了,只微微垂着腦袋,像只小鳥一樣坐在他胸前。
大傻子一邊給姚善寶剝雞蛋,一邊還顛顛跟在她屁股後面跑着,見到這兩人,問姚善寶:“他們怎麼了?”
姚善寶只拉着大傻子上了馬車,進了馬車纔對他說:“這柳媚嫂子似是柳家人,他們間也不知道發生了何事,總之這柳公子來帶她回去的吧。”想了想,覺得哪裡不對,撩開轎簾問,“虎子呢?”
柳相生打馬轉了個彎,看了姚善寶一眼,隨手點了幾個家丁道:“你們去看看,務必將葉家小公子帶回來。”
“是。”家丁遵命,然後跑走了。
姚善寶放下轎簾,大傻子便將剝好的雞蛋遞送到了她的嘴邊:“善寶,你吃。”
姚善寶眯眼一笑,一口便含住了雞蛋,輕輕咀嚼起來。
大傻子見善寶吃了他親手剝的雞蛋了,開心得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了,只轉動着一雙眼珠子,不知在想何心思。
馬車漸漸動了起來,她見善寶拿了書出來看,還有一張白紙,上面密密麻麻寫着一些字。那字寫得可真夠醜的呦,歪歪扭扭的,而且,字的結構都被她破壞了,總之比她人醜多了。
姚善寶一邊看醫書,一邊還在根據自己以前學的來猜測字的意思,嘴裡不停嘟囔着些什麼。
雖然她聲音很輕,但大傻子卻聽到了,他輕輕蹙起眉來,伸頭朝姚善寶紙上的筆記望了望,便脫口而出,替她解了難。
姚善寶驚得將書“啪”的一合,轉頭見是大傻子,她疑惑道:“你也識字?”
大傻子眨了下眼睛,想了一會兒說:“我也不知道,就是見你寫的那字,我知道它是什麼。”
姚善寶心想,這大傻子是張家夫婦深山裡撿回來的,撿他回來的時候,大傻子已經又傻又失憶了……許是他之前是大戶人家的公子?所以,他以前讀過書,現在雖然記憶沒有了還能識字?
從醫學角度來看,一般沒了記憶便就是智商回到之前的某個階段,看大傻子這樣子,智商該是回到七八歲左右的時候。難道,他那個時候便就書念得很好了?姚善寶一邊想着心思,一邊眼睛直往大傻子身上瞟。
最後,嘴角露出陰森森笑意來,伸手一把攬過大傻子肩膀,眯眼笑道:“君深乖,姐姐這邊有好些字不認識呢,快來幫幫忙。”
大傻子覺得姚善寶這個樣子真的很像被鬼神附體了,嚇得掉頭就要往外逃,卻被姚善寶一把給抓了回來。
姚善寶將大傻子抓着按坐在她身邊,兩人身子捱得很近,姚善寶一個字一個字地指着,大傻子毫不費力,一一解答。
馬車行至衙門口的時候,姚善寶已經將昨晚記下來的所有字都弄清楚了,不但如此,她還把大傻子告訴他的意思帶到了醫書裡面,然後豁然開朗。對於醫書上草藥那篇的理解,也更深了一層。
外面陽光大好,姚善寶覺得十分充實,啊,又是美好的一天。
許紹清老早便候在衙門口等着了,見馬車來了,他笑嘻嘻上前便揭開轎簾,見到了活的姚善寶,他叫道:“哇,姚小妹,你果然還跟之前一樣健康美麗。”
“姚小妹”不但依舊健康美麗,身子還一如既往地靈活,她瞥了許紹清一眼,將醫書像寶貝一樣藏好,草藥拿在手上,然後輕鬆一跳,便下了馬車。
許紹清見姚小妹不搭理他,便又跳着跟了過去,一邊跳一邊喚:“姚小妹,告訴你一個消息。就是姜榮啦,哈哈哈,他不是沒有保護好你嘛,哈哈哈哈哈,前天一個人回來的時候,被卓大哥罵了一頓呢!哈哈哈哈哈!”
姚善寶猛地立即停下腳步,跟在身後的許紹清就差點撞上她,姚善寶狠狠瞪了他一眼:“許公子,你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許紹清眼拋桃花,身子站得正正的,擺出一副風流倜儻的樣子來:“自然是才比子健貌似潘安那樣的人嘍,還有哇,我品德好人緣兒好啥啥都好!你不知道啊姚小妹,我以前在我們家鄉的時候,不知道多少女孩子追在我屁股後面哭着喊着要嫁給我呢。那個時候我纔多大啊,才十四五啊,哎呦呦,我可真是俊得一枝花。”
姚善寶“呵呵”乾笑兩聲道:“許公子可真敢往自己臉上貼金!爲啥我瞧你除了騙吃騙喝便是滿嘴跑火車呢?你查案查案不行,武功武功又不好,成天就知道坑門拐騙油嘴滑舌!”
罵完心裡爽得多了,姚善寶腳下一抹油,滴溜一下就跑走辦正事去了。
許紹清被罵得有些蔫,自尊心也受了打擊,他伸手撓頭,抓住大傻子便問:“我真的有那麼糟糕嘛?”
大傻子伸手一推,就將他揮開了,只嘀咕道:“我聽善寶的。”然後也追着姚善寶跑了。
這是許公子有生以來第一次被女孩子說罵,他又想到了以前,以前還在家的時候,府上成天圍着他誇他表揚他讚美他的女孩少婦跟大媽可多了,弄得他還真覺得自己天上僅有地下絕無一般。
果然吧,只有出來了才知道,原來很多人的話,是聽不得的。
姚善寶剛進屋子,卓雲見了,立即迎過來道:“三妹,你沒事吧?”他臉上有些愧疚道,“也怪我顧慮不周,這才害得三妹差點失了性命。”
旁邊姜榮見了姚善寶,依舊面無表情,只是轉身就走了。
姚善寶無所謂一笑,道:“卓二哥,我好得很,沒事的。這次多虧了君深,不然我此時還真不能站在這裡呢。”
卓雲這才轉頭看向張君深,細細打量他,見他長得人高馬大、一表人才的,含笑朝他點了點頭道:“是啊,張兄弟重情重義,這次三妹能夠脫險,還真多虧了他了。”說完垂眸想了想,道,“上次張兄弟能追着馬車跑幾十裡山路,這次又能救三妹於危難之中,想來身手不錯。剛好金叔這兩天請假,我們衙門裡缺人,張兄弟不如來衙門幫忙吧?”
聞言,張君深背脊一僵,迫切點頭道:“可以!”又轉頭望向姚善寶,眼裡亮晶晶的,他想放聲大笑,又顧及着形象,因此只嘴角抿出一絲笑意來,“善寶,我……我可以幫忙的。”
姚善寶倒是有些擔心,只道:“二哥您不知道,君深他身上中了一種劇毒,我怕他隨時毒發。這樣吧,待我先給秀蓮熬藥,呆會兒等找了方大夫來給君深把把脈看看情況再說。二哥,你覺得呢?”
“也好。”卓雲見姚善寶處處爲這張君深考慮,他只能抿脣含笑道,“那麼,還請三妹辛苦一些,替那秀蓮熬藥了。”
姚善寶搖搖頭道:“我是大夫,救命乃是我的職責,沒啥辛苦不辛苦的。”又問,“秀蓮情況還好嗎?”
卓雲伸手請姚善寶進屋一看,兩人一起進了屋子,那丫鬟秀蓮還靜靜躺在牀上,臉色蒼白,很安靜的樣子。
姚善寶看着秀蓮的臉色,心裡暗自覺得不妙,大步跨到牀前,執起秀蓮的手便給她把脈,呵,哪還有什麼脈搏……
深深吸一口氣,姚善寶輕輕放下秀蓮的手,轉頭看向卓雲,靜靜道:“她已經死了……”
“什麼?”卓雲聞言大愣,隨即也伸手去秀蓮鼻子下探她的鼻息,確實已經沒有呼吸了,他轉頭怒吼一聲道,“姜榮!”
姜榮穿着捕快服,立即走了進來,低頭道:“卓大哥。”
卓雲氣得甩手便揮碎了一個茶杯,強壓着怒氣道:“秀蓮死了!”
姜榮傻愣愣的,有些慌亂,回道:“我夜裡一直守在門外,如果有人闖入房中,我不可能不知道。”
姚善寶靜靜看着秀蓮,看她除了沒有呼吸外,倒是沒有其它症狀。
房間裡的窗戶都是反鎖着的,門外就守着姜榮,整個房間都處於封閉狀態,不可能有人闖進來過。
莫非這秀蓮是因爲長久未有解藥,所以斃命?也不可能,她在姚家留給的醫書“草藥篇”上看到過,夜息花花粉,少食能使人產生輕度幻想,那天看秀蓮的樣子,不像是多食的。
況且,她臨走之前給秀蓮紮了針,五天之內都該不會有事的。這樣看來,根本不可能是因夜息花而死。
那便是別的?
姚善寶也說不清楚,她只是大夫,又不是捕快,便只起身道:“卓二哥,既如此,譴責誰也沒有用,還是趕緊通知柳家人跟這秀蓮的家人吧。”
卓雲點頭,正準備親自去柳家說明情況,外面許紹清莽莽撞撞跑了進來道:“不好了,卓大哥,剛剛柳家家丁來報案,說柳府又死了幾個丫鬟!”